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天生的妓女,舊不掉的新娘!

翻開魯迅先生的歷史,那歷史的扉頁上寫滿了“吃人”,那時候的中國內陸大部分地區淪陷在戰爭裡,到處都是苦難的悲嚎。可是翻開嚴歌苓的《扶桑》,那也是100多年前的故事,在舊金山的唐人街地區,那裡也同樣充滿了罪惡和私下的骯髒交易。嚴歌苓卻給《扶桑》定了一個“平和的敘事”的基調,起碼我想嚴歌苓一定會說:

這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扶桑也不是所謂的正義人士口中“逼良為娼”的犧牲品。

扶桑的生命裡絕不會有“拯救”的字眼,她的一生都彷彿在大喊:不要救我,來愛我。可是那些佔有她的男人們沒有一個人聽到扶桑的吶喊,只有十二歲的白人小鬼——克里斯聽到了,他聽到了她心底的私語,可是他不敢。

扶桑絕不是唐人街最出挑的妓女,可是為何所有人都爭著目睹這位來自東方的農家採茶女,想要一親芳澤?

因為她身上有人類最原始的“慾望”,是世界最初的伊甸園!

扶桑:天生的妓女,舊不掉的新娘!

扶桑被“人販子”拐來的時候已經21歲了,比唐人街熬出頭馬上要凋零的頭牌還大一歲,可是嚴歌苓知道她註定會在唐人街活下去,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被拐上船而沒有選擇絕食的女人。這一點“逆來順受”的品格貫穿扶桑生命的始終,也是她作為妓女能夠活到九十的原因。

年紀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奇蹟”。另外一點就在於扶桑什麼都不懂,她沒想過逃跑,更沒想過絕食和自殺。如果說她認命了, 可是作為“妓女”,她也是不合格的。

扶桑沒有任何技藝,也沒有妖惑的嫵媚,絲毫不帶千篇一律的淫蕩眼神,她和所有妓女一樣站在櫥窗前,可是她又和她們完全不同,她從來不會推銷自己,從來沒有開過一次口。可能正因為這樣,她的平實和真切更加神秘,更加吸引著路過的白人和黃人,好像“沉默是金”放在這聲色場同樣適用。扶桑的沉默讓每個男人感受洞房的熱烈以及消滅童真的隆重。

這就是扶桑,不費一分一毫的俘獲了想樂一樂的又想要童真的男人。你是個天生的妓女,是個舊不掉的新娘。

也是這樣的一個你,虜獲了年僅十二歲的克里斯,他不知道在那棵樹後面偷偷看你看了多久,你的“順從和沉默”彷彿被打上東方女人神秘的標籤。

克里斯是愛扶桑的,就如同扶桑記不得任何嫖客的名字,卻知道有一雙手是屬於她的溫柔。可是克里斯不敢,扶桑又絕不會說,這彷彿是兩個人之間的默契。這也是150年前兩種文化的衝突,這兩種文化誰吞併誰,誰消化誰,看似和扶桑和克里斯沒有關係,可是又在各種的文化血液裡影響著他們。就像今天,父輩們吃不慣漢堡,而我們已經可以習以為常,可是60歲之後,你的飲食還是會回到一米一面上來,這就是文化的血液。

扶桑令克里斯念念不完的還有她嗑瓜子的時候:那樣緊繃嘴唇,在瓜子崩裂時眉心輕輕一抖,彷彿碎裂了一個微小的痛楚;再那樣漫不經心又心事滿腹地挪動舌頭,讓鮮紅的瓜子殼被嘴唇分娩出來,又在唇邊遲疑一會,落進小盤。那樣清脆細碎的唇齒動作使她的緘默變成極微妙的一種表達。令克里斯記憶的不僅僅是扶桑與其他妓女嗑瓜子的不同,而是扶桑的嗑瓜子時的心情,其他妓女嗑瓜子是一種輕浮的認命的把嗑瓜子這件事也當做了“苦難”的悲情,而扶桑的嗑瓜子是那種不在聲色場的“悠閒”,彷彿一個採茶女休閒時的一個動作,如果說這個動作又有什麼不同,那應該是她這時身穿的紅色衣服給予的。

扶桑:天生的妓女,舊不掉的新娘!

他和她在發生“華人街暴動”事件之前,最近距離的一次接觸是在那間“救濟會的教堂”,她終於在生病後又再一次穿上了那件“紅色的衣裙”,這是她之所以被人們“爭奪”的象徵,這也是因為她而發生兩隊人馬生死決鬥的見證,原來她,一個年過二十的妓女,除了“順從”不會任何技藝的妓女,也能引發一場戰爭。當然這一切的認知是在克里斯走進她之後,她才意識到的,是的,扶桑除了不會說話之外還有點傻。

自從扶桑被救了之後,克里斯天天都來看她,可是他只是坐的遠遠的,也從來不與扶桑說話。只是這一次,當他看到她換回從前的衣服時,他沒有選擇坐在原來的椅子上,而是走向她。雖然這事情立馬被教堂裡的人發現並譴責扶桑的“水性楊花”,可是扶桑終於明白了,沒了紅色衣服的她就不是她了,她所有的魅力彷彿都被鎖住了,只有那件衣服可以拯救她。

所以,她第一次為自己做了“爭取”。她一直以來都是被動的接受,接受被賣到舊金山當妓女,接受一個又一個爬上她身體的嫖客,接受被一次次放到“黑市”買賣,接受那晚上的“華人街暴動”,接受一切。可是她接受不了沒有一個人愛她,當她終於感受到有一個人是愛她時,她選擇了“爭取自由”,那自由也是她心底裡唯一的盼頭。

她第一次說話了,在大勇去拯救會教堂“搶”她的時候,她說話了,她承認她是那個小偷,她願意跟大勇走。終於,她得償所願又穿上了紅色的衣裙,終於她明白她又恢復了他可以愛她的原因。

可惜克里斯是到六十歲才明白,他對扶桑的著迷,是因為扶桑身上母性和娼妓並存,他心中的母性包括受難、寬恕,和對自身毀滅的情願。

扶桑:天生的妓女,舊不掉的新娘!

回到開篇,嚴歌苓寫道:《扶桑》是我生活經驗和美學經驗以外的東西。我從沒想到人可以從那樣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和欣賞。所以我覺得它好看,覺得耳目一新。

這也是我喜歡《扶桑》的原因。這可能是嚴歌苓最沒把握的一個角色,她也是一邊寫一邊發現扶桑,一邊被扶桑所驚訝。因為扶桑是自己造就了自己。我們彷彿對所有事物都會有固定的認知,妓女都是“逼良為娼”,都是應該被可憐的,我們救不了她們,也只能哭一哭願她們下輩子能投胎個好人家。你怎麼能夠接受:像扶桑一樣的妓女,她做不做妓女都會是這樣活著,好像加註在她身上的悲哀不是被拐來當妓女,而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她。

所以,我說扶桑是新的,她註定會成為一個典型,不論是她所在的時代,還是中國小說史上的女性角色,她都是獨一份的。曹七巧的毒、顧曼璐的無奈、綠萍的狠……彷彿都情有可原,都事出有因。可是扶桑沒有,翻開中國小說女性史上, 扶桑可以說是最獨特的存在,她是無根的存在,從前的歷史沒有人像她,以後的歷史也不會有人來替代她。

跟大勇走了的扶桑,又回到往日接客的生活。扶桑一定是先於大勇認出了他的,大勇就是扶桑沒見過面的丈夫,扶桑就是大勇那個出來尋他的妻子。扶桑沒有說,大勇彷彿有一點點的感覺,他從來不跟別人提及那個妻子,可是他都跟扶桑說。他為了扶桑捐贈買來的女童,他想扶桑嫁一個好人家,他帶扶桑去看戲,他最後又為了扶桑死。

扶桑:天生的妓女,舊不掉的新娘!

你能說“大勇”不愛扶桑嗎?我想是愛的,而且那愛是在他發現扶桑像他妻子之前的。他說:扶桑似乎是那種頂不能做老婆的人,因為扶桑是優秀的娼妓。扶桑是天下頂出類拔萃、無與倫比的依噶風流絕代、一個絕代妓女。正因如此,她絕沒有可能成為老婆。他的老婆也絕沒有可能像她。老婆和娼妓是天和地的差距,扶桑原來是每個人的老婆。

我最喜歡嚴歌苓的這段比喻,實在是太形象了,每個男人都喜歡去找娼妓,可他們絕不允許自己的老婆像娼妓,而扶桑就是這樣一個像老婆又是娼妓的女人,這會你該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想去“一親芳澤”,為什麼扶桑的住宿一腳已經離開唐人街卻還是沒能逃過那夜的“華人街暴動”,彷彿之前的一切都是為想要扶桑做的鋪墊,他們一早就知道目標就只有——扶桑。

扶桑終歸是要從時代中謝幕的,而終究再也不會有像扶桑這樣的女人出現,因為扶桑就是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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