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軍:此岸花|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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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軍:此岸花|短篇小說

小說天地:

1

我看見沂雲了,拉著嬌小的月兒,兩人有說有笑的從外面經過。

我站在服裝店的櫥窗裡,看著他們親密的樣子。心又一點點的疼痛起來,是誰撒了把碎玻璃,淋淋漓漓的鮮血,看不見。

已聽不見服務員在說些什麼,看著他倆的身影在櫥窗外消失,我牽著貝蒂,匆匆走出服裝店。遠遠的,尾隨著沂雲高大的背影。

他們沒有發覺我。

大概沂雲說了句什麼笑話,月兒笑著在他肩上輕輕捶了一拳。

過紅綠燈了,沂雲伸出手,小心地把月兒攬入懷裡。兩個人,相依相偎,穿過斑馬線,慢慢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我呆呆的站在原處,覺得自己是一截被掏空了的木柴,悔恨如跗骨之蛆。

貝蒂見我半天沒動,不住蹭我褲角,我沒好氣地踹了它一腳。貝蒂委屈得汪汪叫了兩聲。

我俯下身,抱起這個無辜的小傢伙,兩行清淚,滴在了貝蒂毛茸茸的頭上。

2

什麼時候開始,我遺失了自己的最愛?

高二時,我和同桌的沂雲就偷偷好上了。一年後的高考,我們雙雙進入了同一所大學。沂雲高大健美,俊目修眉,是我們中文系的才子,小有名氣的校園作家,還是系籃球隊的隊長。他是許多女生的夢裡情人,身邊從來都不缺乏美女。可沂雲只愛我,校園裡,我們是讓人豔羨的一對,和沂雲走在一起,我身上常常會落下許多女生嫉妒的眼神。

畢業後,我們留在了這座城市。但沂雲卻我行我素,絲毫不為市電視臺的豐厚待遇所動,去當了高中語文教師,這讓很多人大跌眼鏡。

那段時間,我忙著找工作,沒太在意自己的不滿。等我終於在市電視臺的經濟頻道站住腳,沂雲已在學校當了一個多月的孩子王。

節目主持人,工作量比想象的還大,我常常要忙到深夜,根本沒時間顧及其它,也早把對沂雲的那一絲不滿,拋到了腦後。半年時間過去,我所主持的“百姓話題”,成了臺裡的品牌欄目,我自己,也儼然成了臺柱子。

漸漸的,人出名了,應酬也就多了起來。常常的,晚上宴會結束,回到住處已是深夜,但心裡很高興,我喜歡這種光鮮亮麗的日子。

沂雲對我早出晚歸卻有了微詞,最初他還委婉的表達他的意見,隨著應酬的次數的增加,乾脆就不再過問我的生活。

有時,深夜回家,興致很高,想和沂雲說說話,他卻翻過身矇頭大睡,只給我一個冰冷的脊背。

和沂雲的交流變得困難了,對他的不滿也在潛滋暗長。學校裡他喜歡文學,我還以為是一份難得的浪漫,這讓沂雲比其他的男生更有內涵,更多了一份柔情。可現在……那簡直就是迂腐!再說,沂雲完全可以在這個城市裡如魚得水。

我和沂雲之間,漸漸的有了距離。生活,讓兩顆相愛的心,正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行進著。

3

和有錢人處得多了,才體會到了什麼叫生活。相比之下,我和沂雲那些貧窮的浪漫,是顯得那麼幼稚可笑!很多時候,我見慣了富人們的一擲千金。而我們,還在為自己的月供房節約著每一分錢。

越來越難以忍受這樣的生活,也對沂雲安貧樂道的態度有了滿腔的怨氣,至少,他這樣做,是對我們的愛情不負責,對我不負責。

不管我怎樣說,沂雲依然故我。就在這不停的爭吵中,子浩走進了我的生活。

子浩三十歲左右,我的採訪對象,一個青年企業家。我給他做一個訪談節目。結束了,效果不錯。作為感激,子浩請我吃飯,本來,他儒雅的性格就很給我好感,子浩低調謙和,沒有其他暴發戶的頤指氣使。我欣然接受了邀請。

也許,我感情天平在那一刻就已悄然滑落。我深愛著沂雲,可我不甘心就一直過貧窮促狹的生活,憑我的美麗和才智,我應該過得更好。

子浩第三次邀請我,是在他漂亮寬敞的別墅裡。我承認,我被別墅的大氣和美麗迷住了。別墅裡沒有別人,子浩坐在我對面,舉起酒杯,他深情的目光讓我意亂情迷,而他那句帶著傷感的話崩潰了我最後的心裡底線。

“娟子,第一眼見到你,你的高貴和美麗,就讓我神魂顛倒……”

那一夜,在雞尾酒橙色的興奮中,我倒在了子浩的懷裡。

4

一夜激情過後,我果斷拒絕了子浩連續不斷的邀約。我明白,沂雲才是我的最愛,那一夜,就算是個例外吧!

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改變著沂雲,假以時日,他絕對不會比子浩差。幾個月過去了,沂雲卻沒有改變,面對我的要求,更多的時候,他只是一種愛的敷衍。

子浩的熱情卻一天天高漲,每一天,我的辦公室外面,都有他派送的當天最好的鮮花。我承認,我無法拒絕這樣致命的浪漫。

我終於選擇了子浩,雖然心裡捨不得沂雲。

把決定告訴沂雲,他靜靜聽著,什麼也沒說。藉著橘黃的燈光,沂雲長久的看著我,好像要把我看透。許久,他站起來,泡了兩杯苦丁茶,遞給我一杯。他自己喝了一口,然後用一種痛惜的眼神憂傷的俯視我:

“娟子,既然你已決定,我還能說什麼呢,看得出,這段時間你很矛盾。我明白你遲早會對我說這句話的,我尊重你的選擇。相信你會得到你追求的幸福!……”

沂雲一口喝乾了杯裡的茶。

我輕輕擁抱了一下沂雲,決絕地走了出去。

一出門,眼淚就嘩嘩往下淌。我強忍住心裡的疼痛,揩乾了眼淚,沂雲,對不起,我不是好女孩,忘了我吧!

我公開和子浩出雙入對,繁忙的現代生活,沒人留意兩個小青年的情變。即使是知曉我和沂雲所有過去的姐妹們。對於我們的分手,除了最初的幾絲愕然,很快就接受了既定的事實。

不久,我辭掉了臺裡的工作,潛心幫助子浩打理公司。子浩的商業敏感,加上我的美麗和才氣,事業一天天蒸蒸日上。很快的,我成了這個城市裡的新貴。

和沂雲分手的第二個秋天,我和子浩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禮上,和子浩四處敬酒,廳堂的西邊,我遇見和大學同學坐在一起的沂雲。一年多不見,沂雲還是那樣的平和恬靜,他微笑著站起來,給我和子浩倒滿了酒。

“娟子,祝你幸福!”沂雲的目光三月麥穗一樣純淨,舉杯一飲而盡。我明白,他的祝福是真誠的,心裡卻沒來由閃過一絲傷感。我看不到沂云為我的憂傷,他恬淡的神情,我看不透。

喝了酒,我拉子浩離開,子浩卻要一個個敬酒,他粗豪的笑著,張揚而放肆。很顯然,他想向我的同學們顯示,我嫁給他是多麼幸福。我心裡有了幾分不快,覺得子浩的笑聲是那樣的粗俗刺耳。

沂雲溫柔的笑著,一邊和久違的同學們互致問候。不知怎的,竟有一份心痛。

5

我錯了,當我把愛情用物質的砝碼來稱量的時候,我就徹底錯了。和子浩結合後,很快就發覺了和他之間的巨大距離。他追求我時的浪漫和表白都是做秀。真實的他渾身散發著銅臭味,絲毫沒有他表面的儒雅和倜儻。更讓我難過的是,他娶我不是因為愛,我僅僅是他商戰中繳獲的一個戰利品,當最初的新鮮過去後,鮮花不見了,浪漫只是做給別人看的。他不再每晚回家。他不在家的時候越來越多。隱約的,我知道他外面還有幾個女人。

我隱忍著,小心的維繫著我的婚姻,我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有天晚上,子浩深夜回家,渾身酒氣,臉上兩個紅紅的唇印那樣刺目。

我終於爆發了,子浩卻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我,一邊平靜的說:“這很正常啊,哪個成功的男人背後沒有幾個漂亮的女人。”

他悠閒的吐著菸圈,“其實,我和她們在一起比你早,但我只娶了你,你也該知足了。”

我瘋了一樣撲上去,在那張醜陋的臉上狠狠的抓下去,然後,什麼也沒有說,摔門而去。

商人就是商人,不管他們表面顯得多麼善良謙恭。他們心裡,真情是不存在的,他們只在乎得到和擁有。我的美麗和名氣,在子浩看來,也只不過算得一次比較成功的商業運作。

我搬了出去,從銀行的戶頭裡取出我的個人所得。我沒多拿一分錢。任憑子浩在我面前怎樣的痛哭流涕,我已心如止水,我明白這種男人拙劣的伎倆。

冷靜下來,才覺得子浩是多麼的卑俗,所謂的儒雅和豪氣,不過是金錢包裹著的虛假光環,而那時別人眼中的我,又是怎樣的鄙俗啊!我不敢想。

結婚一年零一個月後,我冷靜的辦理了離婚,拒絕了子浩的賠償。我已經輸了,不能再在人格上讓人看不起。

我為自己最初的沉淪心痛不已。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蟄伏了起來,小心保護著自己受傷的心,儘量深居簡出。一次失敗的婚姻並不能給我多大的傷害,可是,叢生的悔恨和思念讓我心力交瘁。

開始瘋狂的想念著沂雲,原來一直,他才是我的最愛,只有他,才是我甘願付出一生的男人。可是,我已經沒有為他付出的機會。從姐妹們口裡得知,沂雲有女朋友了,馬上就要婚嫁。一個很平常文靜的女孩,他文章忠實的讀者。

沂雲小有文名了。獨居的日子裡,我找出他幾年來發表的文章,字裡行間有我熟悉的憂鬱。我知道,雖然我永遠藏在沂雲心裡,但那只是一個陳跡,一張發黃的老照片。在我離他遠去,張揚而恣肆的日子裡,他一定是滿懷憂傷的注視著我。今天,我早已經不是他愛著的娟子,那個位置,是另外一個女孩的名字,那個叫月兒的女孩,那個喜歡他作品的普通女警。

很多個無眠的深夜,打開沂雲的個人網頁。讀他放到裡面的曾經寫給我的痴情文字,總是哽咽得泣不成聲。

是我自己,掐斷了這份讓自己心痛一生的愛戀。

心裡的痛,那麼的尖銳,被什麼蠶食了一個洞,永遠不能癒合了。

6

今年的冬天乾冷無雨,就像這冷漠的都市表情。我的28歲生日,就在這寂寞裡悽惶的到來了。一連幾天,我都瘋狂購物,以此來阻止自己心裡對沂雲瘋狂的思念。

一切來得太突兀,在街上看到沂雲和月兒親密的樣子,偽裝的堅強一下委頓於泥,我才明白,我活得這樣失敗。

一到家,我就攤在地上,哭得一塌糊塗,鼻涕眼淚糊得貝蒂一身。我的28歲生日,寂寞挾裹著痛苦和悔恨,洶湧而至。

下午四點鐘,胡亂吃了點東西,我坐在沙發上,一遍遍給沂雲打電話。不管他怎樣看我,我只是想見到他。他不來,我肯定是活不過今晚了。

五點半,電話終於通了。是個柔柔的聲音,估計是月兒。

心抖了一下,但我顧不得許多了,我只想馬上見到沂雲,那個本該屬於我的男人。

“叫沂雲接電話!”我的聲音很冷。

“娟子姐吧!剛才出去了,電話放家裡了。”電話那頭月兒柔柔地笑著,“電視裡聽到過你的聲音,好吧,你等等,沂雲在書房,我去叫他。”

電話裡隱隱傳來叫喊的聲音。

大約幾十秒鐘。“娟子,是你嗎?”傳來沂雲渾厚的男低音。一陣潮水洶湧過來,我覺得自己馬上要融化了。

“沂雲,我要你過來,陪我,就你一個人。”我一字一頓,聲音冷得要結冰。

沂雲聽出了我語氣的冰冷,猶豫了幾秒鐘,只聽他說:“好吧,娟子,我馬上過來,你不要走開。”

頓了頓,他換了低沉的聲音:“娟子,生日快樂!”

我放下電話,止不住涕泗橫流。這個城市裡,除了沂雲,還會有誰記得我的生日,還有誰在乎我?

趁著沂雲過來的時間,我趕忙收拾著凌亂的房間,然後坐到鏡子前小心補妝。在我28歲懂得愛卻永遠失去了自己最愛的生日裡,我要為自己心愛的男人,最後美麗一次。

沂雲敲門的時候,我已把室內整飭一新,給自己補上了淡妝,紅腫的眼睛,描了淡淡的眼影。

沂雲一進門,就把一束玫瑰和他燦爛的笑容遞給我:“娟子,生日快樂!”

我小心的接過,像接過一生的承諾,鼻子一陣陣發酸。

沂雲在沙發上坐下,環視室內:“你住的地方可不好找……”他頓了一下,“娟子,你佈置房間的習慣還沒變,顏色還那麼素淡。”

我聽著,這是多麼無聊的廢話啊!什麼時候開始,我和沂雲只有了這樣膚淺的無話找話。那些過去熱戀的歲月裡,我們常常只需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彼此就能心領神會。

我們之間的距離,是真的漸行漸遠了。

“娟子,沏杯茶吧,苦丁茶!”沂雲說。

我點點頭,看茶水一點點浸入杯裡,茶的顏色就一點點的變得曖昧起來。苦丁茶,苦苦的生活的滋味,大學時代,我們會同飲一杯廉價的苦丁茶,在春天的河邊的石凳上纏綿一整天。

現在茶的苦澀還在,品味的心情換了。

“娟子,聽說你和子浩的事情了……。”

沂雲看著我,小心著措辭。

“沒什麼的。”我展顏一笑,淚卻不爭氣的簌簌滾落,我趕忙轉過身去。

說真的,我可不是為子浩傷心,我早已忘記他了。我只是忍不住眼淚。按說,經歷了這麼多事,應該過了容易激動的年齡,大半年的蟄居生活,我已平靜了不少。可是,面對沂雲,面對他的恬靜與關切,我依然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我只是想在他面前痛快的哭一場,唯一不同的是,今晚的流淚,是自己曾經孟浪的苦果。

沂雲站起來,感覺到他就在身後,我多想他如從前一樣擁我入懷,容我在他溫暖的懷裡盡情的酣哭。

沂雲靜靜的站著。我深知這個我最愛的男人,他從來不會違背自己的原則。哪怕我只是想借他肩膀痛哭一回。在他心裡,我只是他逝去的心痛。他不會再擁抱我了,他的肩膀不再屬於我,因為那個嬌小可愛的月兒。

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找沂雲來,可不是要給他哭的。

“好了,哭過,心裡就好受了。”我轉過身,看著無所適從的沂雲。

“謝謝你,沂雲,這麼久了,還記得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記了。”

三年多了吧!我仔細看這個我深愛著的男人,因為自己的迷途,我為他承受著多麼深的痛苦。這個恬靜清純像一苗稗子的男人,還是一樣的沉靜平和,眉宇間更添了成熟男人的英氣和睿智,哪個女人和他在一起,都會找到最溫馨的港灣。

那天晚上,我們談了許多,談大學校園裡的無知和清貧,談社會的汙濁與混沌,談自己的迷茫和堅守,就是不談我們自己,好像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故事。

7

沒有想到和沂雲會這樣平靜的分別。就在他晚上十點起身向我告辭時,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

我站起身,握住沂雲的手,給他一個陽光的笑臉。

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霓虹燈閃爍的光暈裡,我收回自己的眼神,也一點點收回自己的失落。我清楚,和沂雲是結束了,我必須接受這個讓我心痛的事實,否則我的痛苦會更深。那一刻,我在心裡決定,永遠離開這個城市,這個給我夢想也給我太多傷害的地方。更主要的是,我在這裡遺失了我的最愛,只要沂雲還生活在這個城市,我就無法自由的呼吸,痛苦和悔恨會一點點把我吞噬掉。

我只有選擇逃離。

最終我會忘記沂雲,忘記這些心痛的,我堅信!美好的生活還將繼續。以後的歲月裡,我還會理智的愛上另一個讓我心儀的男人,作他賢淑溫柔的妻子,然後,我會是一個好母親。有關沂雲的一切,我把它掐斷在我28歲的零落生日裡。

飛機起飛了,我從舷窗口目不轉睛的望著下面越來越小的城市,直到它變成一個小點,最後完全消失。

收回眼神,我的淚,再一次簌簌滾落。

作家簡介:

李國軍:此岸花|短篇小說

作家李國軍近照

李國軍,四川巴州人,1975年生,現居巴中,筆名石子舟,四川省作協會員,巴州區作協副主席,巴中市小說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巴中文學》編輯、《巴州文化》副主編。1994年開始發表作品,已在國內數十家雜誌報刊上發表文章數百篇,一百餘萬字,多篇散文入選國內各種選本。曾獲第七屆四川省文學獎,梁斌長篇小說優秀獎,四川省報紙副刊獎,巴中市綺羅文藝獎,巴州區首屆文藝獎特殊貢獻獎。

李國軍:此岸花|短篇小說

審稿:張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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