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李秉衡的悲劇人生

清官李秉衡的悲劇人生

李秉衡

鴉片戰爭以降,一批晚清的官員與讀書人逐漸看到一個千瘡百孔的清帝國步履維艱,他們倡導“經世致用”,他們從自身所受的儒家傳統教育中尋找濟世的方案,所以他們關注於漕運、鹽政等,認為這些問題是濟世的鑰匙。其中晚清名臣李秉衡(1830-1900)算是其中的一位,若按二十四史的寫法,他能被歸入循吏,能算百姓心中的清官。他雖然不是進士出身,由太學生報捐知縣,但在歷任州縣期間,他為官廉正,時稱“北直廉吏第一”。他所關注的,也是厚厚的二十四史中的清官們一貫關注的領域。

李秉衡不僅在生活中一直躬行節儉的原則,在為官時也處處勤儉持政,精簡機構,反對大興土木。在1896年朝廷要修整圓明園等處時,他上折說:“今天下財力竭矣,借款至二三萬萬之多,攤還至數十年之後。此時刻意撙節,如沃焦釜,捧漏卮,憂懼不及,安所得艱難之帑項作不急之工程?譬猶久病之人元氣虛弱,培養之不暇,其可縱嗜慾以耗之也哉!”直言進諫奮不顧己,這一點,有幾成的官員能做到?他不光勤儉持政,還很注意賑災恤民。他歷任知縣、知州、知府、按察使、巡撫等地方官,從許多奏摺、方誌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李秉衡賑災救濟的事蹟,他甚至還能注意到戰爭造成的救濟的需要。寧津縣歲貢生於春華在《李公德政碑記》中寫道“民之望公如望歲焉,如望慈父母焉”,他達到了成為百姓心目中的愛民如子的父母官的目標。這與其胸中儒家的“仁”是一致的。成為愛民如子的清官,這一點,在晚清有幾成官員能做到?

清官李秉衡的悲劇人生

李秉衡故居

李秉衡在1894-1897年的山東巡撫任上對漕運與治黃傾注了大量的心力,效果也十分顯著。這是清代山東巡撫因為地緣關係必須關注的兩件牽動國家的大事業,而李秉衡這方面的工作特別突出。他經常前往治黃第一線,幾乎每次都要吃住在工地幾個月,這在歷任山東巡撫中極為罕見。所以在他任職山東期間,黃河無大的水患發生。而繼任的張汝梅在1898年任職期間就發生了特大黃河洪災,恰恰因為張汝梅對治黃沒有足夠的重視,整個夏天沒去堤壩一次。

由於深受儒家傳統思想的影響,李秉衡還特別注重整飭吏治、舉薦人才。他認為“天下之治亂,視乎百姓之安危;百姓之安危,視乎守令之賢否”,所以他對“吏治之舉廢,人品之清濁,無不隨時考察”。在他的努力下,其治下吏治較為清明。這在潛規則橫行的官場裡,有幾成官員能做到?

假使他不生在晚清而是其他任何一個封建王朝,他都是一個沒有爭議的清官,在人治為社會需要的歷史階段中,他絕對能做出無愧天地的事業。可惜時代變了,中國正在經歷一場“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他的某些堅守恰恰成為自身悲劇的種子。

清官李秉衡的悲劇人生

李秉衡故居

李秉衡與義和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首先,義和團在山東的發展與李秉衡的縱容有關。甲午戰爭爆發後,李秉衡就被起用為山東巡撫。他一直堅持傳統的排外態度,使義和團勢力迅速發展,後來終因鉅野教案中德國的壓力而被罷職。其次,在義和團勢力迅速擴大之後,他在求戰與求和的統治集團內部鬥爭中,毫不猶豫地主張“義民可用”。當時,湖北巡撫于蔭霖兩次建議朝廷起用李秉衡,稱其於直隸、山東做官時,深得兩省民心,為眾人所佩服。于蔭霖認為皇太后、皇上應“電招李秉衡迅速入都,畀以幫辦武衛軍事權,必於大局有補,不勝悚迫”。可見許多人都希望李秉衡出來收拾殘局,因為他的卓著政績,因為他在中法戰爭中的出色表現。於是他作為排外的頑固派中最優秀的一員被委任督師京津,直接與外國軍隊作戰,保衛首都。當他“出京之日,人見其以紅布冪首,短衣紅帶,一如大師兄裝束”,是怎樣的迷信義和團並且信心百倍,難道裝神弄鬼真的能打敗西洋的先進文明?當他見敗局已定,懷著“寧為國而捐軀,勿臨死而縮手”的信念飲金而死時,又是怎樣的悲哀,難道支持義和團真的是能成功救國的救國之方嗎?與義和團並肩對抗八國聯軍失敗後的自殺真的能算是“為國捐軀”嗎?

李秉衡的這種結局,並非造化弄人,卻是緣於自身。他在太多地方顯示著保守頑固的本色。他力阻近代工礦交通事業,極力反對文教方面的西學。他對漕運上心,竟然是為了不用新式的鐵路來取代運河。開礦、鐵路影響風水,“改驛歸郵”能夠節約費用他也表示大大的反對,乃至於還要反對紙幣。他還崇拜“西學中源”說,認為,“夫中國之所以維持於不敝者,以有聖人之教耳。自堯、舜、湯、文以至孔、孟,所以範圍天地,曲成萬物,正人心而厚風俗,非此莫由”,“臣恐天下之患不在夷狄,而在奸民,不在貧弱,而在亂臣賊子,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可見他完全不明白現實形勢,也不去觀察,只是從古書中找原因。僅僅節儉就能挽救日落西山的清帝國嗎?難道不走改革辦洋務的現代化之路中國能走向獨立富強?

清官李秉衡的悲劇人生

李秉衡故居室內陳設

在外交上,他在中法戰爭中有極大的功勳,是“奪取鎮南關到諒山大捷的奠基人”,在甲午中日戰爭中也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對於李秉衡在甲午戰爭中的功過,學界尚有爭論)。但是他完全不覺得軍事只是一種手段,在處理各個教案上,在參與中法勘界中,在反對《馬關條約》時,總帶著一種不知來自何處的自大與不分青紅皂白的仇恨。從泰安教案、新泰教案、兗州教案、蘭山教案到鉅野教案,李秉衡本欲通過反教來壓制並驅除山東的洋教勢力,結果一次次地並沒有消滅教會的勢力,反而在鉅野教案中差點釀成德國侵華佔膠澳的口實。鉅野教案後,德方要求“山東巡撫李秉衡革職,永不敘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於刪去了“永不敘用”。本已被擢升為四川總督的李秉衡,正在山東等待交卸,結果連降兩級,日後不準再蒞大員之任。

凡此種種,都向我們展示著李秉衡的性格。一方面,他是個好人。他生活儉樸,衣著樸素,長年不修官宅,住在草房裡;他性格剛正,在冀州任上,“部吏挾案例求金,悍甚。公笞之,百吏逃歸”,逃回的官吏對李秉衡進行了誣告,儘管李鴻章為李秉衡求情,李秉衡還是受到了處罰;他愛民如子,他總是注意賑災,不讓老百姓沒法生存。另一方面,他又那麼保守。他恪守著“天朝上國”的世界觀,他曾說“定中外之大防,勿任用夷變夏之術”,可惜已經防不住了;他用道德評判一切,生活在禮教之中,將“奸民”看作亡國之因,把洋務派看作“奸”,頑固派當然是愛國的,沒有人比他們更愛國,可惜這種“愛”對清帝國沒有絲毫的好處;他總是認為堯舜之治是最美好的政治,提出“法制未可輕變”,“法祖宗之成憲,嚴察辨言亂政之非”,“不必侈言變法”,這種路子早已被歷史所證明不可行。

當李秉衡1900年兵敗通州飲金自盡時,不知他是否意識到自己的夢與路實際只是泡沫,一點也不可行?是否意識到義和團的“神兵神將”絕對打不過洋人呢?或許沒有,或許只是感嘆“天亡我也,非戰之罪也”。李秉衡最大的悲哀就在於中法戰爭中取得了不小的勝利,所以他總是覺得,自己所使用的方案是能戰勝西方的,許多頑固派官員也認為李秉衡既然取得過勝利,所以用他的方法是能戰勝西方的。可惜,最後的慘敗與最高領導人慈禧太后的匆忙逃竄證明他們的想法錯了,李秉衡的自殺和頑固派們被慘烈打壓證明他們的想法錯了,《辛丑條約》讓每位中國人賠一兩的4.5億兩賠款證明他們的想法錯了。

庚子之亂之後,頑固派們被殺及處置的較多,從此一蹶不振,李秉衡就是其中一位。在他死後,朝廷優詔賜卹,諡號“忠節”,但是不久之後,就在列強的重壓下,將其撤職,並追奪其卹典。“忠節”,其實很恰當,他忠於大清,且為了守節自殺。但最後被奪走的,其實不光是諡號,許多人在這麼一場鬧劇之後也逐漸對大清帝國喪失了信心,因為“忠節”的李秉衡的諡號都被奪走了。可是,這種“忠節”,真的不是當時的清帝國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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