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辦公室沒人，淼哥坐在辦公桌前看榮·切爾諾寫的《洛克菲勒:一個關於財富的神話》。
娟妹一陣風似的跑過來坐下：“淼哥、淼哥，我老公辦公室同事的小孩感冒啦，發燒發到39度，昨晚去市兒童醫院看病，說要排隊等5個小時。
我的個天啦，市兒童醫院比春運的火車站還熱鬧，燈火通明，空氣汙濁，一片喧囂，哭鬧聲能把耳膜震破。
等了兩個多小時，她們實在受不了了，回家喝涼白開算了。
可今天早上老公同事看新聞，說現在是流感，雖不是SARA般可怕，卻也來勢洶洶！
一看有這麼多危險，頓時不淡定了，想著我在醫院上班，託我老公請我幫忙找個兒科醫生加個號。
你說這不是添堵嗎？我想她們以為這醫院是我開的了。我又不是院長，我又不是兒科的，這加號有那麼容易嗎？”
淼哥頭也不抬，繼續看書：“我是不敢隨便答應幫朋友找醫生加號的。
外行人不知道，大醫院的醫生，是拿生命在出門診！
這段時間，我和李主任一個組，昨天她正好在出門診，我給你講講她的工作經歷吧：
出了一天門診，慪了一肚子氣，一天沒吃成飯。
早上7點鐘出門，一來為了來醫院停車方便，二來因為8點多要出門診，她要早點兒把病房的患者看一遍，沒吃早餐。
現在門診看病，理論上都是網上預約，醫生根據自己看病的速度，提前放出若干個號，患者按時間段來就好。
從坐在診室開始，就不停的有人過來要求加號，有的是同事，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做完手術回來複查的患者。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誰都有求人的時候，換一種角度看，人家是相信你才找你加號，你能拒絕嗎？
於是，她在實際掛號之餘，又臨時加了若干號，這些都需要她加快速度，費更多的口舌，做更多的婦檢，沒空喝水，沒空上廁所。
中午正常下班時間是12點，但她13點20分，才把上午的病人看完。
自己加的號，含淚也要看完！
腰痠背痛，口乾舌燥，回到病房直接倒在值班室的床上睡著，沒吃午飯。
下午上班，14點準時開始，沒有人知道她兩頓飯沒吃，她喝了幾口水接著去門診看病人。
16點，一個術後的病人和她女兒來複查，李主任告訴她來的太晚了，不能加號了。
病人的女兒當時就發飆了，指著李主任怒罵：你是不是醫生呀，有沒有醫德呀，我媽這麼大年齡，來一趟你們醫院多不容易呀，你憑什麼不加號？
李主任說當時氣到滿臉通紅，這不是在求醫生幫幫忙，這完全是在逼迫醫生看病了。
但看到病人一把年齡，診室裡還有其他患者，和她女兒理論不如看完算了，於是，忍氣吞聲還是加了號，
和有些人理論，純屬是給自己添堵。但醫生的尊嚴、一天的心情，都會受到影響。
17點門診下班，李主任又趕到盆底中心組織大家學習，課題安排、最新進展、前沿知識......
忙完回到家已經是20點，陪家裡80多歲的母親聊了聊天，直接洗洗睡了，晚飯沒吃。
這是她昨天的工作，今天是手術日，她又精神抖擻的帶著我們奮戰在手術室，從8點多做到18點多。”
娟妹嘆了口氣：“出門診，一天沒吃飯，醫生也不是鐵打的呀，昨天那麼多病人找李主任看病，估計沒有一個人知道她一天沒吃飯吧？”
淼哥放下書，揉揉肩膀：“我也能理解患者生病了，心裡很著急，可真要換位思考，能在公立醫院堅持出門診，還願意加號的，那都能算勞模。”
拿李主任昨天出門診來說，她看了57個病人，加號是在她的額定工作量之外。
預約的病人不高興，因為醫生縮短了給她看病的時間；加號的病人不高興，因為她沒有走正常流程，必須診室、掛號處、收費處來來回回跑幾趟；
醫生不高興，因為她正常的時間下不了班。況且，加號多，看的快，就容易有投訴風險，就可能有醫療隱患，可誰不願意坐在那裡陪患者看看病，聊聊天呢？
風火輪似的速度，不喝水不吃飯的看，李主任的病人都預約到一兩個月之後；她要是話聊，估計病人能約到一兩年之後。
她是賺不到什麼錢的，一個主任醫師的號50塊錢，她能得6塊4毛錢，昨天看門診累到昏天黑地，她從中賺了364塊8毛錢。
其實沒醫生在乎這點兒錢，真要是想靠看門診賺錢，像她這個級別的醫生去私立醫院出門診，一個號800塊肯定是沒問題的。
醫者仁心，醫乃仁術，醫生要是掉進錢眼了，那也違背了醫學的本質。
加班、辛苦、沒吃飯......她說覺得沒什麼，但有兩件事情，讓她不開心。
一件是被人逼迫加號，另一件是有人倒她的號。
經常有病人看完後聊幾句，有的人會說自己是找黃牛黨買的號，額外加500塊錢，李主任問她們黃牛黨是誰，要去舉報。
患者很現實：醫生，我願意花500塊錢買黃牛票，你的號在網上2分鐘就沒了，我不找黃牛黨根本搶不到，我把他舉報了，我就再也掛不上你的號了。
醫生掙的不如號販子的，辛辛苦苦看一天門診，不如號販子坐在家裡動動鼠標，想舉報都找不到人。”
娟妹若有所思：“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好意思去找醫生加號，額外增加醫生的工作量，又沒辦法體現醫生的價值。”
淼哥45度望著天花板：“中國的醫務人員，真的是靠信念和情懷在工作，很多人講‘看病難、看病貴’，那是沒有去國外生活一下。
國外看病，要麼花時間，要麼花金錢；國內看病，越大的醫院，越好的醫生，越是在拿生命堅持。
換位思考，我要是患者，我也願意去最好的醫院找最棒的醫生看病呀。
清華、北大是有分數線控制，如果學生隨便上，那估計其他學校早黃了，全北京都是排隊擠破頭等著上這兩所學校的家長了。
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辦法，但我能感覺到國家在出臺一系列政策，改變現有的醫療模式，可以預見，以後廉價優質的公立醫院資源，會逐漸消失。
請對堅守在公立醫院的醫護人員好一點兒，患者一句暖心的話，可能讓她有了繼續幹下去的動力。
而患者的無理取鬧或者拳腳相向，可能就是斬斷她最後一絲信念的鍘刀。
2018年1月3日中午十二點，寧波市婦兒醫院門急診輸液室。一個帶孩子看病的父親，打了三名護士。
本來就是加班加點，疲憊不堪，莫名其妙被攻擊，即使身體傷情不大，對當事護士的心理創傷怎麼講？對周圍同事的影響怎麼算？
本來就是人手不夠，戰鬥動員，一個患者家屬幹倒三名護士，你讓醫院怎麼辦？你讓其他患者怎麼辦？
出門診，我為什麼不加號？因為我們雖然是醫務人員，但我們也很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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