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中英
7月17日，美國白宮新聞秘書宣佈了歐盟委員會主席讓-克洛德•容克訪問白宮的新聞。7月25日，白宮宣佈美國總統特朗普與容克談的很成功。這一新聞瞬間在中國引起了熱烈關注。
在白宮網站，我找不到這個《聯合聲明》，可能該《聯合聲明》沒有上網。但在歐盟委員會網站，這個《公報》叫做《美歐就容克主席訪問白宮發表的聯合聲明》（Joint U.S.-EU Statement following President Juncker's visit to the White House）。
為了充分了解歐（盟）美兩位領導人到底達成了哪些共識，我們需要認真閱讀白宮和歐委會各自發表的《聯合聲明》到底說了什麼。
這一《聯合聲明》很短，有不少實質內容，但是，該文件肯定在歐洲要引起爭議，儘管煩透了特朗普的歐洲人可能會因為容克穩定了與美國政府的關係而鬆口氣去休假。《聯合聲明》開宗便道，“歐美在華盛頓開啟雙邊關係的新階段”。這個說法怪怪的。歐洲人的多數同意嗎？這歐美關係進入新階段，歐洲人可能會問：進入了什麼新階段？誰的新階段？是歐洲人捐棄前嫌，擁抱特朗普了？還是特朗普不計前嫌，原諒不喜歡他的歐洲多數了？
該《聯合聲明》說這個“新階段”的理由是，“為了全球的安全與繁榮”，“更雙贏的更密切的友誼和更強大的貿易關係”。特朗普上臺快一年半，歐美一直爭吵。一直到上月的G7峰會和本月的NATO峰會，特朗普抱怨歐洲人對美貿易不公，不多出防務費。難道容克是用這種讚美的外交辭令，換取特朗普政府繼續多出錢保護歐洲？這種話，需要歐美這樣的長期密切夥伴重複嗎？這不是必要的廢話嗎？這麼客套，反而顯示了在特朗普執政下，美歐之間的差異在擴大。如果真的仍然是親密盟友，會見中談的又是貿易為主，加上前不久容克在加拿大夏洛瓦G7峰會和布魯塞爾NATO峰會已經見過特朗普，實屬無需如此廢話。
廢話在這短短的《公報》中還在繼續，例如“美歐加在一起有8億3000萬居民，佔全球GDP超過一半。如果我們聯合起來，我們可以使這個星球變得更美好更安全和更繁榮。”這不是給特朗普上ABC課程嗎？提醒他不要毀了美歐關係或者跨大西洋秩序?
“美歐雙邊貿易額超過1萬億美元，是全球規模最大的經濟關係”。這一點對於歐美來說是常識。不過，這一事實倒是提醒中國人，美歐經濟加在一起的分量很重，主導世界經濟已經一個世紀，我們不要因為這些年中國等“新興經濟”的“崛起”就忘乎所以，而以為美歐之間的經濟關係在全球經濟中的重要性已經降低。確實，歐美如果真的“加強這一貿易關係”，將“使所有的歐洲人和美國人從中受益”。
不過，特朗普和容克這麼說，似乎是美國想讓歐洲也變成“西方第一”，即讓歐盟也擁抱特朗普的“美國第一”之“經濟民族主義”。這讓容克竟然落入特朗普陷阱。
這一《聲明》最引人注目的乾貨是3個歸零：“我們今天一致同意，歐美走向零關稅、零非關稅壁壘，以及對非汽車產業貨物的零補貼。我們也要努力減少在服務業、化工、醫藥、醫療以及大豆等的壁壘從而增加貿易。”但是，這僅僅是承諾歐美開始“歸零”的談判，並不是談判已經成功。我們目前在各種媒體空間看到的評論，好像容克和特朗普這麼一說“零”，歐美之間就貿易沒有什麼壁壘了。一些評論讓人哭笑不得。
容克應該明白，歐盟這個世界第一大經濟體與美國之間要實現上面的“零”，談何容易。此前，奧巴馬政府已經與歐盟談過TTIP（類似於TPP），但特朗普政府終止了這一談判。難道用“零”為目標的談判就能成功嗎？
這個《聲明》顯示了歐盟的讓步。美歐如此這般，“這將使貿易更加公平和更加對等”(trade fairer and more reciprocal)。特朗普政府實際上是用這個《聲明》在美國中期選舉前，安定民心，取悅已經遭受貿易戰影響的美國農民（農場主）。歐洲農民可能會因為容克的讓步而不滿，到布魯塞爾抗議歐盟委員會。是否如此，值得我們進一步觀察。
《聲明》居然說從“戰略性合作”的角度，“歐盟想從美國進口更多的天然氣（LNG），從而多樣化其能源供應”。這個是特朗普想讓歐盟推銷美國據說是廉價的天然氣，歐盟想通過這個安撫美國。實際上，歐盟真的改進能源進口結構，也非易事。鋪設從美國到歐洲的大西洋海底輸氣基礎設施不是說說就行的。特朗普剛剛與普京在芬蘭見過面，他現在鼓動歐盟戰略性地多進口美國天然氣會傷害歐盟與俄羅斯之間的戰略性能源關係。在能源上，這份《聲明》似乎在挑動敏感的美俄歐三角關係。
容克和特朗普都沒有公開提“中國”，但顯然，中國是歐美的共同問題。以下一些點是直指中國：“我們一致同意聯合保護美歐公司免於全球不公平的貿易慣例。本著這一精神，我們將聯合其他志同道合者，改革WTO，強調改革不公平的貿易慣例，包括竊取至善產權、強制性的技術轉讓、產業補貼、由國企導致的扭曲和產能過剩。我們決定馬上建立顧問工作組，以執行這一聯合日程。”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特朗普一方面與容克反對“補貼”，另一面卻決定給因為他的貿易戰而受損的美國農民以大的聯邦補貼。這可真是自打嘴巴。
其實，7月16日，在北京發表的《第二十次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聯合聲明》中，歐盟方面已經提及知識產權、技術轉讓、補貼和改革WTO等問題。中國方面在這些歐盟和世界的關切問題上已經有了積極的回應。中國通過國內改革逐步解決這些問題是遲早的。中歐合作而非對抗有助於這些問題的進一步解決。
有評論認為，容克和特朗普的成功會談，將來美歐之間“零”關稅和“零”非關稅，加上歐日已經如此，WTO將名存實亡，歐美日實際上在另起爐灶。我不這麼看，歐美日目前的共同口徑是改革WTO而不是放棄WTO。中國也沒有拒絕WTO改革，而是要與歐盟一起改革WTO。歐美日即使在未來實現了“零”，對WTO這個組織是大好消息，但對WTO中的發展中國家成員，即加入WTO時維持的關稅水平仍然很高，是一個大挑戰。不過，實際上，關稅等措施即使對發展中國家，除了增加政府的稅收，真正保護不了什麼民族產業。發展中國家，包括在WTO等仍然聲稱是發展中國家的中國，確實面臨著歐美日“零”的挑戰。但是，今天的中國，全球化的中國和新興經濟的中國完全可以也趨向實質的“零”。中國目前不是在強調進一步對外開放、深化改革、支持自由貿易和全球化的繼續嗎？
可以說，同一個容克，在北京與中國總理李克強發表的《聯合聲明》，要比他與特朗普在華盛頓發表的《聯合聲明》具體多了。
所以，我們不要因為特朗普和容克的《聯合聲明》，就以為美國聯合歐盟成功地向中國施加了壓力。
請不要忘記，上述關於知識產權、技術轉讓、補貼和改革WTO等內容，在6月6日在G7《夏洛瓦公報》中都有。歐盟是G7的參加方（G7 不是當年的那個G7，加上歐盟，G7實際上是8方）。
綜上所述，美歐領導人在華盛頓的會見，屬於歐盟方面以讓步方式穩定與特朗普政府的關係。但是，美歐之間有一些問題是水火不容的，例如，特朗普政府反對多邊主義，美歐之間到底怎麼改革WTO？其短短的卻有不少廢話的《聯合聲明》並沒有告訴我們更多未來的答案，卻告訴我們，美歐之間的自由貿易談判仍然有可能擱淺。特朗普政府不是與中國政府在5月也發表了不打貿易戰的《聯合聲明》了嗎？事後，那聲明還不是廢紙一張？特朗普政府藐視國際協定，真的會那麼尊重已經讓步了的歐盟和與他們的《聯合聲明》？（作者為《華夏時報》專欄作者、中國海洋大學國際關係學特聘教授、國觀智庫學術委員會召集人）（主編商灝 編輯嚴葭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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