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
那个出口!!
通往43回忆的那扇门!那扇用粉笔画的房子中间,写着‘43’的门!
审讯室里,是44负责画画。
43负责的是收发和采集脑波。
画画的是那个瘦弱的,拿着蜡笔的阿尔法。
“唤....醒他….”琳娜揪住我的衣服,拼命抵抗着入侵的脑波,结结巴巴的咬着舌头说出来!
究竟是谁,在墙上画下了那扇门。
不是43.
以它的性格,根本不会让我看到关于他的任何过去。
通往回忆的门,是阿尔法给我画的。
从出生,到被作为试验品带到生命之泉,到接受训练和淘汰....
他让我看到43的回忆,也许只是想告诉我,它们并不是天生的怪物。
他们曾经是人,却被人类的欲望、战争的残酷变成了一只怪物。
那扇地狱之门上,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他也曾经渴望被爱。
“我听到外面的军官说,他们的孩子都有名字。他们的孩子都会由爸爸妈妈起名字。”
“门格勒医生说我们不需要有名字,我们也不需要有妈妈。”
“哥哥,我很想有个名字。我能给你取名字吗?”
“我不需要名字。”
在集中营漆黑的房间,43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渴望。
渴望在美好的祝愿中成长,渴望被温柔相待,渴望被父母拥入怀中。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43并没有拒绝。
于是弟弟给哥哥起了一个名字,这是他们俩的秘密,只有在最深的夜里才会被轻轻唤起。
可是自从44死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过了很久很久,43离开了生命之泉农场,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杀了很多人多的人。
又过了很久很久,他也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彼得!!不要!”我大喊着。
来不及了,枪响了。
血顺着额头流下来,蔓延到地上,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恍惚中听到了琳娜的哭声。
彼得...吗?真是一个好名字。
我早该想到了。
那只猫是所有奶猫里最瘦小的。当时它眼睛上糊着眼屎,我们都以为它活不了多久。
没有得到过母亲的一丝照顾,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孩子一样,被其他的奶猫隔离在纸箱的一角。
母猫的本能让它先照顾最健壮的孩子,而这只最虚弱的,一出生就被遗弃了。
但阿尔法却偏偏对它特别的关注,并赋予了它一个名字:
彼得。
为了让彼得变强壮,阿尔法关起储物间的门,让它跟其他小猫在饥饿中厮杀。
只有成为最强的人,才能得到爱吧?
在50多年前的集中营里,43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或许只有成为让门格勒医生满意的孩子,这个他本应该叫爸爸的人,才会笑着拥抱他。
“我知道彼得一定能做到的。”
“如果不杀死别人,别人就会杀死你。为了活下去可以不计一切,要有这种觉悟才能面对这个残酷世界。”
“怪物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
“为什么不去怪只有一个奶头还把它生下来的妈妈呢?为什么不去怪切掉猫妈妈其他奶头的人类呢?彼得只是想活下去,他已经死过一次,变成了怪物,如果现在抛弃他,对他公平吗?”
那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
阿尔法在那只小猫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呀。
阿尔法爱着他的哥哥,他的人格并不是没有43的人格强大,而是他比谁都了解43的痛苦。
他能看见无坚不摧的的身体下面,和瞎了眼睛的小猫一样,支离破碎的心。
“阿尔法….是你吗?”
琳娜爬到阿尔法的身边。
他的太阳穴上有一个弹孔,把精致的脸蛋毁了一半。
就在刚才,在我叫出“彼得”的那个瞬间,43停滞了一秒。
那一秒,出现的是阿尔法的人格,他反手朝自己的头上开了一枪。
“....咳….”阿尔法的嘴里呛出了血,似乎是自言自语,他的眼睛失神的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的说:
“…够了….都结束吧…我会…陪着你…咳咳…”
琳娜托起阿尔法的头,眼泪滴在了他的脸上。
“在打雷吗....好黑.....”阿尔法的瞳孔开始慢慢放大:“琳…能再叫我的名字吗?”
琳娜抱着阿尔法的头泣不成声:“对不起,你在梦里给我看过那张粉笔画…你告诉了我他叫彼得,你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对不起….阿尔法…”
阿尔法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说了…会保护你的…..”
“咳咳...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阿尔法...喜欢听...你唤我....我...可以拥有...这个名字吗?”
“我…能叫你妈妈…吗?”
琳娜捋了捋阿尔法的头发,他金色的头发被鲜血染红了。
“阿尔法….没有妈妈…”阿尔法似乎已经听不到琳娜的声音,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想从口袋里翻出哪怕一块手绢,给他擦一擦脸上的血迹,却摸到了一块折起来的纸片。
我脑海里电光一闪,那是瓦多玛的相片啊!
瓦多玛,你是不是知道今天会发生的一切,所以才把照片交给我?
“阿尔法!你看,这是你们妈妈的照片!她从来没想过抛弃你们!她是吉普赛人,她一直….她一直都在找你们,她从来没离开过你们,她在集中营的时候也许精神就开始有点问题,但她从来没离开过这附近!她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们!”
照片中,瓦多玛,不,她的真名叫莉莉安——她坐在双胞胎的旁边,即使多么恐惧后面的门格勒,仍然死死的抓着婴儿床。
吉普赛领头说,发现莉莉安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保安说,莉莉安三天两头来说要找孩子,一直到她完全失明之前,她都没有放弃过。
莉莉安即使疯了,也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两个孩子啊。
“你们的妈妈,她叫,叫莉莉安....多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找你们!”
我把照片凑到阿尔法的脸前,他空洞洞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
“她….在哪….”
我一时语塞,过了几秒:“….她死了,两天前。我很抱歉。”
“没…关系,马上…能见到….妈….”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把…我和哥哥留在这….”
他的手,从琳娜手里滑了下来。
外面的雨停了,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有一群飞鸟掠过。
1988年2月23日 阴
我和琳娜收拾行李,在清晨离开了约书亚大厦。
四小时后,新闻里播报了一条消息:下城区约书亚大厦顶楼因管道老化引起了煤气爆炸,消防车在4小时后将大火扑灭,截至目前发现两具遗体,初步怀疑为六楼一名87岁徳裔老妇以及一名墨西哥裔安保人员......
2月23日到年底的日记,陆陆续续记载了我爸和我妈离开了加州去了一个南方小镇。
虽然我爸妈对新闻报道中只发现两具尸体一直有点疑惑,但阿尔法开枪自杀在他们面前是不争的事实,可眼下肚子里的我才是他们最担心的。
即使美国在1973年就通过了全国堕胎法案,但是由于信仰问题,很多州仍然拒绝执行。尤其在保守的南方各州,堕胎几乎跟杀人等同。我爸通过浩民师兄的关系,辗转联系到一间愿意手术的私人诊所。
可是手术前的超声波报告,却显示胎儿一切正常。
我爸和我妈都觉得难以置信,又找了几件医院,但结果却完全一样。
后来我爸妈决定相信检查报告,冒一次险——当我妈怀孕20周时又去做了一个详细检查,看着彩超图上已经长出有小手小脚的我,爸妈喜极而泣。
是个女孩。
可就在我爸妈最高兴的时候,我爸发现他的身体出了状况。
某一天,我爸切菜的时候,一不小心刀切到手指。
当时菜刀还是新买的,特别锋利,手指的伤口很深,几乎都能见到骨头了。
却没有流血。
我爸非常吃惊,又拿菜刀把自己的手掌划开,同样的,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他想起了43说过的话。
“到达“门”之前,你付出了什么作为“祭献”?”
43说,他献出的是“时间”,所以他后来再也没有老过,他的“时间”停止了。
我爸想起,他在被注射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一颗被无限放大的血珠。
他付出的“祭献”是“血液”。
所以他身体里面的血不见了。
没有血的人,还能算人吗?
那道门究竟是什么?它通往哪里?为什么只有被注射的一瞬间才能看到?
纵然我爸的心里有一百个问题,可是我妈临盆在即,他还是向她隐瞒了这件事情。
1988年底的某个晚上,我妈在半夜突然羊水破了,比预产期早了一周。
我爸急忙开车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我的胎位不正,我妈在里面生了六个小时还没有出来。
我爸在走廊上,烟一包接一包的吸,从晚上九点折腾到凌晨。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有个小护士拍醒他,说外面有人让她交给他一封信。
我爸在南方没有熟人,搬来的一年中也几乎没交到朋友。
信里面是一张照片——一张站在医院门口的大合照。
上面有不同年龄的孩子,两两一堆,穿着同样的衣服和鞋,在阳光下大家都笑的很开心。
在这群孩子中间,站着一个年迈的医生,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
门格勒医生!
他牵着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的脸却被前面的人群挡住了。
照片的后面,有一行稚气的字:
亲爱的Shin:
或许你已经忘了我跟你说过,我的时间停止了。
枪无法杀死我,但我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杀死了我仅存的良知。
我找到我的爸爸了。
ps:
珍惜时光。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孩子,都会是我的。我会来找你,还有你拿走的东西。
没有署名。
照片上,门格勒背后用葡萄牙语和英语写着一行字——巴西圣荷西天使诊所,双胞胎之家。
门格勒没死。
他战后改名换姓逃到了巴西,换了个地方仍在继续他的研究。
我爸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传来的,是我在产房里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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