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畫畫!

那個出口!!

通往43回憶的那扇門!那扇用粉筆畫的房子中間,寫著‘43’的門!

審訊室裡,是44負責畫畫。

43負責的是收發和採集腦波。

畫畫的是那個瘦弱的,拿著蠟筆的阿爾法。

“喚....醒他….”琳娜揪住我的衣服,拼命抵抗著入侵的腦波,結結巴巴的咬著舌頭說出來!

究竟是誰,在牆上畫下了那扇門。

不是43.

以它的性格,根本不會讓我看到關於他的任何過去。

通往回憶的門,是阿爾法給我畫的。

從出生,到被作為試驗品帶到生命之泉,到接受訓練和淘汰....

他讓我看到43的回憶,也許只是想告訴我,它們並不是天生的怪物。

他們曾經是人,卻被人類的慾望、戰爭的殘酷變成了一隻怪物。

那扇地獄之門上,是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他也曾經渴望被愛。

“我聽到外面的軍官說,他們的孩子都有名字。他們的孩子都會由爸爸媽媽起名字。”

“門格勒醫生說我們不需要有名字,我們也不需要有媽媽。”

“哥哥,我很想有個名字。我能給你取名字嗎?”

“我不需要名字。”

在集中營漆黑的房間,43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裡充滿渴望。

渴望在美好的祝願中成長,渴望被溫柔相待,渴望被父母擁入懷中。

“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43並沒有拒絕。

於是弟弟給哥哥起了一個名字,這是他們倆的秘密,只有在最深的夜裡才會被輕輕喚起。

可是自從44死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這個名字了。

過了很久很久,43離開了生命之泉農場,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殺了很多人多的人。

又過了很久很久,他也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彼得!!不要!”我大喊著。

來不及了,槍響了。

血順著額頭流下來,蔓延到地上,開出一朵紅色的花。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恍惚中聽到了琳娜的哭聲。

彼得...嗎?真是一個好名字。

我早該想到了。

那隻貓是所有奶貓裡最瘦小的。當時它眼睛上糊著眼屎,我們都以為它活不了多久。

沒有得到過母親的一絲照顧,就像一個不存在的孩子一樣,被其他的奶貓隔離在紙箱的一角。

母貓的本能讓它先照顧最健壯的孩子,而這隻最虛弱的,一出生就被遺棄了。

但阿爾法卻偏偏對它特別的關注,並賦予了它一個名字:

彼得。

為了讓彼得變強壯,阿爾法關起儲物間的門,讓它跟其他小貓在飢餓中廝殺。

只有成為最強的人,才能得到愛吧?

在50多年前的集中營裡,43的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吧?

或許只有成為讓門格勒醫生滿意的孩子,這個他本應該叫爸爸的人,才會笑著擁抱他。

“我知道彼得一定能做到的。”

“如果不殺死別人,別人就會殺死你。為了活下去可以不計一切,要有這種覺悟才能面對這個殘酷世界。”

“怪物就沒有生存的權利嗎?”

“為什麼不去怪只有一個奶頭還把它生下來的媽媽呢?為什麼不去怪切掉貓媽媽其他奶頭的人類呢?彼得只是想活下去,他已經死過一次,變成了怪物,如果現在拋棄他,對他公平嗎?”

那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了。

阿爾法在那隻小貓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哥哥呀。

阿爾法愛著他的哥哥,他的人格並不是沒有43的人格強大,而是他比誰都瞭解43的痛苦。

他能看見無堅不摧的的身體下面,和瞎了眼睛的小貓一樣,支離破碎的心。

“阿爾法….是你嗎?”

琳娜爬到阿爾法的身邊。

他的太陽穴上有一個彈孔,把精緻的臉蛋毀了一半。

就在剛才,在我叫出“彼得”的那個瞬間,43停滯了一秒。

那一秒,出現的是阿爾法的人格,他反手朝自己的頭上開了一槍。

“....咳….”阿爾法的嘴裡嗆出了血,似乎是自言自語,他的眼睛失神的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語的說:

“…夠了….都結束吧…我會…陪著你…咳咳…”

琳娜托起阿爾法的頭,眼淚滴在了他的臉上。

“在打雷嗎....好黑.....”阿爾法的瞳孔開始慢慢放大:“琳…能再叫我的名字嗎?”

琳娜抱著阿爾法的頭泣不成聲:“對不起,你在夢裡給我看過那張粉筆畫…你告訴了我他叫彼得,你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對不起….阿爾法…”

阿爾法艱難的露出一個笑容:“說了…會保護你的…..”

“咳咳...我很喜歡這個名字...阿爾法...喜歡聽...你喚我....我...可以擁有...這個名字嗎?”

“我…能叫你媽媽…嗎?”

琳娜捋了捋阿爾法的頭髮,他金色的頭髮被鮮血染紅了。

“阿爾法….沒有媽媽…”阿爾法似乎已經聽不到琳娜的聲音,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我想從口袋裡翻出哪怕一塊手絹,給他擦一擦臉上的血跡,卻摸到了一塊折起來的紙片。

我腦海裡電光一閃,那是瓦多瑪的相片啊!

瓦多瑪,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會發生的一切,所以才把照片交給我?

“阿爾法!你看,這是你們媽媽的照片!她從來沒想過拋棄你們!她是吉普賽人,她一直….她一直都在找你們,她從來沒離開過你們,她在集中營的時候也許精神就開始有點問題,但她從來沒離開過這附近!她從來沒有拋棄過你們!”

照片中,瓦多瑪,不,她的真名叫莉莉安——她坐在雙胞胎的旁邊,即使多麼恐懼後面的門格勒,仍然死死的抓著嬰兒床。

吉普賽領頭說,發現莉莉安的時候她就已經瘋了。

保安說,莉莉安三天兩頭來說要找孩子,一直到她完全失明之前,她都沒有放棄過。

莉莉安即使瘋了,也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兩個孩子啊。

“你們的媽媽,她叫,叫莉莉安....多巴!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找你們!”

我把照片湊到阿爾法的臉前,他空洞洞的眼睛似乎閃了一下。

“她….在哪….”

我一時語塞,過了幾秒:“….她死了,兩天前。我很抱歉。”

“沒…關係,馬上…能見到….媽….”

他的眼神漸漸渙散開來。

“…把…我和哥哥留在這….”

他的手,從琳娜手裡滑了下來。

外面的雨停了,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有一群飛鳥掠過。

1988年2月23日 陰

我和琳娜收拾行李,在清晨離開了約書亞大廈。

四小時後,新聞裡播報了一條消息:下城區約書亞大廈頂樓因管道老化引起了煤氣爆炸,消防車在4小時後將大火撲滅,截至目前發現兩具遺體,初步懷疑為六樓一名87歲徳裔老婦以及一名墨西哥裔安保人員......

2月23日到年底的日記,陸陸續續記載了我爸和我媽離開了加州去了一個南方小鎮。

雖然我爸媽對新聞報道中只發現兩具屍體一直有點疑惑,但阿爾法開槍自殺在他們面前是不爭的事實,可眼下肚子裡的我才是他們最擔心的。

即使美國在1973年就通過了全國墮胎法案,但是由於信仰問題,很多州仍然拒絕執行。尤其在保守的南方各州,墮胎幾乎跟殺人等同。我爸通過浩民師兄的關係,輾轉聯繫到一間願意手術的私人診所。

可是手術前的超聲波報告,卻顯示胎兒一切正常。

我爸和我媽都覺得難以置信,又找了幾件醫院,但結果卻完全一樣。

後來我爸媽決定相信檢查報告,冒一次險——當我媽懷孕20周時又去做了一個詳細檢查,看著彩超圖上已經長出有小手小腳的我,爸媽喜極而泣。

是個女孩。

可就在我爸媽最高興的時候,我爸發現他的身體出了狀況。

某一天,我爸切菜的時候,一不小心刀切到手指。

當時菜刀還是新買的,特別鋒利,手指的傷口很深,幾乎都能見到骨頭了。

卻沒有流血。

我爸非常吃驚,又拿菜刀把自己的手掌劃開,同樣的,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他想起了43說過的話。

“到達“門”之前,你付出了什麼作為“祭獻”?”

43說,他獻出的是“時間”,所以他後來再也沒有老過,他的“時間”停止了。

我爸想起,他在被注射的那一瞬間,看到的是一顆被無限放大的血珠。

他付出的“祭獻”是“血液”。

所以他身體裡面的血不見了。

沒有血的人,還能算人嗎?

那道門究竟是什麼?它通往哪裡?為什麼只有被注射的一瞬間才能看到?

縱然我爸的心裡有一百個問題,可是我媽臨盆在即,他還是向她隱瞞了這件事情。

1988年底的某個晚上,我媽在半夜突然羊水破了,比預產期早了一週。

我爸急忙開車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我的胎位不正,我媽在裡面生了六個小時還沒有出來。

我爸在走廊上,煙一包接一包的吸,從晚上九點折騰到凌晨。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有個小護士拍醒他,說外面有人讓她交給他一封信。

我爸在南方沒有熟人,搬來的一年中也幾乎沒交到朋友。

信裡面是一張照片——一張站在醫院門口的大合照。

上面有不同年齡的孩子,兩兩一堆,穿著同樣的衣服和鞋,在陽光下大家都笑的很開心。

在這群孩子中間,站著一個年邁的醫生,頭髮一絲不苟的梳在腦後,帶著一副金絲眼鏡,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

門格勒醫生!

他牽著一個孩子,但那個孩子的臉卻被前面的人群擋住了。

照片的後面,有一行稚氣的字:

親愛的Shin:

或許你已經忘了我跟你說過,我的時間停止了。

槍無法殺死我,但我還是謝謝你。

謝謝你殺死了我僅存的良知。

我找到我的爸爸了。

ps:

珍惜時光。總有一天你和你的孩子,都會是我的。我會來找你,還有你拿走的東西。

沒有署名。

照片上,門格勒背後用葡萄牙語和英語寫著一行字——巴西聖荷西天使診所,雙胞胎之家。

門格勒沒死。

他戰後改名換姓逃到了巴西,換了個地方仍在繼續他的研究。

我爸倒吸一口冷氣。

緊接著傳來的,是我在產房裡的哭聲。

三十三章: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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