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北京作家高星，曾經在一篇文章裡把我的家鄉民勤稱作“百工之鄉”，我以為這樣的稱謂毫不誇張，他曾經在我的陪同下走訪了好多匠人，完成了具有很高學術價值的《中國民間手工藝》，以現場實錄的形式對手工藝人的工序進行了詳細地記述，並插入了實景照片，我想用文學的形式描述這些匠人和行當的衝動就是他誘發的。我自知自己的能力有限筆力不逮，無法準確地還原生活的原貌，但是有一種使命迫使我必須完成有關他們的描述，假如再過若干年，他們的生活和故事，就會和我一同被厚重的黃土掩埋掉。
唐家灣子向北兩三公里，有一個自然村的名字叫陳家紙坊，解放前和解放後的一段時間裡以出產粗糙的麻紙而聞名。製造這種紙的原料是外河兩岸上隨地而生的馬蓮葉，馬蓮又叫馬藺，鴦尾科植物，多年生草本，根莖木質化，粗壯，斜升，近地面有大量呈纖維狀的老葉葉鞘。鬚根粗長，黃白色。葉簇生，堅韌，近於直立；葉片條形，先端漸尖，全緣，基部套褶；無中脈，具多數平行脈。馬蓮葉柔韌纖細，富含纖維，無疑是造紙的好材料。
一個地方的的工匠和產品與地域有很大的關係，資源決定了匠人的產生。
我沒有眼福看到陳家紙坊造紙的場景，但我上小學時練習書法時所用的麻紙是他們製造的，這樣一個民間的小作坊，自然生產不出優質的紙張。記得那種麻紙毛邊、粗糙，厚實的像皮革一樣，毛筆走上去有一種艱澀的感覺，工藝明顯的很差。但在我們這樣一個邊陲小縣可以造紙的工坊實在是希之又罕，所以陳家紙坊的名聲也是很亮活的。
據老人們回憶，陳家紙坊的人，每年白露節一過就套了馬車、牛車到外河兩岸採馬蓮。那時節水雨豐沛，馬蓮長得非常的旺盛，齊腰深的馬蓮葉用草鐮子割成捆拉回家中，風乾了就是造紙的原料。這時期陳家紙坊的閒灘空地上矗立起一座座高大的草垛，村子隱在高高的草垛中，濃濃的草香瀰漫了整個村莊。
農事消停了，更多的活生等著這些莊稼人來完成。他們造紙的工藝流程大概是這樣的：把風乾的馬蓮葉上鍋蒸煮，等草葉吸足了水分，煮熟了葉肉，再拉到碾坊裡碾壓，碾成紙漿後，放在水池裡加入某種原料，用紙床抄為麻紙，經過晾曬成為成品，因為工具簡陋，原料粗糙，再加上技術問題，陳家紙坊的紙一直沒有能達到做精緻紙品的程度。儘管這樣，造紙這個行當也養活了陳氏家族的三四代人，留下了許多茶餘飯後的故事。
清代末期民國初期，是陳家紙坊最鼎盛的時期。那時，陳家紙坊男女老少都參與造紙，出現了好幾個作坊，湧現出許多技術精湛的匠人。“匠”是一個品牌，一種品質的表達，更是一種追求，一種立志於世代流傳的時代徽記。一個“匠”字，代表了設計師的追求，代表了匠人的尊嚴，也代表了作坊的榮譽。因為造紙業的興旺，給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落製造了許多夢想和希望。
有一個叫陳永海的匠人，他的父親憑著造紙發了財，一心想著要讓兒子學文化，藉此飛黃騰達，揚名於世。從小就把兒子送到周師傅門下啟蒙，偏偏兒子不爭氣，老師講課左耳進右耳出，學業毫無長勁，十多歲開始考功名，一直考到了七十三歲，掙了個“三外秀才”的虛缺。
那年開考，古稀之年的陳永海混在一幫少年讀書郎的隊伍裡期望僥倖獲取功名，本身天資不好，再加上年事已高耳聾眼花反應遲鈍，坐在考場上什麼也答不上，回想一生為這個功名耗去了他多少的心血，覺得十分委屈，情急之下就在卷子上寫了一首打油詩：陳永海，七十三、考不上秀才我心不甘。
陳永海雖然學業無長勁，但他的造紙工坊在當地很有名氣，而且豪俠仗義，樂善好施，有很好的口碑。卷子交到考官手裡，眾考官覺得陳老爺子實在也不容易，是造紙的好匠人，不是做學問的材料，七十多歲的人了還為功名只是耿耿於懷，商量了一下就在卷子上批了幾行字：文章寫在題外，字兒寫在格外，名字取在額外。文章寫在題外，是說他的文章文不達意；這樣的學子名字只能取到名額以外。
報到縣太爺處，縣官也表示同情，為激勵後進，弘揚這種勇於進取的精神，準他享受秀才待遇，這樣紙匠陳永海僥倖撈了一個三外秀才的榮譽。陳永海得知這個消息後，抱著自己的秋葫蘆兒子（老年得的兒子，民間稱秋葫蘆）哭的眼淚啪嚓。
有關紙匠的故事很多，陳翁一生半工半農掙下了一份產業，到處施捨布福，救濟貧困，到了七十歲還不得子，老婆子說：老鬼再娶個小的吧。要不我們咋去見你爹媽。陳翁說：我都成了棺材瓤子了別禍害人家丫頭了。老婆子說你雖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鑠，腎氣飽滿，或許？老婆子不管老漢同意與否，就為她張羅婚事。
那時候，生活緊張像他們這樣有吃有穿的人家找個女孩還不是小菜一碟，事情很快就解決了。陳翁在老婆的再三勸說下，也產生了這樣的念頭，假如能夠如願以償晚年的子，也不枉他一世的辛勞，一世的作為。
娶了小的陳翁很尷尬，隔天就想往大老婆那裡陪一宿，老婆是個明理的人立即感到老漢不忘前情，開玩笑說：老死鬼你就不了管我了，我和你都睡了一輩子了沒給你生下兒子，還睡啥？趕快和她睡去吧！老漢說：新恩雖好，舊情難忘。
此後老婆子每天晚上都把門從裡面頂了，斷了老漢的念想。外面的人問陳翁：娶了小老婆，大老婆對你好嗎？陳翁說：好的呔！老婆就把我當兒馬伺候的哩！不出半年小女人有喜，老婆子興的滿臉的荷葉都跳起了舞，把那小女人伺候的比親閨女還親，十月懷胎期滿，小女人為陳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陳家紙坊的人為此大大的慶賀了一番。
2013年2月29日於民勤小城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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