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施君:
在生活中,人與人之間往往有很多的誤解;
其中一種誤解就是,別人不愛我,別人不關心我。
果真如此嗎?
其實不一定如此。
1
日本導演北野武年少離家,隻身一人赴東京發展,他與母親之間,向來並不和睦。
他小有成就後,母親每個月便不忘催他寄錢回家。
中間:北野武,曾導演電影《菊次郎的夏天》
偶有遲延或者忘記,她都打電話過來破口大罵。
母親的貪婪勢利,讓北野武十分不快。
母親去世時,他甚至不想回家奔喪。
但最後還是勉強回去,裝作努力盡一點孝道。
喪事完畢後,北野武的姐姐交給他兩樣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一封信和一本銀行存摺。
信裡頭母親寫道:“我兒,你從小生性放蕩,我擔心你日後一無所有……存摺裡有一千萬元。”
北野武的母親北野佐紀
2
北野武執導的電影《菊次郎的夏天》,講述了一個類似的關於誤解和和解的故事。
期待已久的暑假終於開始了,但對於上小學三年級的正男來說,並沒有期待中那麼可高興的。
朋友們都去了海灘,或是去了父母的鄉下玩。
而正男,只有自己陪自己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踢球,一個人發呆……
孤獨無形無相,卻漸漸在這個少年的心扉蔓延開來。
自己的暑假該如何快樂度過,是令人傷腦筋的事情。
正男的爸爸,在他出生沒多久的一次交通意外中去世了,而媽媽則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
與奶奶相依為命的正男,無意中在相冊裡發現了媽媽年輕時的照片,和媽媽住過的地方。
正男決定在這個暑假,來一次冒險的旅程。
“小蝌蚪”想要去找媽媽。
正男的鄰居菊次郎(北野武飾),這時候恰當卻又不恰當地出現了。
玩世不恭的菊次郎,被捲入了正男的這次冒險旅程。
菊次郎有一個不願被提起的媽媽,那是他內心不願被觸碰的疼痛和柔軟。
那也是後來他與正男相連接的地方。
儘管正男並不怎麼喜歡菊次郎,但一個人的冒險實在令人沮喪,於是勉強同意。
他們開始了一段並不一帆風順的旅程。
菊次郎帶上正男和妻子給的50000日元旅費上路了,但他對這筆旅費卻另有打算。
他興高采烈地把錢投到了賭博裡,幾番折騰,悲喜交加,最後輸得一片精光。
怒氣衝衝的菊次郎丟下正男,一個人去喝悶酒,但最終正男的眼淚讓菊次郎恢復了理智,決定帶正男去找他媽媽。
重新出發,重新上路,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路人,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正男接受著成長的洗禮。
旅途充滿了孤獨,也充滿了艱辛,菊次郎用盡各種方式,儘量讓正男可以順利到達媽媽的住址。
在一個雨夜,菊次郎聽到了正男的心聲,那是對愛的呼喚,原來那也是他自己的心聲,只是被很深很深地隱藏起來了。
相互陪伴,彼此慰藉,他們又一起上路了。
終於來到正男媽媽的住址,菊次郎和正男心裡越來越興奮。
二人站在住址的門外,一個美麗的女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從屋內走出,她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人。
正男認出她是照片上的媽媽,原來媽媽已經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幸福而快樂。
這個家裡沒有他的位置,他被拋下了。
內心如此渴望愛,卻又可望而不可即。
沒有感受過母愛的正男,內心充滿了委屈和孤單。
“小蝌蚪”終於找到了媽媽,卻無法感受媽媽的愛。
以愛之名,人們彼此相依。
愛不一定只在血緣之間流動,當兩顆陌生的心扉彼此相互敞開,愛便神奇降臨。
沒有誰天生冷漠,只是在某個時刻,心靈封閉了一把鎖。
兩個沒有得到母愛滋養的孩子,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summer—久石讓來自樂施君
00:00
02:34
在回程的路上,菊次郎和正男行走在夏季鬱鬱蔥蔥的綠色裡。
他們遇上了三個好心人。
在聽說了正男的故事後,這三個人心生同情,他們也陪著正男一起玩。
正男受傷、孤獨的心,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們撫平。
而菊次郎,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鼓起勇氣探望了住在養老院的母親。
母子連心,愛從未被割斷,無論相隔多遠,在某一瞬間也會被憶起。
默然凝望,愛未曾遺忘一人,
每個人都會找到回家的路。
相逢終有一別,他們平安歸來,菊次郎和正男依依惜別,但這告別不是憂傷。
因為他們都釋放了彼此內心壓抑的情緒。
釋放了內心的委屈,釋放了隱藏的情緒,心原本是柔軟體諒的,包容溫暖的,生命重新連接。
書包背後,天使的翅膀隨風舞動。每個人都想有一雙天使的翅膀,正男又重新張開了這雙翅膀。
原來,玩世不恭是一種誤解,菊次郎的內心也有非常柔軟溫情的一面。
原來,冷漠麻木是一種誤解,守望於愛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願望。
原來,孤獨無助是一種誤解,心與心始終彼此相連。
3
北野武在《我用盡一生與母親較量,最終滿盤皆輸》這篇文章裡,曾講述過這樣一個故事:
北野武讀大學的時候,想要從家裡搬出來住,以求自立,但很快又陷入自甘墮落的日子。
別說是學校,連打工的地方都愛去不去,每天遊手好閒。一回神,發現房租已拖欠了半年。
我不好意思面對房東,偷偷摸摸爬窗出入。
窗外寒風呼嘯的季節裡,我照例快中午時還躺在被窩裡。
房東來敲門:
“我有話跟你說。”
我呆呆站著,只有一句“對不起”。
混沌的腦袋認識到半年不繳房租,只有滾蛋一條路,我卻突然聽到怒吼:“給我跪下!”
我心想:這房東想幹什麼?但還是露出一點反省的樣子,乖乖跪在地板上。
“哪裡有你這樣的蠢蛋?”
“啊?”
“欠了這麼多房租,你以為還住得下去嗎?”
“不,我想你肯定會叫我滾。”我低頭回答。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因為房東很仁慈。”
“這就是你幼稚又愚蠢的地方。”房東嘆了口氣,
“半年前你搬來的時候,你母親緊跟著過來,是坐出租車跟來的。”
我一驚,滿臉通紅。
“她說:‘這孩子傻傻的,肯定會欠房租,如果一個月沒繳,就來找我拿。’
就這樣,你母親一直幫你交房租,你才能一直住在這裡。我是收到了房租,但沒有一毛錢是你自己掏的。
你也稍稍為你母親想想吧。”
房東走後,我癱坐在棉被上許久。些許感謝的心情,混雜著永遠躲不開母親的懊惱……
第二次交手,我又徹底輸了。
4
北野武也曾記錄下文章開篇那個故事。
終於有天,當我上電視演出,酬勞超過百萬時,我不知怎麼回事,又想回那個久別的家了。
打電話過去時,心臟還猛跳。是母親接的電話:
“最近上電視,賺到錢啦?”
語氣非常溫柔。不料,我才說“還可以啦”,她立刻纏著我說:“那要給我零用錢!”
這當媽的怎麼回事,真會掃興。既然如此,就讓她見識一下。我準備了三十萬現金,還請她到壽司店。
“媽,這是給你的零用錢。”我想讓她驚喜。
她問:“有多少?”
我得意地說:“三十萬。”
“就這麼一點?”不變的刻薄語氣,“不過三十萬塊錢,就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我能怎麼辦?當然是不歡而散,發誓再也不回家了。
麻煩的是,電話號碼已經告訴她,從那以來,過兩三個月必定打來要錢。
“我要走了。”
母親突然握住我的手:“小武!”眼眶溼潤。
我安慰她說:“我還會再來。”
她突然回我:“不來也行,只要最後再來一次。”語氣變得強硬。
“下次你再來時,我的名字就變了,因為取了戒名。葬禮在長野舉行,你只要來燒香就好。”
她又恢復成徹底好強的母親。
……
我揮手跟姐姐告別。在零售店買罐啤酒,跳上停在眼前的車廂,裡頭空蕩蕩的。
鑽過隧道,也經過小鍋煲飯,遠處的高崎燈景忽隱忽現,猛然想起來時姐姐交給我的袋子。
雖然醫生說她沒問題,但拿這個有點髒的小袋子當紀念遺物,母親真是年老昏聵了吧?
說她腦筋還正常,其實已經痴呆,搞不好裡面裝著菊次郎的丁字褲。我打開了袋子。
這是啥?我一時無言。
竟然是用我的名字開的郵政儲蓄存摺!
翻開來看,排列著遙遠記憶中的數字:
1976 年4 月× 日 300,000
1976 年7 月× 日 200,000
……
我給她的錢,一毛也沒花,全都存著。
三十萬、二十萬……最新的日期是一個月前。
輕井澤郵局的戳印。存款接近一千萬日元。
車窗外的燈光模糊了,這場最後的較量,我明明該有九分九的勝算,卻在最終回合翻盤。
滿盤皆輸。
5
伴著久石讓行雲流水的音樂,更多細膩的感動鋪開在我們面前。
很多沒有看過這部電影的人,會以為那個男孩叫菊次郎,直到最後一幕謎底才被揭開:
原來,這個玩世不恭的大叔才是菊次郎;
原來,菊次郎正是一直沒有長大的正男。
他們都在找媽媽,在找內心純真的愛。
雖然他們最終都看見了媽媽,但卻無法當面述說深情,愛被藏於心。
就像北野武最後才感覺到,母親表面嚴厲的背後,其實深藏的是愛;
正男也發現,其實身邊一直不缺少愛。
愛的表達方式可能多種多樣,但它從未離開我們,就在每個人內心深處最柔軟、最容易被感動的地方。
當我們徹底敞開內心,不再只想著自己,而是多考慮他人的苦樂悲歡、酸甜苦辣,愛便會悄無聲息地來臨。
不同的膚色、不同的國度、不同的語言……都在吟唱同一首“愛”的歌。
在真實的愛之中,生命將煥發光彩。
北野武繪
即使有的孩子每年都有機會去海邊玩,但內心還是有一個孤單的角落。
菊次郎一面在幫助正男,一面也在救贖自己。
內心受傷卻沒有得到療愈的孩子,是很難真正長大的。
每個人心裡都住著一個孩子,每個孩子心裡都有一個媽媽。
當孩子內心感受到愛,充滿著愛,小蝌蚪就成長為一直在尋找的媽媽。
和父母和解吧,和身邊親愛的他/她和解吧,和這個世界和解吧,和自己和解吧。
歲月浮光掠影,唯有愛值得我們收藏。
閱讀更多 樂施君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