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望饒公憶淺交
文丨馬治權
2003年，我的長篇小說《龍山》寫出來後，由楊錦麟先生背到香港，交給了孫立川先生。孫先生以為是一部奇書，很快交給了天行健出版社，我由此結識了孫立川先生。
孫立川先生乃饒宗頤先生高足，廈門大學畢業，日本國立京都大學文學博士。
熟識後，他送過我饒先生的隸書《心經》；2010年夏天，饒公在敦煌舉辦九十五歲書展，孫先生又給我發函，邀請我參加。
我當時驚歎，饒公真乃奇人，不僅在國學等多個領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而且在書法方面也是赫然有大成，真草隸篆，無一不精。
更令我感嘆的是，老人家九十五歲高齡，竟能飛敦煌舉辦書展，真是書法硬朗人也硬朗啊。
先生的書法中，除了充滿寧靜淡泊的氣息和濃厚的書卷氣外，還有一種洋洋歡喜之氣，這與他長期信仰佛教和長壽有關。
人常說“硯以靜而壽”，這在饒公的身上，得到了驗證。
饒宗頤先生的研究幾乎涵蓋國學的所有領域，出版著作60餘部，僅《二十世紀饒宗頤學術文集》就達12卷。
根據他自己的歸納，其著述可分為敦煌學、甲骨學、詩詞、史學、目錄學、楚辭學、考古學(含金石學)、書畫等八大門類。
因此，人們在談到他的學問時，很難把他歸到哪一家，他自己也曾幽默地說：“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遊子。”
在當今這個“偽大師”時常出沒的世界，饒宗頤先生是真正的國學大師。
他歷任和兼任香港大學、法國巴黎高等研究院、美國耶魯大學、日本京都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的教授以及法國遠東學院院士等職，曾獲法國法蘭西學院頒授的有“漢學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漢學儒蓮獎”。
饒宗頤與李嘉誠都是潮州人，後來又都定居香港，因此香港人喜歡將饒宗頤與李嘉誠相提並論。
認為賺錢沒幾個人能賺過李嘉誠；而讀書則沒幾個人能讀過饒宗頤。其實，饒宗頤的家族在潮州當地是名門望族，也是世代經商，有兩三代都是潮州首富。
其祖父一生經營錢莊，而其父親卻偏愛文化，興趣全在讀書上。家財中有不少都用來收藏，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是建立了粵東最大的私人藏書樓——“天嘯樓”。
2010年，孫立川先生又給我寄來了他與饒公、池田大作對話的鉅著《文化藝術之旅》，從書中可以看出饒公的博大與精軼。
2017年冬天，我到深圳與五味子先生籤售我的長篇小說《鳥鎮》和五味子先生的散文集《五味字》，因為順道，便想起去香港看望饒公和一睹他的《心經》簡林。
不巧那天饒公身體有恙，未能謀面，拜訪完孫立川先生後便匆匆趕往大嶼山。
由於事先功課做的不好，花了400港元出租車費趕到“簡林”時，天已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即使夜色深沉，也沒有擋住我們看“簡林”的迫切心情，三個人同時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高舉著向一根根“簡林”照去，靠微弱的光亮細細看了一遍。
期間我不小心在石階上摔了一跤，同行的五味子先生說，這大概是上天讓你俯拜饒公吧！我說，應該如此！
時隔月餘，便傳來饒公去世的消息。我心存悲哀，不能前去香港弔唁，便記下這件事情，也算是“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吧。
湊巧的是，一週之後，五味子先生到香港送愛女去英國學習，機場正好在大嶼山，他想，這不就是與馬老師看簡林的地方嗎？那晚上沒看清楚，不妨再去看一下。
隨後他又寫了一篇《我替馬老看簡林》的文章，敘述了我們夜訪“簡林”的遺憾，併為我傳來了大量關於“簡林”的清晰照片。
去深圳籤售前，我也曾仿饒公寫了大字的《心經》，每個字一尺見方。
那是應興善寺主持寬旭之約而寫，也想請寬旭主持將其刻出，故看饒公《心經》簡林有取經之意向。
《心經》簡林是大嶼山乃至香港又一重要的人文勝景，是世界最大戶外木刻佛經群，毗鄰天壇大佛。
一段小路之後，可見路牌；繼續前行，《心經》簡林便赫然在目。
據介紹，饒公《心經》簡林原打算刻在泰山之上，但種種原因未能遂願，不得已求其次刻在了木頭上。木頭為非洲花梨木。一棵樹十多米高，從中間一分為二，寬約兩米，重約幾噸，每面刻七八字不等，共刻三十八面。
然後依自然山坡地貌而建，並依經文順序排成“∞”字，即數學中的無窮大，寓意“無限”、“無量”。
原木均經過現代化納米防菌處理，可避免蟲蛀、黴菌等侵蝕，可存數百年。木柱未經刨光工序，“天然去雕飾”，鋸開的一面刻上經文，也不上漆髹色，每個字“入木六分”，由三位雕刻名家——唐積聖、張醒熊和李國泉花數月鐫刻而成。
最後一根木柱上刻著“歲在壬午選堂敬書心經，願令闔境安康、時雍物阜、長浴斯福”二十四字，表達了饒先生對香港大眾的衷心祝福。
《心經》簡林有一根“無字簡”。這根無字之“簡”是其中體積最大的一根，也是最先插入的一根。
木身未摹刻任何文字，惹人無限遐想；更蘊涵“心無掛礙”、“不沾塵埃”、“不著於物”的佛家精神。
不過仍有遺憾處，原木雖經現代化納米防菌處理，但風侵雨蝕的痕跡已見端倪。
孫立川先生說，算是一次嘗試吧，還應該有更好的處理方法，我們在思考探尋著。
饒公的這一文化瑰寶不僅是香港的，更應該是世界的。相信屆時會有好的保護辦法出現。
饒公在當代是個奇蹟。他在中國卻沒有遭受“文革”的“洗禮”，一生能安心治學，避過了說違心話的環境；他生活在一個特殊的年代，語言卻沒有染上“革命”的顏色，無套話空話。
因此他是幸運的，他用長長的一生，構建了一座巍峨的學術高山，令人景行仰止，心嚮往之。
2018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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