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里五个孩子，表哥是前妻生的。前舅妈我没见过，听说脾气暴躁，把舅舅家的一应家具全都砸烂了，还把舅舅连带外公外婆骂得不堪入耳。
当时舅舅不过三十岁，虽然有子嗣，但外公外婆怎能让他孤身一人呢？第二个舅妈进来了。她连生三个女儿，外公那辈人重男轻女，脸色自然不太好看。最后，舅妈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她开始扬眉吐气起来！
舅舅再婚后，外婆一直和表哥生活在一起。表弟的出生，打破了平衡链。外婆才过六十岁，但三十年前的老人，终生劳累操持、生儿育女，兼以贫困交加，身体极差。我父亲是医生，每次外婆生病，他必上门诊治。外婆睡眠不好，每次要父亲给她一两颗安眠药。新舅妈比前任收敛些，但绝非省油的灯，外婆常拖着病弱之躯帮她照顾表弟，还要忍受不明之气。不久，就吃安眠药离开人世了，终年63岁。这不应该是本文的题外话。
舅舅是农民，曾经经商。一次在省城做生意，被偷窃700元钱，这在当时是巨款。毕竟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他从此灰了心，安心在家务农。三个表姐妹，都是80后，却只小学学历。只有第二个女儿，也即我说的表妹，聪明伶俐些，读了一年初中。其中，表哥初中毕业，早早婚娶。表弟大学毕业，可惜是三本。
表妹是家里较白净漂亮的，长相如薛宝钗，面如满月，很有福相。我在读高中时，她就已辍学。相继帮家里卖菜，在小城棉纺厂、印刷厂做过零工，十分不稳定。很快，舅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在无锡做小生意，告知此地经济不错，工厂多，可帮忙介绍工作，顺便能解决人生大事。
五个孩子的拖累，舅舅已十分老相，表哥那时还未成家。在农村，这笔负担必须在父母头上。对他们而言，子女一日不成家，他们的任务一日就没有完成。表妹对乡村的生活已厌倦，终日见不到什么人，比较乏味，也看不到前途。这样，她欢欣不已地去了无锡。
江苏经济发展得很快，当鄂地农村还是呈现原始状态时，此地郊区都已经征收，工厂林立，城镇化运动开始很早。表妹开了眼界，在厂里也做得很开心，慢慢就适应了无锡的生活。
我大二时，表妹已开始谈婚论嫁了，当时不到18岁。男方是亲戚介绍的，和她一样在厂里上班，初中学历，但表妹还不到领证的年龄。双方父母都已见过面了，尤其是舅舅，回来相告时，非常满意，一个劲地夸男方家阔绰：电视像一面墙一样大，男方父母对表妹也非常好。总之，表妹在那里生活就是掉进福窝里了。
结婚时，表哥带着表婶过去了，可能是怕我听到，回来和母亲窃窃私语，说表妹已经住到男方家里，言语中有些忧虑。父亲对此事的看法是觉得舅舅太愚昧，孩子初中不让毕业，没有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这么小就结婚什么的。
我在大学四年中，一直耳闻表妹生活很稳定。她寄回来的婚纱照很洋气，舅舅舅妈把它嵌在相框里，以之为荣耀。每年期望表妹能够回来探亲，诉不完的亲情，吃不尽的土产。其实，表姐也去了无锡，在工厂上班，也成家立业。表姐长相差一些，比较木讷，找的当然没有表妹夫家的好。舅舅一家从小就很宠表妹，觉得她长得漂亮，命好。表妹从无锡回来后，他们从不让她插手农活。表妹到我家里来，母亲也热情招待。不是说我母亲势利，而是觉得表妹可怜，这么小就远嫁，吃了很多苦。尽管这种苦在舅舅他们看来是享福：又不用在大日头底下干活，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每个月还能领工资（舅舅原话是这样的，通俗易懂）
我读研究生时，无锡表姐已经怀孩子，还是没有听到早婚表妹生孩子的消息。母亲忧心忡忡地告诉我，表妹夫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那家当时是骗了表妹的。表妹当时才二十二岁吧，不可能一辈子不要孩子的。怎么办？舅舅家出面了，或者是心虚吧，男方终于同意表妹做试管婴儿。其中的艰辛、羞辱一言难尽。每次，听到母亲说试管婴儿又失败的消息，内心里都是苦涩的。其时，我已经开始接触女性主义理论，表妹虽然争取到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却要为生育权而奋战，我为表妹感到彻骨的心酸。
大概试管婴儿做了八九次（十多年前的医疗条件，且是一般医院），表妹终于怀上了孩子。我不知道男方家是否视若己出，只知道表妹还是要去上班，做工厂里粗笨的活。研三那年，我不声不响地完成了结婚、生子的任务。老公是我的初恋，也是我最后的伴侣。相比而言，表妹早我结婚八年，还没有当上母亲。那年寒假，我参加江苏省公务员考试，出于对表妹的关心，考点选在无锡。
表妹穿着工作服，只是肚子大了很多。我虽然没有工作，但已成家，手头有些宽裕。和表妹相见后，在她小区的超市给她买了一些芝麻糊、核桃奶之类的补品，表妹笑纳了。多年的婚姻对她的磨练很大，旁人一眼就看出她比我成熟很多。说得直白些，就是老相很多吧！
孩子出生后，表妹自然分了一些精力。很多细节我无法得知，但本心告诉我，男方无法认真去对待这个“孙子”。表妹越来越世俗，像张爱玲《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因为她付出这么多年，以后也只能是一个工人，而且毫无保障。男方家虽然征收有几套房子，但全部在父母名下，表妹是没有一套的。夫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表妹希望有一套房子在她名下，因为她要抚养儿子啊！最后，到了离婚的地步，她提出要么给她十万块钱，要么留下孩子！
表妹毕竟没有读书，稍微动点脑子都知道，男方怎么会要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呢？更不愿意出十万块钱——这可能是表妹两三年的工资收入啊！这样，表妹净身出户，只身带着孩子回到老家。
舅舅家里已经征收了，从以前的土屋搬进新盖的土别墅——里面的装修还是很简陋。但他们已经没有田地，没有劳动力了，尤其是舅妈。舅舅作为失地农民，只能打一些零工，不久脚在工地上严重受伤，几近瘫痪。
表妹的孩子交由舅妈带，和她当年一样的村镇生活水平。每次，父母都要把我家里不吃的零食用品拿回去给孩子吃用。表妹在小城附近找了一份前台工作，月收入不过两千吧！她不到三十岁，还有几分姿色。舅舅他们自然希望她再嫁，孩子交给他们不是事啊！女儿不能一辈子单身啊！
小城里选择余地很小，表妹的情况只能找一个离异的。对方离异，大表妹十岁多，有一个女儿，上小学。男方无固定工作，做一点电工。就这样，两人结合了。世人普遍认为，再婚家庭一定要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不然，家庭结构不稳定。一年后，他们生了一个儿子。表妹再婚的家庭离舅舅家不远，所以大儿子还是交由舅妈带，也没有放钱，实在是没有收入啊！
有了小儿子，表妹的压力更大了，对钱也看得更紧了。公婆的家境和舅舅他们差不多，公公还懒。不到六十岁的人不出去做事，让他帮忙带孙子，他还索求无度，毫不顾忌儿子儿媳抚养三个孩子的艰难。于是，家里日日吵，不得安宁。今年年初，从春节开始，表妹夫彻底堕落了，天天在酒桌牌桌上，也不出去干活。半年多，没有拿一分钱回家。
这样，表妹再次提出了离婚！现在还是拉锯战。我始终认为，女孩子的原生家庭十分重要，父母的眼界、受教育程度决定了孩子的高度。但大部分人都这样平平凡凡地生活下去，无法把握当下，无法预测未来！
我为表妹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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