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中國娼妓史,榜上有名人

大王叫我來巡山,聽聽三刀侃大山。

李香君|中國娼妓史,榜上有名人

知道李香君這個名字很早,在戲裡。

大約是60年前吧,那個時候漳州薌劇團演《桃花扇》,記得因為服裝問題,劇團還費了一些心神,劇團的服裝是明朝的,而故事發生在明清之際,得花錢做點清朝的服裝。

後來知道,李香君不但在戲裡,還生活在幾百年前的現實中,她並非只是一個藝術形象,而是我們常說的“歷史人物”。

民國時期出版王書奴編著的《中國娼妓史》,在“明代中葉以後之娼妓”一節中,有李香君的事蹟。而《桃花扇》則幾乎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礎上創作的名劇,“寫興亡之感,實事實人,有憑有據”,連一些細節都是真實的。

李香君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英雄有各種各樣,比如岳飛,比如張自忠,比如黃繼光,比如項小米《英雄無語》中的爺爺,等等。李香君也是一種。

我沒想到的是,我會在李香君的故居隔壁的隔壁住了4天,也就是說,如果時光倒退380年,我和李香君當了4天的鄰居。

我到南京旅遊,住漢庭連鎖酒店南京夫子廟店,酒店的隔壁是一家名為“老張興”的點心店,賣南京到處可見的“鴨血粉湯”,再過去就是“李香君故居陳列館”。

開頭我有點不相信。

當下各地為了吸引遊客,造出許多景點,這不會是造的吧。李香君故居大門上的對聯有點意思,“花容並玉色,俠骨共冰心。”,但門口冷冷清清。

門票一張20元,售票小姐看我在門口探望,極力鼓動我進去看看,說這是真正的故居,幾百年前,李香君真住在這裡,後面就是秦淮河,還有假?我還是猶豫著。

這時,來了一位老者,由他的女兒陪同,這位老先生今年85歲,50年代在南京讀大學,故地重遊,他說,這是李香君故居,他讀書時來過,只是當時這門口沒有這麼多樓房,街面也沒有這麼熱鬧。我於是買票和妻子一起進去。

進去之後發現,這果真是李香君的故居,因為牆上掛著前任國家主要領導人在這裡參觀的照片。有一對古香古色的椅子還標明,是他老人家坐過的。館內十分清靜,加上我們,也就五六個人的樣子,我們在國家領導人休息過的地方拍了一張照片。

李香君|中國娼妓史,榜上有名人

李香君故居過去叫媚香樓,坐落在秦淮河邊的石壩街上。再過去200米左右,就是著名的烏衣巷

烏衣巷輝煌的時代早已過去,因為從東晉到中唐,王謝堂前燕已經飛入尋常百姓家了,再過幾百年到了明末,這裡已成章臺路青樓地。

而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只有一口井,據說是謝安時代的古井,其他的,早已蕩然無存。

媚香樓比想象中要小得多,樓上樓下,就那麼幾個小房間,不知當時李香君是怎麼搞的“派對”,容得下那麼多的文人雅士。樓下的天井不大,有李香君的塑像,想來當初的院子一定不會太小,只是前面臨街的地方被佔用了。

通往秦淮河的後門鎖著,從樓上的走廊往下看,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碼頭”,正規的名稱應該叫“水門”,往來的船隻,可以從那伸進水裡的臺階走上媚香樓。

當初,侯朝宗等復社名人無數次地踩過那些溼漉漉的石階,而李香君則無數次地站在門前微笑地迎來送往。

前門車馬,後門舟船,高朋滿座,鶯歌燕舞。

聽說李香君的崑曲是唱得很不錯的。而她尤喜岳飛的《滿江紅》,一曲《滿江紅》唱得在座的文化精英們熱血沸騰。

樓上的走廊裡掛著一個鳥籠子,一隻八哥反覆地叫,來啦,請喝茶。我們感到新鮮,逗著八哥玩了一會兒。

坐在走廊,看秦淮河上的畫舫,看窗外那面在風中飄動的寫著“香君茶社”小黃旗。

恍惚間進入時間遂道,回到風雨飄搖的金陵城,回到南明笙歌嫋嫋的秦淮青樓。

我定了定神,想起門口那幅對聯,“花容並玉質,俠骨共冰心”。其實,李香君在秦淮八豔中,論姿色不如顧橫波、陳圓圓那樣豔麗嫵媚,論詩詞書畫也沒有馬湘蘭、柳如是(點我點我)那樣才華橫溢。

但她的知名度卻遠在群芳之上,為什麼?“俠骨共冰心”。

俠骨者,蔑視權貴、忠君愛國也;冰心者,淡泊名利、堅貞愛情也。

歷史是一個過程,從今天的角度看,有許多事情讓人很尷尬。李香君愛的國,和我們漳州人黃道周一樣,是大明王朝。我們不能因為清王朝對中國歷史的貢獻而否定李香君的愛。

我們的民族是講究氣節的。愛國主義精神是永存的。李香君氣節高尚,巾幗不讓鬚眉,這正是我崇敬她的理由。

說實在的,在李香君故居拍照時,在說李香君的好話時,我心裡多少有一點彆扭,有一點心理障礙,因為李香君既不是名門閨秀,也不是勞動婦女,是娼妓,進了中國娼妓史的名妓。

妓女如今也叫“小姐”,高貴的小姐之稱淪為娼妓的代名詞,並與腐敗深深結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個不大不小的癰疽。

然而,“娼”與“妓”這兩個字本作“倡”和“伎”,是指有歌舞技巧的人。

李香君|中國娼妓史,榜上有名人

古代倡優不分,男女兼有,後來才集中到女性身上。

有一位叫蕾伊·唐娜希爾的外國人說:道德意識深厚的中國丈夫仍然經常出入妓院,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去妓院的重要目的並非為了性交,而是為了獲得松馳和寧靜,享受美酒佳餚,音樂歌舞,如果需要的話才在那裡“過夜”。

在眾多解釋中國娼妓現象說法中,這種說法有點意思。

娼妓之於中國,幾千年延綿不絕,文人寫妓女和妓女寫詩文屢見於歷朝歷代,揚州瘦馬,秦淮粉黛……青樓文化成了人們常常提起的字眼。這是一種值得注意的文化現象。

漳州人林語堂先生在《中國人》一書中說:妓女在中國的愛情、文學、音樂、政治等方面的重要性,是怎麼強調都不會過分的。生性平和的林語堂先生說了這樣的過頭話,我想不會沒有依據。

就文學與愛情而言,的確不乏與娼妓相聯的名字,唐代娼妓與詩,宋代娼妓與詞,都結下不解之緣。

《中國娼妓史》有關章節出現的名字,比如杜牧、白居易、元稹、蘇東坡、黃庭堅、秦觀、柳永、王安石、歐陽修……這些名字無一不在中國文學史上出現過。

《唐才子傳》中有這樣的一位才女,她和李香君同姓李,叫李季蘭,生活於天寶年間。她雖然被稱為“風情女子”,但她的詩實在寫得好。

有一首《明月夜留別》: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讓人過目不忘。難怪大詩人劉長卿說她的詩“置之大曆十才子之中,不復可辨。”

李香君|中國娼妓史,榜上有名人

古代娼妓大都有點“文化”,琴棋書畫都來一點,寫詩填詞是平常事,李香君亦然。她的詩文雖然不十分出色,但和別的青樓女子相比,更顯“香魂玉骨,義膽俠腸”的氣質。

1642年,抗清名將袁崇煥蒙冤慘死北京,14歲的李香君寫下了這樣的一首:“悲憤填懷讀指南,精忠無計表沉冤。傷心數百年前事,忍教遼東血更斑。”

袁崇煥是個悲劇,之於他本人,之於崇禎皇帝,之於大明王朝都是。李香君的這首詩在南京廣為流傳,得到當時的知識精英復社領袖張溥、夏允彝的稱讚,也為她日後的愛情奠定了基礎。

據說,侯朝宗正是事先讀過她的詩,看中她的才華才同意與她接觸的。

侯李的愛情故事,是青樓史上最感天動地的情節之一。

有一篇《李香君在南都後宮私寄侯公子書》,讀來蕩氣迴腸:

……由甲申迄乙酉,此數月中,烽煙蔽日,鼙鼓震空。南都君臣,遭此奇變,意必存子胥哭楚之心,子房復韓之志,臥薪嚐膽,敵愾同仇。不謂正位以後,馬入閣,阮巡江,虎狼雜進,貓鼠同眠。翻三朝之舊案,黨禍重興;投一網於諸賢,蔓抄殆遍。而妾以《卻奩》夙恨,幾蹈飛災……嗟嗟,天子無愁,相臣有度,此妾言之而傷心,公子聞之而疾首也……妾之志固如玉玦,未卜公子之志,能似金鈿否也?

這不僅僅是情書,這是一篇個人與社會同浩嘆之作,胸襟寬廣,慧心洞察,情真意切,婉轉動人,韻味無窮。

結識侯朝宗,李香君本來可以有一個美好歸宿。

可是,時代不給她幸福。

她的愛情終成悲劇,並因《桃花扇》“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嘆”而成了短命的南明王朝經久不息的詠歎調。

李香君早已遠離我們而去,人們對她的興趣也在悄然減退。作為旅遊熱點的南京夫子廟,幾乎天天人山人海,中國人,外國人,男人女人接踵比肩,絡繹不絕,而坐落在夫子廟鬧市之中的李香君故居卻幾乎無人光顧,門可羅雀。

和李香君相鄰的那幾天,我天天從李香君故居門前走過,走著走著,便生出一些感嘆。是啊,國家安定,經濟繁榮,人稱盛世。

盛世喜唱讚歌,人們很難有興亡之嘆。

然而我想,孔尚任寫《桃花扇》,數易其稿,寫了十幾年,最後在康熙三十八年脫稿,正是在所謂“康乾盛世”。孔尚任“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嘆”,嘆在何處?南明的滅亡,亡於外敵,更亡於它自身的腐敗。

也許,這正是李香君和《桃花扇》之於我們今天的價值。

當初《桃花扇》上演,轟動京城。用孔尚任的話說,“長安之演《桃花扇》者,歲無虛日,獨寄園一度,最為繁盛。名公巨卿,墨客騷人,駢集者座不容膝。”

對比當時粉絲們的狂熱,看看今天遊客對李香君的冷落,不禁唏噓。

李香君|中國娼妓史,榜上有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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