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爲了報仇

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1935年11月13日,下午兩點,天津居士林佛堂內。

大軍閥孫傳芳披著袈裟,正端坐在佛堂的中央焚香聽經,祈禱佛主的庇佑。

坐在後排的一個居士悄悄站起來,對看堂人說了幾句什麼,快步來到孫傳芳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懷中掏出勃朗寧手槍,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孫傳芳便去西天見佛主了。此人又對著他的後腦和背後連開兩槍。佛堂早已亂做一團,此人不急於逃走,反而一邊發傳單一邊自我介紹:“我叫施劍翹,為報殺父之仇,打死了孫傳芳。詳細情況都在這傳單上寫明。我不走,你們可以去報告警察。”聲音清脆幹練,是名女子,她發完傳單,從容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狗仔隊如同聞見腥味的蒼蠅般興奮,第二天,天津、北平、上海各報頭條均以頭號字標題刊載了這一消息,舉國譁然。

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孫傳芳曾雄踞東南多年,動則有衛兵守護,怒則揮兵數十萬,趾高氣揚,睥睨一切,從未想過陰溝裡翻船這種事會落到他頭上,最後竟被一個小女子給了結了,更想不到的是,樑子早在十年前就結下了。

施從濱被殺

1925年秋,奉系軍閥佔領了津浦沿線的所有省份,並欲向東南進軍,直接威脅孫傳芳在浙江的勢力。孫傳芳不甘示弱,突發奇兵一路反擊,只逼得奉系軍閥一路後退,10月份,孫傳芳已經攻入南京,絲毫沒有回兵的意思,繼續北上,意圖染指安徽、江蘇這兩塊肥肉,與一年前義結金蘭並同為奉系軍閥的張宗昌利益相撞。張宗昌當時任山東督辦,兵力集中在濟南。

這對才結為金蘭之好的兄弟是否會自相殘殺呢?

孫傳芳有一句名言:秋高馬肥,正好作戰消遣。由此可見他對武力的迷戀。孫傳芳還是一個嗜血狂,有一次,他的軍隊攻打進揚州,有一個士兵冒領了一袋軍米,孫傳芳得知後,毫不留情地殺了他,並將他的頭掛在教場示眾。他還是一個頑固不化自以為是的大軍閥。畫家劉海粟創辦了中國第一所美術學校,在中國首次開創了男女同校的習俗,並且採用了人體模特寫真,孫傳芳不懂藝術,認為這有傷風化,將劉海粟綁了,非要將他法辦,旁人怎麼勸都不行,最後還是有人說“你這樣會被別人罵沒有文化的”,以武力起家的人最怕人家說自己沒文化了,孫傳芳這才放了劉海粟,罰款五十大洋了事。

在弱肉強食軍閥混戰的軍國初年,孫傳芳一路殺將過來才擁有自己地盤,這樣的人你還指望他會講什麼金蘭之情呢?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攻打張宗昌,雙方在津浦線上展開廝殺。

張宗昌也不是吃素的,他立即命令施從濱率兵抵抗。施從濱是奉系軍閥第二軍軍長、前敵總指揮,此時施從濱已經是一個70高齡的老人了,不想再帶兵打仗,便向張宗昌提出辭呈。張宗昌不但沒有批准,還向他許諾:只要你能拿下安徽,我就把你弄到安徽督辦的位置。11月初,施從濱便只好率兵登場了。

施從濱遵照張宗昌的指示,在皖北固鎮帶兵守候,準備給孫傳芳當頭一擊。孫傳芳早就對此戰信誓旦旦,心想你一個小小的軍長竟敢阻攔我大帥,當即下令以重兵圍困,施從濱三面被圍,在北逃的列車上束手就擒,被帶回大帥的指揮部,聽評發落。

施從濱此時已經鬚髮皆白,他見孫傳芳的時候還穿著陸軍上將服裝,一表斯文。據說他看到孫傳芳時還行了軍禮。孫傳芳滿臉堆著笑對他說:“施老,你好呀,你不是來安徽省督辦的嗎?那就快去上任吧。”然後就下令將他虐殺,此人之陰毒,當真稱得起“笑虎將軍”的惡名。

軍長這個官雖然比不上大帥,但也是一個不小的官了,施從濱被俘後想了種種後果,唯獨沒想過自己會被殺掉。偏偏孫傳芳就決定要殺他了,不殺敵人一個大官,敵人怎麼會知道害怕呢?這也許是孫傳芳的邏輯。也有人說在作戰前,孫傳芳曾經曾連發三個電報讓施從濱和他合作,反戈張宗昌,但施從濱沒有搭理他。

總之不管因為什麼,孫傳芳殺定了施從濱。他的下屬楊文愷曾勸他:“我們打內戰,對待俘虜不宜殺戮,不如押送南京監禁。”還有人說,斬殺俘虜有違行業規則,更何況施從濱已經是一個很有名的軍人了,當作俘虜殺掉,影響很不好。但進軍的順利已經讓孫傳芳得意忘形了,他不顧別人的好心說理,用鐵絲綁住施從濱,在蚌埠車站割頭斬首示眾,不僅如此,他還命人將施從濱的首級懸掛在蚌埠車站,暴屍三天三夜,不準收屍。

很多人對孫傳芳的殘暴氣憤不已,還是當地的紅十字會出面為施從濱草草收殮,最後施從濱的三弟冒著生命危險,假裝同鄉,才將他的屍體運回安徽桐城埋葬,然後親自趕往天津,將事情的經過告訴嫂子一家。

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聽聞施從濱被如此不體面地殺害,施家人既悲傷,又憤怒。施從濱20歲的女兒施谷蘭憤怒地說:“父親死得太冤了,太慘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當即立志為父親報仇。只是在那兵荒馬亂歲月,一個弱女子對抗一個手握重兵的大軍閥,誰也沒想過勝算幾率,甚至沒想過這是義憤之下的隨口說說,還是人生為之奮鬥不息的終身理想。

兩個膽小鬼

身為長女,施谷蘭自幼受父親寵愛,只是她從小就養在閨閣,還纏過小腳,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加上此時母親身體不好,弟弟妹妹年紀又小,所以一開始,她將報仇的希望寄託在堂兄施中誠身上。

施中誠是施谷蘭叔叔的兒子,他從小就死去了父親,一直就跟著施從濱,在施從濱的資助下順利從軍官學校畢業,並很快得到升遷。施從濱死的時候,施中誠已經是奉系軍閥一名小小的團長了,作為家中最年長的男子,他信誓旦旦地在伯父的遺像前宣誓報仇。

為了報仇,施谷蘭母女還託張宗昌好好照顧施中誠,張宗昌當然也願意看到部下打著報仇的名義殺敵,也不遺餘力地提拔他。於是施中誠從排長升到了團長,又從團長升上了警備司令,後來一直官運亨通,最終做到了整個國軍軍長的職務。但隨著官職的越來越大,施中誠的膽子也越來越小,早在當上警備司令之後就不提報仇的事了,中誠,忠誠,這真是一個諷刺的名字。

施中誠的行為令施谷蘭母女寒了心,氣憤之餘的施谷蘭給施中誠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聲明與他斷絕關係,二人果然此後多年沒有聯繫,直到解放前夕她才寫信勸說他不要與解放軍為敵,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此時離父親被殺已經三年了,眼看報仇無望,施谷蘭終日愁苦。

農曆九月十七是父親被害3週年忌日,這一天,施家母女前去墓地為施從濱燒錢。看著父親的遺像,想起過往種種慈愛以及今天的報仇無門,施谷蘭忍不住悲從中來,與母親抱在一起痛哭,哭聲“驚開”了另一扇希望之門。

施中誠的軍校同學施靖公此時剛好藉助在施家,他當時是山西軍閥閻錫山部的諜報股長,與施從濱也有過交往。聽聞施家母女大哭,施靖公站了出來,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曾經受過施公的栽培,對小姐的遭遇深表同情,如果小姐願以身相許,我決心為施公報仇。”

施谷蘭已經23了,因為一直想著為父報仇這件事,把終身大事給耽誤了。她雖然沒受過當時時髦的西洋教育,但自幼在家中有私塾老師教授學問,在古詩文方面有一定的功底,曾以自己的名字“谷蘭”作詩一首曰:

深谷芳蘭一枝春,攀絕高崖凌碧空。

縱有紅花漫四野,豈無綠草染前峰。

繁枝不怕春色淺,根茂何愁冬土深。

生就山中一根草,只怕孤芳不惜春。

詩中有堅韌,有孤傲,稚嫩中折射出一絲不凡。可想詩人本身是有一定魅力的,使得這位施靖公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原因,說了上面一番話。

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這樣帶有利益交換性質的婚姻看上去很危險。但施谷蘭已經被仇恨的火焰給燒得失去了理智,只要能為父親報仇,以她的命作為交換她都願意,何況只是要她的人呢?她毅然決然地跟施靖公結婚了,並隨他遷往太原。在結婚的當天,這對小夫妻還在施從濱遺像前立過誓,殺父之仇不報,枉為伉儷!

後來,施靖公雖然也一路官運亨通,但報仇的事卻一拖再拖,施靖公像他的老同學施中誠一樣,膽子隨著官位的遞增而遞減。後來,施谷蘭為他生了兩個兒子,施靖公更不把當初的交易當回事了,都成了兩個孩子的媽了,哪個女人還會因為丈夫沒為死去數年的岳父報仇而離婚呢?他更不在乎了,施谷蘭催了幾次,他都沒當回事,還告訴她說:現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眼看現在官職也升上來了,一家人本本分分過下去有什麼不好呢?報仇太危險了!

當最後一次催促又被施靖公拒絕後,施谷蘭失望之餘,寫下“一再犧牲為父仇,年年不報使人愁”的詩句,然後帶著兩個兒子回孃家了,從此再也沒回去,即使刺殺孫傳芳之後施靖公也幫忙四方營救並多次表示破鏡重圓的意思,甚至親自到監獄裡探望施谷蘭,但她再也不肯與這個男人有任何交集。

也許,施靖公早就應該想通她為什麼與自己結婚,又為了什麼原因離開自己,他首先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就不能怪她不留餘地。

小腳女人的尋仇路

此時距離父親被殺已經10年,大仇仍未得報,施谷蘭傷悲之餘,不由得吟出一首詩:“翹首忘明月,撥劍問青天”,從此為自己更名為“施劍翹”,激勵自己莫忘父仇。她給兩個兒子也改了一個名字,大兒子原名“大利”,改為“僉刃”,二兒子原名“二利”,改為“羽堯”,兄弟倆的名字合起來剛好是她的名字“劍翹”。

這時候施劍翹的弟弟施中傑剛從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回國時帶回一把日本軍刀,他舉著軍刀發誓,一定要手刃仇人孫傳芳。弟弟已經長大成人,施劍翹很是欣慰,但又擔心萬一弟弟失手自毀前程,不忍心讓弟弟出馬。既然求別人無果,施劍翹就釋放裹著的雙足,自己練習槍法,準備親自出馬。

在此之前,施劍翹還從來不知道孫傳芳長什麼樣子。有一天,她經過一個算命攤位,發現上面貼了好多名人的照片,其中一個人,正是孫傳芳!施劍翹頓生一股快意,彷彿馬上就大仇得報。

不久,傳來孫傳芳在北伐戰爭中失敗的消息,施劍翹探知他就在住在天津租界,便離開太原,來到天津。

1935年時局複雜,孫傳芳終日閉門謝客,施劍翹多方打探,均沒有結果。考慮到自己要常在外面探訪,施劍翹將兒子送到租界幼兒園。巧的是,在一次接送孩子的時候,她無意中得知孫傳芳的女兒跟兒子剛好在同一所幼兒園!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施劍翹暗喜,並順著這條線索發現了孫傳芳的車牌號,一路跟蹤,順利找到孫傳芳的住所。

一個大軍閥的私人住所,找到又能怎樣?門口戒備森嚴,到處都有警衛,更何況還有深牆大院。報仇又陷入困境,但施劍翹並不氣餒。

1935年農曆9月17日這一天,是施從濱去世十週年的祭日。想到過去的十年一無所獲,現在雖探到孫傳芳的住址,卻只能眼睜睜遙望著仇人無法近身。想到這些,施劍翹就想大哭。但她又不敢在家裡哭,怕多年跟隨自己的老母親難過,怕年幼的兒子們害怕,只好跑到日租界的觀音寺裡燒紙祭祀父親,她在那裡可以痛快宣洩自己。

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一旁的和尚見她哭泣不已,就來勸她皈依佛門,並且還說:“你看連靳雲鵬、孫傳芳這些名人都信佛了,你一個弱女子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的呢?”

“孫傳芳?”這個名字如石破天驚,驚醒了施劍翹的哀怨,她假裝對此事感興趣,一路追問與孫傳芳有關的事。這個和尚一心想要賣弄,有什麼不肯說的呢?這下施劍翹要東風有東風,要小道消息他不給新聞報道,一下子將肚子裡所知道的孫傳芳那點事抖摟個精光。

孫傳芳前半生戎馬天下,後半生卻被北伐軍追著打,其實早在1926年,受孫中山和蔣介石控制的國民革命軍就開始北伐了,他作為老軍閥,自然是被打擊的其中一個目標。到了1927年8月,他在南京龍潭一帶已經徹底被北伐軍打垮,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宣佈解體,其餘部隊被國民革命軍第三集團軍所收編。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孫傳芳曾想依附張學良反蔣介石,但沒想到張學良後來投靠了蔣介石。無奈,他只得從從東北瀋陽遷至天津,與隱居在天界的原皖系國務委員靳雲鵬一起。為了避免蔣介石朝自己下黑手,他皈依了佛祖。考慮到仇家太多,孫傳芳也不敢輕易到別的地方去拜佛,剛好天津李家的“清修禪院”看起來還不錯,就威逼李家與自己簽訂協議,將清修禪院改為“居士林”。靳雲鵬就是居士林的林長,孫傳芳就是居士林的副林長,並自封“首席居士”。

老和尚帶來的這個消息讓施劍翹狂喜不已,她便化名董慧,在一位女居士的介紹下加入了居士林,留心孫傳芳的消息。她很快發現,孫傳芳會在每週三、六到居士林聽經。

好了,知道這些已經得足夠了。施劍翹立刻做好刺殺孫傳芳的準備:將母親送到南京,將兒子託付給妹妹照顧,並寫好遺囑,聲明自己死後葬在父親的旁邊;準備好槍支彈藥;將寫好的《告國人書》和遺囑印製出來,刺殺完成後就四處散發;定好替父報仇的日子,11月13日,那天是週三,孫傳芳必到居士林聽經。

十年仇恨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11月13日在施劍翹的期盼中到了,但孫傳芳並沒有迎來生命最後一天的日出——那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一大早就起床的施劍翹有些失望,她擔心孫傳芳不一定像往常一樣去居士林,便將手槍和印好的傳單先放在家裡,自己空手到了居士林。

一直到中午,施劍翹都沒有聽說孫傳芳的消息,正打算放棄。一個身披袈裟的光頭此時走近佛堂。好一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此人正是孫傳芳!施劍翹立刻租車狂奔回家,拿出手槍和傳單,再度返回居士林。

這時候有一個感人的細節,施劍翹裝好槍和傳單出門的時候,遇到兒子,兒子看到她回來了,跟在後面“娘!娘!”地叫,施劍翹連頭也沒回,很快就叫了輛車出去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女士一去兮不復還。仇人近在眼前,機會不容錯過!除了馬上報仇,她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情緒波動,哪怕是慈母之心。

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佛堂已經坐滿了人,孫傳芳端坐在正中央。施劍翹先是找了一個靠近爐火的後排位置坐下來,很快發現這個位置距離仇人太遠,槍殺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萬一失手的話,過去十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於是她以離火太近太烤為由,請求看堂人允許她挪到前面的空位上,得到了許可。施劍翹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輕站起來,伸手摸摸衣襟下的手槍,雙眼盯著孫傳芳的禿腦袋,多年的仇恨,盡在此刻了!

很久之後,施劍翹的侄女沈渝麗曾問過她:“大姑姑,你當時會不會使用那把勃朗寧手槍?”施劍翹淡淡地說:“我沒有專門訓練過,只是在家中偷偷比劃過。”

只是比劃比劃而已,真的能一擊即中嗎?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佛堂中便上演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在刺殺之前,施劍翹曾與大弟弟施則凡商量過這件事,本來施則凡也是要參與的,但施劍翹覺得弟弟是家裡的頂樑柱,不能出事,所以行刺的日子她誰也沒告訴,只是將母親和孩子安置好,就抱著必死之心一個人上路了。

刺殺成功後,施劍翹將傳單散發出去,有大膽的人撿起來看,上面寫著這樣一段話:

“父仇不敢片時忘,更痛萱堂兩鬢霜。縱怕重傷慈母意,時機不許再延長。不堪回首十年前,物自依然景自遷。常到林中非拜佛,劍翹求死不求仙。”

世上天不遂人願的事太多了,有的人不想死,卻偏偏見了黑白無常,有的人死意已決,偏偏閻王不敢收他。施劍翹本以為會跟仇人同歸於盡,結果卻沒有。

是施劍翹親自報的警,警察很快就過來帶走了她,此案交由天津地方法院審理,全國各界都熱切關注著此案的進展。

1935年11月25日,天津地方法院開庭審理施劍翹一案。孫家的勢力自不必說,同孫傳芳私教不錯的靳雲鵬也積極聲援孫家,指斥施劍翹兇悍潑野,目無國法。孫傳芳的老鄉們也通過山東同鄉會極力表彰孫傳芳捐款賑災、其功德可感的英雄事蹟,孫家親友團更是通過輿論媒體澄清刺殺經過,力圖證明施劍翹是一個兇殘的惡夫人,並聲稱孫家“雖有後嗣,絕不報復”,試圖在道德倫理層面贏得官司。

施劍翹方面,她的弟弟施中傑已於第一時間聘了著名律師餘其昌、胡學騫出庭辯護。施靖公當時是另一個大軍閥閻錫山的旅長,也在四方尋找關係迎接“孩兒他娘”。施劍翹的大弟弟施則凡當時已是馮玉祥參謀,勢力也不容小覷。由此看來,孫堅力量與施劍翹方面其實相差不大,就看法庭如何裁決了。

開庭後,控辯雙方主要圍繞“自首”及“情可憫恕”兩方面展開討論。

施劍翹方面認為,她刺殺成功後主動自首,不應判重型。但孫家方面認為,案發後她根本無法逃脫,所以故意自首,陰謀減刑,實屬可惡。關於這個話題控辯雙方不分勝負。

至於為父報仇是否“情可憫恕”,控辯雙方爭論激烈,各自引經據典,施劍翹方面堅持報仇“情有可原”,孫家方面則認為施從濱是被軍閥處置,不以私仇論處,況且復仇也不符合當前民主社會的道德、法律。

鑑於此,天津地方法院一審認為施劍翹有自首情節,但不能算作“情可憫恕”,判處有期徒刑十年。但雙方對這個結果都不滿意,施劍翹方面認為判刑太重,孫家方面認為判刑太輕,案件因此上訴至河北高等法院。

依據當時的法律,施劍翹犯了故意殺人罪,至少應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死者孫傳芳是全國鼎鼎有名的大軍閥,她判死刑也是理所應當的。在法庭上,孫傳芳的家屬和部下極為憤慨地請求法庭“予嚴厲判處”。

在法律和強大的敵對勢力面前,施劍翹絲毫不畏懼,大仇已報,她還擔心什麼呢?她泰然自若地講述了報仇的經過,詳述了十年以來的努力,供訴歷時長達兩個多小時。供訴最後,她說:“父親如果戰死在兩軍陣前,我不能拿孫傳芳做仇人。他殘殺俘虜,死後懸頭,我才與他不共戴天。”聽者無不動容,法官也為她的勇氣和見識所打動。

這時候,輿論的力量凸顯出來了。

一個弱女子含恨十年,最終成功刺殺大軍閥,實現為父報仇的夙願,這個故事本身就與中國傳統的道德倫理相符。況且,孫傳芳平時作惡多端,殺人如麻,血債累累,即使已經皈依佛門,即使他曾多次為山東老鄉捐款賑災,但已經無法改變人們對他往日塗炭生靈的軍閥形象。因此,雖然被殺的是個佛門居士,民眾並沒有要求嚴懲兇手,反而一邊倒向施劍翹,對孫傳芳的被刺連連稱好,這恐怕是連哭訴都找不到對象的孫家人所沒有想到的吧!

河北高等法院禁不住民眾一邊倒的呼聲,在經過十個月的三級審理後,於1936年8月13日,施劍翹判有期徒刑七年,並立即送到監獄服刑。這已經是最好的判決了。

情與法的交鋒

按說宣判之後,施劍翹到監獄服刑,此案也應該就此了結了。可事情仍然沒有完結。

監獄這個地方,向來充滿了黑暗,舊社會那些電影告訴我們,身陷囹圄,如果沒人沒力量,不是被獄友欺負,就是被牢頭獄霸剋扣和壓榨,境況好的,也許能瘦得皮包骨頭出來,境況不好的話,親人甚至不知道是坐牢人是怎樣死的。

施劍翹的監牢生活,可以從一張當時的照片中反映出來:表情柔和自然,心寬體胖,完全看不出在坐牢。後來曾有記者採訪她在監獄中的生活,施劍翹還幽默地回答說:“這裡蠻安適的,近來天氣漸漸炎熱,不過我住在南簷下,非常涼爽,反倒覺得外面燥熱難當,身在囹圄,權當是避暑消夏吧。”

但這也不是全部,據說她遇到一個很糟糕的典獄長,經常虐待她,不給她吃好的,生病了也不幫她請醫生,更不許她與家人見面。施劍翹氣憤至極,便請律師向法院院長投訴,馮玉祥將軍親自過問此事,典獄長這才意識到,施劍翹不是一般的犯人。

施劍翹當然不是一般人。她入獄後,家人多方奔走營救,最後找到了國民政府委員馮玉祥。施劍翹的四叔施從雲本是施劍翹的的生父,她只是後來過繼給施從濱的義女(由此更見覆仇的可貴)。而施從雲早年與馮玉祥一起舉兵反抗過清政府,一起參與了武昌起義,關係匪淺,有袍澤之誼,曾是最親密的戰友。後來施從雲遇難,國民政府還將他列為革命烈士永志紀念。現在施從雲的親生女兒女兒有難,馮玉祥怎能坐視不管呢?更可況是孫傳芳不義在先,虐殺俘虜,人家一個弱女子報仇也是天經地義的。於是便聯合國民黨元老李烈鈞、于右任等30位黨政要人都出面救援,向政府籲請,營救正在服刑的施劍翹。

與此同時,施劍翹在獄中寫下《親愛的同胞,趕快奮力興起吧》一文,被刊登在《新天津報》上。如此深明大義的女子,關在監獄裡太可惜了。說實話,一個女人耗費十年為父報仇,殺掉一個像孫傳芳這樣雙手沾滿鮮血的大軍閥,換做誰都值得同情,因此社會各界都認為她的刺殺“其志可嘉,其情可憫”,投上同情票。全國婦聯組織也覺得這是一個弘揚正氣的大好機會,紛紛通電呼籲,請求政府對對施劍翹援例特赦。

在各界及輿論的壓力下,1936年10月14日,國民政府委員會經過反覆研究後,決定向全國發表公告決定赦免。民國時期的赦免書特別罕見,時人還抄寫了下來,如下:

“施劍翹因其父施從濱曩年為孫傳芳慘害,痛切父仇,乘機行刺,並及時坦然自首,聽候懲處,論其殺人行為,固屬觸犯刑法,而一女子發於孝思,奮力不顧,其志可哀,其情尤可原,現據各學校各民眾團體紛請特赦,所有該施劍翹原判徒刑,擬請依法免其執行等語。茲據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第六十八條之規定,宣告將原判處有期徒刑七年之施劍翹特予赦免,以示矜恤,此令。”

施劍翹度過了11個月的監獄生活後,重新回到家中,她的俠義與大義,從此名揚神州大地。

有意思的是,在此案審理過程中,社會各界充滿了揣測,大家最好奇的是:施劍翹從哪裡來的槍?又是怎樣學會開槍的呢?很多人覺得她只是為了報仇這個理由不充分,認為她一個小腳弱女子根本不可能獨自完成這麼大的刺殺,肯定有幕後背景的支持,甚至有人揣度:莫非是國軍一號人物蔣介石的授意?孫傳芳的一個部下曾言辭鑿鑿地說,蔣介石通過施中誠給了施劍翹一筆錢,讓她以為父報仇的名義的殺死孫傳芳。

這個猜測不是沒有道理的。

民國時期的特務沈醉曾經在《我所知道的戴笠》中提到,施劍翹是戴笠的座上賓。蔣介石的一個手下在自己的回憶錄中也聲稱:“老軍閥孫傳芳,自從他的部隊被北伐軍打垮以後,一直寄居天津,他是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與日本人一直有往來。蔣也恐他給日本人當傀儡,便由軍統秘派一個叫施劍翹的女子去把他殺了。”

可蔣介石為什麼要殺孫傳芳呢?理由很簡單,國民革命軍要統一全國,打倒舊軍閥。孫傳芳又喜歡暗中與蔣介石作對,有時候甚至聯合日本人搞一些小動作,蔣介石對此人頭疼不已——但這樣的矛盾完全可以通過正面戰場解決,非走暗殺這條路不可嗎?所以這件事不一定是蔣介石背後主持,只是施劍翹剛好為父報仇殺死了孫傳芳,幫蔣介石除卻一個敵人而已,馮玉祥等人求情的時候,他剛好順勢賣個人情。

面對社會各界的質疑,施劍翹神態安詳:手槍是弟弟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朱其平手裡買的,這把槍一直就放在家裡。我從小就把玩父親的手槍,當然知道怎樣裝子彈,怎樣射擊。對於背景支持,施劍翹明確交代:我只是為父親報仇而已,屬於個人私仇的事情,與其他人和勢力無任何關係。建國後,有人再度提起此事,意圖將施劍翹與國民政府扯上關係,施劍翹還專門寫了一份《施劍翹手刃父仇經過》的說明材料,再度澄清自己當初的刺殺只是報私仇,與政治無關。

施劍翹:民國最冷酷女殺手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這件案子轟動很大,人們在很久以後還在談論施劍翹,只是施劍翹本人早就放下了這件事。著名劇作家田漢曾聯繫她,想要將她這段經歷寫成劇本,被她婉言拒絕了。在她眼裡,這只是個人私仇而已,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呢?

仇已報,怨已了,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女人。就這樣,這位轟動四方的女人出獄後再也不提父親及刺殺孫傳芳的事了。不久她皈依佛門,很久以後還成為一個救國救民的義女,捐過飛機,辦過學校,支持過地下黨,與宋美齡、周恩來、鄧穎超、董必武都接觸過,也曾被毛主席親自派人探望過。1979年臨終時,她的最後遺言卻是祖國統一:“如果健康許可,願為祖國統一盡一份力量,宋美齡我見過,蔣經國我也見過,我盼望祖國早日統一。”

傳奇女子,女子的傳奇,在她身上體現得令人噓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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