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而惑:計劃生育國策已到盡頭?

四十而惑:計劃生育國策已到盡頭?

核心觀點:事實證明,是改革開放的力量而非計劃生育,才讓我們走到了今天。但如果再不放開生育,我們如何應對已至改革深水區的明天?

2007年,旅美學者易富賢在香港大風出版社出版了《大國空巢:走入歧途的中國計劃生育》。

易富賢自2000年起開始研究中國人口問題,提出"不停止計劃生育更待何時"的觀點,在當時的中國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當《大國空巢》在香港面世之後,有人在人民網的“強國社區”上發文說,大國空巢,是個典型的偽命題。

文章說:計劃生育一胎制比較起來是最科學和人道的減少人口規模的措施,即使在執行過程中有過於強硬等弊端,但不能因此否定方向的正確性,要改善的只是貫徹執行過程的科學性靈活性。

全文的結論也非常簡單:一胎制應至少再堅持30年。

但隨後的政策變化,從現實層面說明了國家的選擇。

2011年11月,中國實施雙獨二孩政策;

2013年12月,中國實施單獨二孩政策;

2015年10月,中國實施全面二孩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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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空巢》簡體版

2013年,《大國空巢》的簡體版也終於在內地出版,上市一個月便加印數次,當時書商用的宣傳詞是“第一禁書解禁”。

如今,不僅全面放開生育的呼聲日漸高漲,像遼寧這樣已經陷入老齡化危機的省份,明確提出了獎勵生育的計劃。

另據媒體報道,國家衛健委已組織專家研究獎勵生育的可能性,測算對不同孩次家庭給予獎勵。

到底需要多少錢,才能讓重新喚起年輕人生育的積極性?攜程網創始人、人口學家梁建章說:起步價,2萬億。

那是為什麼,人口問題會在40年前被如此決絕的被控制,又在40年後被如此強烈地要求被放開呢?

一切都得從200年前的英國說起。

1.

談到計劃生育,有一個肯定繞不開的理論:馬爾薩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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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馬爾薩斯

這一理論由英國經濟學家托馬斯·馬爾薩斯(Thomas Malthus)在200多年前發表。其理論的核心是:技術進步可以產生人均收入的短期增長,然而,收入的增長很快會導致人口增加和農業生產率下降,最終將消除人均收入的任何增長。

馬爾薩斯說,人口增長是按照幾何級數增長的,而生存資料僅僅是按照算術級數增長的,多增加的人口總是要以某種方式被消滅掉。

在馬爾薩斯的年代,“消滅”人口的方式是戰爭、殖民、推動工業革命,而到了中國,這一理論的最終結果,便是計劃生育。

著名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David Ricardo)深受馬爾薩斯影響,他說:“勞動的自然價格就是必須使勞動者能夠共同生存,即使人類不增不減永世長存的價格”。李嘉圖的這一論調被稱為 “工資鋼鐵定律”,併為馬克思所接受,成為剩餘價值學說的主要成份之一。

馬爾薩斯的觀點還影響著生物學的研究。達爾文說他讀過《人口原理》,該書為他的進化論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環節。

在中國,馬爾薩斯理論最早的傳播者是嚴復。他曾提出“奢民說”和“教育妨生說”,也就是生活越富裕,教育水平越高,人口增長越慢。

孫中山卻對馬爾薩斯的理論不以為然,指出:人口是關係國家、民族存亡的巨大力量;列強人口的日增,中國人口不增甚至減少,有亡國滅種的危害;中國只有增加人口的數量,提高人口的質量,解決人口分佈的不平衡,才能避免這一危險。

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總人口5億多,佔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當時美國國務卿艾奇遜不看好新中國,就以馬爾薩斯的理論為依據,認為中國政府解決不了眾多人口的吃飯問題。

對此,毛澤東非常氣憤,寫了《唯心歷史觀的破產》加以駁斥。在文章中,毛說:“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在共產黨領導下,只要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蹟也可以創造出來。”

2.

建國之後,中國人口快速增長。著名教育學家、人口學家馬寅初,在1955年提出要控制人口,實行計劃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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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寅初

1957年7月15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馬寅初的《新人口論》。

馬寅初指出,中國最大的矛盾是“人口增加得太快而資金積累得似乎太慢”,並從工業原料、促進科學研究、就糧食而論等方面論證“非控制人口不可”。

這一觀點在當時並不合時宜,不僅沒有被官方所接受,馬寅初本人還遭到了嚴厲的批判。《新人口論》被批為“仇視勞動人民”、“利用人口問題向黨、向人民進攻”。

隨後,中國經歷了又一輪生育高峰,總出生人口達3.2億。

後來,《光明日報》對馬寅初這段故事的結論是:“錯批一個人,多生三個億”。

1970年,意識到人口快速增長的壓力後,周恩來做出指示:“計劃生育屬於國家計劃範圍,不是衛生問題,而是計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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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生育海報

1972年,衛生部在《計劃生育工作調查報告》中,將城市的生育控制經驗總結為“晚、稀、少”。所謂“晚”,指男女雙方在25歲以後結婚;“稀”,指婚後生育間隔長一些;“少”,指一對夫婦只生育兩個孩子。

70年代後期,我國人口已近10億。1978年,國家提出“提倡一對夫婦生育子女數量最好一個最多兩個”的生育政策,表明要進一步嚴格控制人口的態度。

同年3月,計劃生育第一次被憲法條目提及,措辭相對模糊:“國家提倡和推行計劃生育。”

1979年7月,已98歲的馬寅初得到平反,中央組織部門正式發文稱:“實踐證明,您的‘新人口論’是正確的”。

1979年12月,國務院計劃生育領導辦公室在成都召開會議。時任副總理陳慕華在會議上提出:“一對夫婦最好生一個孩子,是我們計劃生育工作的著重點轉移。過去我們說,‘最好一個,最多兩個’。現在提出來‘最好一個’,後面那個‘最多兩個’沒有了。”

1980年2月13日,新華社公佈了宋健、田雪原等人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相結合”的“人口控制論”方法研究出來的“百年人口預測報告”。

報告指出,如果按當時的生育水平延續下去,2000年中國人口要過14億,2050年中國人口將達到40億。即使今後平均每位婦女只生兩個孩子,中國人口也要到2050年達到15億後,才能停止增長。

宋健開創的人口控制論,被稱為“結束了從馬爾薩斯以來長達200多年的激烈爭論,把人口學變成一門精確的定量科學”。1987年,宋還因為這套理論獲得了國際數學建模學會的最高獎“艾爾伯特·愛因斯坦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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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9月26日,《人民日報》頭版

1980年9月,中央發表《關於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標誌著獨生子女政策全面實行。

1982年9月,計劃生育被定為基本國策,同年12月正式寫入憲法。

2001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標誌計劃生育基本國策被納入法制軌道。而在2000年,中國60歲以上人口已佔10%以上,正式進入老齡化社會。

從發端到鋪開,從理論到國策,從80後到00後不到一代人的時間裡,中國出生人口萎縮了整整33%。

“晚婚、晚育,少生、優生”不僅成為一句家喻戶曉的口號,更伴隨著改革開放的腳步,成為社會生活的常態。

3.

2009年,時值計劃生育政策實行30年,“計劃生育之父”田雪原在《人民日報》發表了名為《中國人口政策回顧與展望》的文章,提醒決策者這一國策已到轉型之際,並明確提出了“雙獨二孩”、“單獨二孩”等建議。

在此之前,宋健“人口控制論”中對中國總人口的預估,已被人口普查的結果所證偽,當初報告中“不必擔心勞動力不足”、“老化現象最快也得在40年後出現”等論斷,也很快被殘酷的人口現實所推翻。

按照易富賢的測算,到2018年,計劃生育使中國少生了3.98億人,比整個美國的人口還要多。

可以說,計劃生育取得了空前的效果,但中國社會的發展卻完全沒按馬爾薩斯預測的那樣走。

計劃生育政策出臺的初衷,確實是擔心中國承受不了這麼多人口的消耗——直白點說,害怕每個人連飯都吃不飽。

1980年發佈的《公開信》中,就曾寫道:“現在我國每人平均大約兩畝耕地,如果增加到十三億人口,每人平均耕地將下降到一畝多。在目前條件下,在這樣少的土地上,要生產出每人平均八百斤糧食,還要生產出足夠數量的經濟作物,是相當困難的。”

如今,中國不僅極少人餓肚子,還擁有了世界上最龐大的中產階級群體,經濟總量全球第二,國民總體生活水平在全球都還算不錯。

中國的人口沒有像馬爾薩斯所預言的那樣爆炸式增長,中華文明沿襲數千年的“多子多福”的生育觀,也被計劃生育徹底改變。改革開放後,整個中國社會經濟的模式,也都是圍繞主流家庭只有一個孩子而進行的。

是的,馬爾薩斯低估了科技進步和社會理念轉變的力量——當然這也不能怪他,應該反思的是,我們為何會如此篤定地執行這個200年前的,誕生於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的學說?

事實證明,是改革開放的力量而非計劃生育,才讓我們走到了今天。但如果再不放開生育,我們如何應對已至改革深水區的明天?

中國靠著“4→3→2→1”的人口金字塔,在短時間內積聚了年輕人的發展優勢,但從長遠來看,這一代年輕人的養老負擔則是“1→2→3→4”的倒金字塔形,“未富先老”局面已然形成,這意味著中國崛起和民族復興的夢想有可能會因此而成為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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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曆次人口普查的人口金字塔

遼寧之所以率先提出要鼓勵生育,就是因為當年東北本就是把計劃生育國策落實得最為徹底的地區。如今,遼寧不僅老齡化程度遠超全國各省,少兒人口也遠低於全國平均水平。到2020年,每4個遼寧人中,就有1人年齡超過60歲。

易富賢說過,要是一個國家的主流家庭不願意生或者養不起三個孩子,標誌著這個國家已經失去可持續發展的能力。窘迫如遼寧,不得不喊出了“鼓勵老年人自主創業”的口號。

美國經濟學家哈瑞·丹特在《人口峭壁》一書中指出,人口下降將是中國債務、房地產泡沫加速破滅的根本原因。中國一系列問題的關鍵在人口,在於改變人口全面下滑的趨勢,認識不到這一點,將非常可怕。

丹特的預言並非危言聳聽,放眼全球,還沒有一個國家在擁有了類似今天中國這樣的人口結構以後,還能實現經濟的快速發展。

但問題在於,即便現在全面放開生育,中國的生育率,早已低於人口世代更替水平。正值生育旺季的年輕人們,也都不太想生了。

時代,成了最好的避孕藥。

這個藥劑的引子,是現代社會文明下,個人意識的覺醒與發揚,而直接發揮藥效的,是房價、教育、醫療這三大核心要素。

年輕人本來就不想生,但凡動了點心思的,一看到高昂的房價、高昂的育兒成本、高昂的醫療與保健支出這“三高”之後,很難不打退堂鼓。

“毒奶粉”、“紅黃藍”、“假疫苗”的三連擊,更讓年輕人對生育這個話題退避三舍。

用梁建章的話來說,在中國養育小孩的痛苦指數太高了。

所以梁建章才提出,至少要用GDP的2%到5%來獎勵生育,並輔以配套的減稅措施,才有可能夠把中國的生育率提升到一個相對較好的水平。

按照中國的GDP總量,這意味著2-5萬億的財政支出——但即使這個政策能得以落實,留給中國人口的時間窗口,也已經所剩無幾了。

人口的“生產”不比投資“鐵公基”,本身帶有滯後性,在這方面政策與配套措施的制定與推出,是完全不能指望“臨時抱佛腳”的。

或許,我們將在計劃生育的第40個年頭,迎來決定性的改變。

不然,就真的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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