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有個孫子,名叫李陵,官職是侍中,善於騎馬射箭,愛護他人,禮賢下士。漢武帝認為李陵有祖父李廣的遺風,拜他做騎都尉,讓他率領丹楊郡和楚國的五千士兵,在酒泉、張掖教他們射箭,以防備匈奴。
公元前99年,貳師將軍李廣利率軍征伐匈奴,武帝下詔給李陵,打算要他為大軍押運糧草輻重。李陵磕頭請求說:“臣所率領駐守邊防的士兵,都是荊楚之地的勇士和劍客,力氣大得能夠跟老虎搏鬥,射起箭來百發百中,希望能夠自成一隊,到蘭幹山南麓去吸引一部分單于兵馬,別讓他們前去夾擊貳師將軍。”武帝回答道:“你不願意當別人的部下吧?可是此次派兵太多,我沒有多餘的戰馬給你。”李陵說:“不需要騎兵,臣願意以寡擊眾,光用五千步兵就直取單于的王庭!”武帝被李陵的勇氣所感動,答應了他的請求。武帝下詔,讓路博德率軍在半路上接應李陵,但是路博德也不願意做別人的後衛,上奏說:“正當秋季,匈奴馬肥,不可與之爭鋒,希望能夠挽留李陵,等明年春天我再和他共同進軍。”武帝大怒,懷疑李陵後悔了,不打算進兵,所以才故意叫路博德上書推託,於是就下令路博德率軍前往西河攻擊匈奴。同時下詔命李陵於九月間從遮虜障出發,向東前進到浚稽山南面的龍勒水附近,在那裡遊弋以觀察匈奴軍隊的動向,倘若遇不到匈奴兵,就退回到受降城休整。
於是李陵率領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塞,向北行進三十天,到浚稽山下紮下營寨。他繪製了所經之處的山川地形,派麾下騎士陳步樂帶回去給武帝。在受到武帝召見的時候,陳步樂盛讚李陵治軍有方,士卒都願意為他效死,武帝聽了非常高興,立刻拜陳步樂為郎官。誰想李陵到了浚稽山,竟然與單于的主力相遇,匈奴三萬大軍把李陵軍團團包圍起來。李陵軍位於兩山之間,用大車列成營壘,李陵親自率兵出營列陣,前隊手持戟、盾,後隊手持弓、弩。匈奴軍見漢軍數量少,靠近了紮營列陣。李陵主動發起攻擊,數千張強弩一起發射,敵人應聲而倒。匈奴兵退到山上,漢軍從後追殺,竟然殺死了數千人。單于見狀大驚,急忙召喚左地和右地的兵馬都來圍攻李陵,總共八萬多騎兵。李陵邊打邊撤,緩緩向南方退卻,數日後進入山谷之中。經過連續戰鬥,很多土卒都負了箭傷,負傷三處的才準上車休養,負傷兩處的趕車,負傷一處的仍然必須揮舞武器與敵軍交戰,又斬獲了三千多首級。然後李陵向東南方向退去,沿著從前的龍城道走了四五天,進入一處蘆葦密佈的沼澤。匈奴兵從上風處放火,李陵也讓兵士放火自救。再向南走,來到山下,單于已經繞到了南面山上,派他的兒子率領騎兵攻打李陵。李陵軍在樹林間步戰,又殺死數千人,還向單于發射連弩,單于匆忙退下山去。
那一天,李陵捉到了匈奴俘虜,俘虜供稱:單于問:“這是漢朝的精兵,久攻而不能取勝,一天天把咱們引向南方邊塞,不會是設下了埋伏吧?”當戶等匈奴官員都說:“單于親自統率數萬騎兵都不能打敗敵人,以後將無法使遠方的部族臣服,也會使漢朝更加輕視匈奴。還是繼續在山谷間與漢軍作戰吧,等再追趕四五十里,到了平原上,要是還打不敗對方,再退也還不遲。”這時候漢軍的形勢越發危急,匈奴騎兵眾多,漢軍一天中連續廝殺數十個回合,又殺死匈奴兩千多人。匈奴方見形勢毫無好轉,打算就此退去,恰切李陵部下有個叫管敢的軍候被直屬校尉侮辱,跑去投降了匈奴軍,告訴對方說:“李陵軍後方並沒有救援,而且箭矢也快射光了,只有將軍本部和校尉、成安侯韓延年各八百人還有戰鬥力,舉著黃、白兩色旗幟。只要派精銳騎兵射擊,很快就會崩潰。”單于得到這個消息,大為高興,於是就派騎兵猛攻漢軍,還高喊說:“李陵、韓延年趕緊投降!”匈奴兵攔住了李陵的去路,把他們堵在山谷中,敵軍在山上,從四面射下來的箭矢跟下雨一般密集。漢軍繼續向南面突圍,還沒到醍汗山,一天之內,五十萬支箭就全都射完了,只好拋棄了運送輜重的車輛。這時候漢軍還剩下三千多人,輔兵砍下車輪的輻條當兵器,軍士手持短刀,殺入一片狹窄的山谷。單于從後追趕,趁機從山上拋下巨石,漢軍死傷很多,無法繼續前進。黃昏以後,李陵穿著便衣,獨自一人步行出營,禁止左右跟隨,說:“別跟來,我一個人去取單于的首級!”過了很久,他才回來,長嘆著說:“打敗了,只有一死而已。”
於是漢軍把旗幟全都砍斷,和所攜帶的財寶一起埋在地下。李陵嘆息著說:“再給我幾十支箭,我就能突圍出去了。如今已經沒有兵馬可以繼續作戰了,等到天亮,大家都得當俘虜。都作鳥獸散吧,希望還有人能夠逃出去回報天子。”他讓軍士們每人攜帶兩升乾糧、一片冰,相約到遮虜障會合當天半夜,李陵下令敲響戰鼓,讓軍士們全都起身行動,但是軍士疲憊,戰鼓不響。於是他只好和韓延年一起上馬,率領數十名壯士突圍,匈奴數千騎兵在後追趕,韓延年很快就戰死了。李陵慨嘆道:“我沒有臉面回去見陛下啊。”就此投降。部下士卒分散逃亡,最終回到漢朝的只有四百多人。
李陵戰敗的地方,其實距離邊塞只有一百多里而已,所以邊塞聽說了他的消息。武帝希望李陵可以死戰,後來聽說李陵投降,不禁大怒,責問陳步樂,陳步樂被迫自殺。群臣都認為李陵有罪,武帝詢問太史令司馬遷,司馬遷大聲回答說:“李陵對待雙親非常孝順,對待士卒很講信義,經常奮不顧身救援國家的急難,從他一貫的表現來看,乃是無雙的國士。如今李陵一朝戰敗,那些自己身家性命無憂的臣子就肆意誇大他的短處,真是太令人痛惜了。而且李陵率兵不足五千,深入敵人腹心之地,抵擋數萬敵軍,匈奴人損傷慘重,把所有能拿得動弓箭的族人全都召集來圍困他。他轉戰千里,後路被斷,箭矢射盡,士卒們赤手空拳地衝向敵人的鋒刃,爭相面朝北方與敵人同歸於盡,李陵能夠使將士如此效命,就算古代的名將也比不過他啊。他雖然最終戰敗了,但所獲得的戰果足以震動天下。我估計他所以不肯立刻殉國,一定是想找機會再報答漢朝吧。”但是武帝認為司馬遷故意胡說八道,是為了諷刺李廣利(李陵戰敗前不久,李廣利也大敗而歸) ,為李陵開脫,所以下令逮捕司馬遷,施以宮刑。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武帝才終於懊悔李陵沒有援軍,他說:“李陵還沒出塞,我就先下詔讓路博德去接應;都是我下命令太早啦,才使路博德心生奸詐,故意推諉。”於是派遣使者去犒勞和賞賜逃回來的李陵殘兵。
到了第二年,武帝再派李廣利討伐匈奴,並且下令公孫敖率軍深入去營救李陵,但是公孫敖無功而還,只帶回來消息說:“捉到匈奴活口,據他所言,李陵教單于造兵器以防漢軍,所以我毫無所得。”武帝聞報,就殺光了李陵全家。後來才搞明白、俘虜所說的乃是另一員投降匈奴的漢將李緒,並非李陵。李陵聽說這個消息後,就派人刺殺了李緒。單于的母親想要殺害李陵,單于就把李陵暫時藏匿在北方,等到母親去世後才接回來。隨即單于把女兒嫁給李陵為妻,封他為右校王,讓他跟衛律一起執掌國政。衛律經常待在單于身邊,李陵則在外理政,有大事才去找單于商議。
到了公元前81年,蘇武終於得以迴歸漢朝,李陵設宴為他餞行,說:“今天您得以迴歸,從此在匈奴顯身揚名,在漢朝建立功勳,就算古代那些記載在竹簡、帛書上,用丹青描繪形貌的賢人,誰能比得上你呢?我雖然又沒用又怯懦,倘若當初漢朝赦免我的罪過,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夠化屈辱為力量,我會仿效當年曹沫劫持齊桓公那樣劫持單于的。可誰想漢朝卻殺光了我的全族,那我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算了,都過去了,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麵已。”
蘇武回來後把李陵的這番話向上彙報,重臣霍光、上官桀原本都跟李陵很要好,因此特意叫來李陵往日的好友、隴西任立政等三人,讓他們都前往匈奴去勸說李陵回來。但是李陵卻說: “回去很簡單啊,但是大丈夫不能再受屈辱了。”最終還是死在了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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