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情端午:縷縷棕飄香,泣血慈父情

棕情端午:縷縷棕飄香,泣血慈父情

父親在世時,端午節才叫端午節。

離端午節還有還幾天,父親就上山了。他常年進山砍柴,知道哪裡有那種最好的粽葉。而充當父親的小跟班,是我的殊榮。用父親的話說,我爬山涉水,像個猴兒,輕快敏捷,卻又乖巧得像只小兔,沒有父親的允許,絕不亂跑。

大哥二姐也利索,但性子比我野多了,帶他們出門,不省心。他們就只有幹瞪著眼,眼巴巴看我趾高氣揚地揹著小揹簍,哼著不成調的歌兒,歡天喜地從他們身邊晃過,他們的羨慕嫉妒,助長著我蓬勃的得意。

沿途的小野果,紅的,白的,黃的,被父親用乾瘦粗糙的大手捧著遞過來,我吃得嘴角流汁,嘴裡都快塞不下,手卻不停地拿。父親咧嘴笑了,露出兩瓣黃黃的門牙,眼角嘴角的皺紋就堆起來,像朵金絲菊。

“爹,這兒有粽葉!”對於我的大驚小怪,父親已經習以為常。他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摸摸我的腦袋,吧嗒著葉子菸, “那種粽葉不好,咱要找最好的。”父親的目光越過嫋嫋的煙霧,看向對面陡峭的山崖。

山崖光禿禿的,沒有樹,岩石縫裡,是一叢一叢深綠肥長的葉片。我知道,那就是父親說的最好的粽葉。只是,山崖筆陡,怎麼上得去?

抽完煙的父親精神抖擻,只見他手腳並用,攀凸巖,挽藤蔓,有幾次,我看見他的身子懸在半空中,忍不住要尖叫。但一眨眼,父親已經匍匐在那些粽葉叢中了。只見葉片一叢叢倒下,我就看見父親的揹簍堆成了小山。

下山的路兇險幾倍,父親的身影在藤蔓岩石霧靄中漂浮不定,我的心也就起起落落。

當父親終於出現在我面前,我看見他的額頭和手都在流血,一下哭起來。

“爹,你就不能割這山腳的粽葉嗎?你剛才嚇死我了!”父親又摸摸我的頭,淡淡的血腥味鑽進我的鼻子。“這種粽葉最香,包的粽子才能買個好價錢。”父親看著那一揹簍的粽葉,慈愛得像看著我。

我也看著那些粽葉。它們青青長長寬寬的葉片上,葉脈絲絲分明,一些白色的不規則的小點散佈在葉片上,如一條碧溪裡綴滿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馥郁的香氣蓋住了血腥味。

父親喘著氣,抽著葉子菸,他的眼光似乎穿透那重重疊疊的大山。大山外,是父親未見過的大城市,村裡幾輩子走出的一個大學生回來說的。“妮兒,爹賣了粽子給你們湊學費,你們好好讀書,以後,爹跟你們去看看大城市。”

父親看看我,又看看那些粽葉。我點點頭,抽出一張粽葉,竟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父親那雙松樹皮似的手居然做

得出那樣精巧的粽子!飽滿充實,稜角分明,香氣四溢。我們兄妹仨眼巴巴地看著父親,只見他把那些粽子一個個撿進面盆,回頭看看我們,哥哥在不停地吞口水,姐姐的口水已經流到下巴,我不停地吮吸著手指。父親嘆了一口氣,從面盆裡面左挑右選,終於找出三個模樣不大周正的遞給我們。“慢慢吃,別噎著。”父親把面盆放在揹簍上,急匆匆去趕集了。

天黑時,父親回來,黑黢黢的臉上喜氣洋洋。“全賣完了!我就說嘛,俺的粽葉,誰也不比不上!”他數著那些角票,渾濁的眼睛裡亮閃閃的。但他突然按住了胃,我知道,他的老胃病又犯了。他肯定忙得忘了吃早飯,中途又捨不得吃那些可以換錢的粽子。

“爹,給!”大哥從衣袋裡掏出半個粽子遞過去。“爹,還有我的,我的!”我和二姐同時伸出了手,粽子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我看見父親的眼圈紅紅的。

晚飯是慣常的麥麵糊糊,但我在糊糊裡吃到了很多香糯的米粒,細細嚼來,齒頰生香。我看看父親,他正抽著葉子菸,笑眯眯地看著大哥二姐狼吞虎嚥。我趁他不注意,跟他換了碗。

第二天的早飯還是麥麵糊糊,我又吃到了那些糯米粒,它們已經有些餿了。我端著碗,眼淚滴在糊糊裡……

父親是在我上大三那年出事的,他去山崖割粽葉,失手掉了下來,慘不忍睹。怕我傷痛影響學業,哥哥姐姐沒有告訴我。等我回鄉,只看見山腳那一抔土堆,土上,草已青青。

傍晚的殘陽從山崖斜灑下來,蒼涼靜穆。我的手抓扯著那些荒草,血跡斑斑,一如當年父親割粽葉時的傷痕累累。“爹,我都打暑期工湊夠錢了,就可以帶你去看看山外的大城市了。你等等我,等等我呀……”我嚎啕著,卻流不出淚。有山風掠過,風裡浮動著粽葉的清香,似父親的手撫摸著我的頭……

父親去世後,怕聽端午,怕見粽子。我們家,再無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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