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答(小小說)

報答

文\惠振堅

馬騰,一位中學教師,五十多歲,屬臨近退休的老教師序列。

這一輩子教過的學生無數,都能馬上想出名字,簡直是不可能的神話,有時,馬騰記憶裡會莫名地浮起某個學生的名字,想起過去的某個學生的樣子。馬騰保存著每一屆學生的畢業合影,看到合影,如煙往事就會湧上心頭,記憶會鮮活起來,猶如穿越到過去,彷彿又回到當年的課堂,這是長期教學工作帶來的有別於其他職業的獨特感受。

報答(小小說)

最初的許多張合影背後沒有附上學生的名單,一時半會也有想不起合影上的某個學生名字的時候,有時越急越想不出學生的名字,過一陣,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靈光閃現,記憶的電路突然接通,這個學生的名字不期而至。馬騰就有一些小得意,感慨不是人老了記憶出了問題,而是像文件一般不知潛伏在哪一個記憶的文件夾深處。

學生,特別是女學生變化很大,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女生的穿著大都是將就類型,這裡面有家長的故意,怕引發情感方面的問題,也有家庭經濟上的原因。一旦去讀大學了,或是走向社會了,化妝品用起來,打扮起來,加上女大十八變,可能就是過上半年回到學校去看望老師,老師也會訝異變化之大,甚至連女生講話的聲音也變得不一樣了,迅速地與所在城市流行口音接軌。

一日,馬騰回到家裡,妻子李娟興高采烈地告知一個好消息――有馬騰以前的學生來訪了,還客氣地拎了水果來看望,李娟指著鏡框中一張久遠的畢業合影中的一位瘦弱的女生說,就是她。

妻子繼續說,這個叫王彩霞的女孩子跟她聊了很多話題,包括大學畢業後遇到了現在的老闆,當上了秘書,後來成了老闆的夫人,現在回縣城來辦大企業了。

妻子李娟興奮難抑地說,就是上個月十分轟動的在城東啟動的那家化工廠,電視新聞上說計劃投資五個億呢。這位叫做王彩霞的前學生現在的老闆娘還說工廠建成後,請她去當一個車間主管沒有任何問題,李娟說,你教這麼多年學生,還算這個學生有出息,還懂得感恩。老婆原先對馬騰的女學生有一種天然的戒備心理,有一回偶然到馬騰的辦公室去,看到幾位女學生正圍著馬騰問問題,當時就不大高興了,連續生了幾天氣,叫馬騰解釋為什麼都是女生在問問題,馬騰被問得哭笑不得。

這一回,李娟叫馬騰要多主動聯繫這位叫王彩霞的女生,還因為這涉及一個千載難逢的入股的機會,王彩霞剛才說,老師也不容易,當年對她的幫助很大,還牢記著當年馬騰說的一句激勵的話呢,說當年馬騰在課堂裡對所有人說,今後最有前途的就屬她王彩霞了。馬騰當了教師三十多年,說過的話好比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怎麼會記得某年某月某日說過的一句話呀!

在妻子的催促下,馬騰決定投入積存多年的三十萬元。如果按妻子的意思,非得把打算買房的五十萬一起投入才算入股得像個樣子。

馬騰在學校裡情不自禁地提及縣城東部即將啟動的大項目的老闆娘是自己當年學生,現在有入股的機會,自己入了三十萬云云。馬騰的為人就是無形的信譽擔保,現在有這樣的發財機會,很自然地一些關係密切的同事托馬騰交涉參股事宜,學校裡一時掀起了入股熱,同事你十萬我五萬地熱切地參與進來,城東大項目每天都是縣城新聞的頭條號,亦即頭條廣告啊,加上股市崩盤基金低迷儲蓄形同負利率,最後平常省吃儉用的同事們竟湊成了三百來萬,馬騰的妻子當即興致勃勃地打電話給王彩霞,約定在王彩霞包租的五洲賓館套間見面,商討交付股金的方式和文字方面的協定。

馬騰的老婆對於這麼大一筆錢到底是直接把現錢帶過去還是轉賬很擔心也很糾結,畢竟是頭一回做這種事,不知怎麼操作合適,也操作不來。馬騰當了一輩子老師,也就是講到教學內容方面能滔滔不絕,講上三天三夜都不成問題,但要具體處理什麼事務,去學校外辦一件事,比如轉賬之類則完全摸不著頭緒,想想過程都頭大頭疼。

在五洲賓館套房內,馬騰和李娟發現套間的沙發上已坐著幾位不熟悉的人,兩位財務人員正忙著點驗現金,王彩霞十分乾練地穿梭其間,見到馬騰,趕緊熱情相迎,跟馬騰洋氣地搖搖手後,便只顧與馬騰的老婆李娟聊,馬騰像無關緊要的外人一樣尷尬地坐在一旁,只有聽的份。

王彩霞的意思是如果不熟悉轉賬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樣直接帶錢到賓館來,如果錢多,安全起見,可以派車去接,去馬騰家或是銀行門前都行,在錢款到位後,就可以提前支付一年百分之三十的回報。坐在一旁的馬騰被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高額回報驚呆了,心裡不由咯噔了一下,不是說入股分紅嗎,這企業八字還沒有一撇,就有高額回報可拿,套路不對呀!不祥的感覺在馬騰心裡不可抑止地瀰漫充盈,疑心遇上了傳聞中的非法集資。

馬騰的老婆跟王彩霞再次約定明天送錢過來,王彩霞送他們到套房外,執意把裝高檔禮品茶的手提袋的提繩不容推辭地按在李娟的手心裡,說事多不遠送了,根本沒在意馬騰臉上流露出的情緒有異。

回去的路上,馬騰講出了心中的老大疑問,卻被李娟好一頓搶白,說從來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文化多的人就是膽小如鼠,前怕狼後怕虎,機會面前,等你考慮多了,機會也就煙消了雲散了。被搶白的馬騰憋了一肚子氣,在學校裡從來都是他教育學生,在家裡卻只有受教育的份,而妻子不過是初中畢業,倒像是比他更有見識,更有批評教育人的資格。

馬騰壓制住被老婆指謫的怒火,在回去的路上藉口找人硬拽李娟往一個小區裡去,找到和王彩霞一個班的程岸家,程岸家是馬騰所知的為數不多的學生家之一。程岸對老師的來訪十分詫異,正尋思來意。馬騰也不繞彎子了,對程岸說,我來求證一下,你們班當年有一個叫王彩霞的同學嗎?程岸沉吟片刻,回道,我記憶中沒有這個人。見老師和師母對回答不甚滿意的樣子,於是去書房相冊中找出當年的畢業照。李娟指著第二排一位身材偏瘦的女生,急切地問,就是這個人,她叫王彩霞。程岸笑了起來,說,她的名字我太熟了,當年還是同桌,叫王玲啊,怎麼也不會叫王彩霞呀。程岸抬眼望向馬騰,說當年還是副班長呢,馬老師您忘了嗎?

馬騰和李娟慌忙從程岸家出來,留下程岸不知所以然地在門旁發楞,不知馬老師何以匆匆而來又為何匆匆而去。

好在錢還在手上,好在主動權仍然在握,但一想到錢過手後的後果,馬騰和李娟還是止不住地膽顫。這時的李娟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一樣,眼巴巴地望著老公馬騰,吶吶地說,明天就把錢還給你的同事,天上掉餡餅的事還是讓別人去撿吧,別發財的命沒有,倒成了破財的黴運。

馬騰一邊暗自慶幸,一邊感嘆騙子真是無孔不入,這是有多歹毒的人才能想出的招數啊。如果真的跟自己的學生的名字對得上,可能還會愈陷愈深,直至萬劫不復吧!

一輩子與世無爭的馬騰決定要多一回事,要去舉報這些狗孃養的。

文\惠振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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