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固執的敲門的人,似乎正是我自己

那固执的敲门的人,似乎正是我自己

高樓

我聽見有人敲著

鄰家的深閉的門,

又低低地呼喚一個名字。

那些漸漸急促起來的

得不到應答的呼喚

浮游在冷冷的月光裡,

門前的海棠花蛾翅似地飛落。

而鄰家的樓窗上的影子

拉下來柔軟溫暖的窗簾,

誘惑的燈火也隨之隱滅了。

而那固執的敲門的人

似乎正是我自己,

雖然那庭院是我不相識的,

那一株多花的海棠樹也是我不相識的。

我聽見自己

悲愁地,無可奈何地呼喚著,

從三月到四月。

作者 / 南星 選自 / 《柳絲輯》,《文藝時代》1946年第3期

1940年代前後,詩人南星曾賃居北平“甘雨衚衕六號”,斗室之間,與友朋唐寶心、紀果庵、金克木、辛笛等,交遊不倦。“人終有一天會遷居的”,何況在這天地玄黃、兵燹動盪的年代。空間的輾轉卻並未遷毀情誼的故居,命舛時艱,這座“精神的沙龍”仿若定格出一座自足的島,相聚匆匆也足以滋養文心:“我們唸書,閒談,想個人的心思,再閒談,我們守著院裡的丁香,看著它們生芽,開花,然後葉子一天比一天豐潤。”

南星與“甘雨諸友”的詩文,多寄遠、贈箋、追懷之意,略掉這層隱衷,詩並非不可解,卻難得迢遙的體貼。周遭一切皆變,不能常存,為“信念”作證的只剩下一封來信,縱使舟車悠緩,山川修阻。詩箋中頻現的羈旅者與巡遊人,乃至題辭中“對著郵筒喃喃低語的小孩”(金克木《蝙蝠集》),也不過是魂縈故地、牽念摯友的心象。紀果庵題跋的《寄花溪》,曾是南星遙贈遠人的詩歌結集,如今已故紙塵封,難得一見。兩年後(1946),南星又刊出“柳絲輯”。“柳絲”,留人相思,寄意曉暢不絕,宛如河水。

所以,這首詩從三月到四月的呼喚,也摺疊著念友綦急的心聲嗎?敲門而不應,映射到詩人自身,又會低低地喚起誰的名字?在《旅店》一文中,南星讓一位“少年人”轉換到門內的位置,似乎暗示了“高樓”中的心緒:“他幻想著那個人怎樣輕輕地走來”,“他告訴旅店的守門人拒絕一切來訪他的客人”,但是冬天過去了,旅店一天比一天寂寞,年月流動著,“永遠沒有人去敲他的門”。

或許,詩中那株落英而多花的海棠樹,也並非“不相識”。“海棠開後,要多多默唸遠地的故人”,南星躑躅於長長的河岸上,多以此樹為依:“我好常常望著它那淡黑色多紋的空枝,等遠方的人回來。那時候他必對我講說許多年的豐富經歷,我必對他講說我的最艱苦最平凡的故事,然後,若恰巧是春天,我們看著這兒的海棠花朵和久枯的梨樹,必有長久的沉默。”

薦詩 / 曲木南 2018/07/21

題圖 / Will Bar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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