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十年倖存者:我希望忘記那些痛苦,請你們不要再消費我了

演播室後臺,地震孤兒程程(化名)剛剛做完一場演講。

這是正式上臺前的預演。

編導似乎對演講的效果不甚滿意,拒絕讓程程上舞臺。

他說:“你這樣的故事,並沒有讓我們現場的人淚流滿面,某種程度上不算成功……”

汶川十年倖存者:我希望忘記那些痛苦,請你們不要再消費我了

十年汶川,倖存者們迎來第九次餘震

一個多星期之前,我就看到很多媒體都陸陸續續發起了“十年汶川”的徵稿。

話題都差不多——

汶川地震中,你曾親身經歷過什麼?

那個跟你一起逃出來的人,還在身邊嗎?

十年了,你過得還好嗎?

而知乎上那個“汶川大地震,你在做什麼”的話題,至今還不斷有新的回答出現。

一口氣把幾百個長長短短的故事看完,我的眼前只剩下幾個關鍵詞,死、哭、血、屍體和失去。

十幾歲的孩子說:“血流成河,我活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那麼多屍體。”

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說:“從那一天起,我沒有了媽媽。”

單身十年的男人說:“她先去了,我守著她靜靜地等待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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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點一擊即中。

作為一個非受害者,每看一個故事,我都要難過好久,那他們呢?

這些被採訪的受害者,在一字一句地回憶當年的時候,心裡應該又是一場強烈的餘震吧。

餘震來得很準時,每年一次。十年過去,他們後來的人生已經餘震了九次。

不知道為什麼,我本能地抗拒這些圍繞受害者的報道,一篇比一篇慘烈,一篇比一篇有淚點。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撕開自己快要結痂的傷口,來成全我們一場又一場的自我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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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報道”引發的次生災難

十年前,汶川地震發生時,這種“災難報道”引發的次生災難,就已經大範圍地存在。

倒塌的房屋、斷掉的公路、堆成山的屍體和廢墟里的殘肢斷臂,幾乎每一張都會被當成新聞的頭版,直到今天還在流傳。

不知道你們怎麼看,反正我徹底給嚇到了。

除了展示災難,媒體們還擅長“深挖災難”。

當年,英雄教師譚千秋的愛人回到湖南大學時,一位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在電話採訪時問:

“從報紙上看到一張照片,是你抓著你丈夫的手,在給他清洗血跡。請問,當你抓著他的手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麼?”

心理剛剛恢復一點平靜的她,此刻又被記者問得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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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記者眼裡,有淚點,才有看頭。

沒有看頭,也要製造看頭。

在一段救災現場直播裡,一個救援人員忙著搶救壓在廢墟中的一個老大爺,擋住了攝像機鏡頭。

現場女主持立刻打斷了他:“你讓讓好不好,我們先拍,只要5分鐘!”

此時,倖存者身體的正上方還有一塊預製板,隨時可能砸下來。

救援人員要求先把它搬開,又遭到主持人的阻止:“不用,就保持那樣別動。”繼續對著鏡頭直播,記錄下這“珍貴”的一幕。

很可笑吧?為了這份報道有噱頭,不惜拿倖存者的生命和救援人員的努力開玩笑,說白了,就是消費受害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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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十年後,這種消費依舊存在。

說出你當年的故事,說出你十年裡的成長。

作為非受害者,我們在這些“匿名分享”中,感嘆“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甚至落淚默哀。

但這些遙遠的眼淚,對於倖存者的生活重建,並沒有一點用處啊!

就像一位被採訪的倖存者說的:“十年了,我可以笑著說出那一天,但我一輩子也放不下。”

十年了,他們可以一字一句把災難的細節全講出來,但他們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這兩天,網上又開始傳那條短信的截圖——十年前,男生的女友被困在廢墟下,發了信息跟他說,要是能活著回來,你娶我好不好?

聽說,那個男生,至今單身未娶。

男生深情是真的。但是,每年都要被網友提醒,再去看一遍這條短信,他能走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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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相信,有不少採訪和報道,出發點都是為了給予當年的倖存者,更多的關注和關心。

只是很想問問,這種一年一次的回憶錄,對倖存者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連孩子們都知道,採訪的人千里迢迢來這裡,想聽的都是“那些話”。

“我們心裡都有一套標準答案了,總不能讓人家空手回去吧?”

說真的,聽到這個災區的孩子這麼講,我真的心如刀割。

每一年,都要回想起那條流滿了血的水溝;

每一年,都要想起母親沒有逃出來的那一晚;

每一年,都要想起那片廢墟下埋著那個要嫁給自己的姑娘。

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啊!

他們願意配合,但我真的不忍心,一遍一遍撕開他們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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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那部慰安婦(性奴隸)的紀錄片《二十二》。

儘管導演已經很剋制,很尊重隱私,不去細聊當年,但是九旬的老奶奶還是忍不住痛哭,一邊抹眼淚一邊擺手:不講了不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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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過去了幾十年,心裡的傷也不會好,這就是受害者的人生真相。

看完紀錄片,有人評論得一針見血:“她們的偉大,不在敢於回憶,而在能夠忘記。”

是啊,災難和歷史需要被銘記,但作為受害者,他們不應該被當成素材。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想去感動世人,只想過好自己剩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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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應該被記得的,是他們

在滿屏的同情和悲憫中,看到了這樣一條微博——

是誰發現了汶川大地震70%的倖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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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當年堅持在救災第一線的警犬隊。大地震發生時,

它們瘦了十幾斤、扎爛了腳趾、不眠不休幾天,救下了很多幸存者的命。

後來,每一隻都落下一身傷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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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犬尚且如此,救援戰士更是無所畏懼。

在知乎“汶川大地震”的話題下,有一個救援人員@我佛山人的回答把我看哭了。

“志願者和解放軍人人帶傷,一個班11名戰士,犧牲了兩名。我自己的手臂也被鋼筋刺穿,拔出鋼筋後,只剩一條胳膊,繼續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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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傷疤看得我倒吸一口涼氣,不痛嗎?痛,但救人要緊!

另一位救災戰士許德波,在出發災區現場之前,已經偷偷寫好了遺書,做好了拼死救人,一去不歸的準備。

“看到同胞的屍體,已經沒時間難過了,腦子裡只剩一個字,挖!”

鐵血漢子,莫過於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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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男兵,救災現場,也隨處可見刨石頭救人的女兵。

“實在累得不行,只能挪開屍體,躺在路邊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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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突擊尖刀班)

還有冒著生命危險,從高空5000米跳下的空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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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守著災區現場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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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祖國四面八方趕來的志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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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統計數據顯示, 汶川地震救出的總人數約8.7萬人。

從死神的手中把倖存者的生命奪回來,這些戰士、救援隊和志願者,才是最應該被記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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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倖存者不值得關注。災後的生活重建和心理重建,是整個社會的責任,是需要一直堅持的課題。

只是,重建的方式,不應該是一遍一遍的回憶和重演。

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說過:“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倖存者活下來了,肩上揹負著“失去”的重擔。

對我們來說,這些血和淚只是故事;對於他們來說,這些是人生。

作為旁觀者,我們能給予的最大的尊重,就是允許他們當個普通人,允許他們遺忘。

希望他們,記性差一點,早一點開始自己的新人生。

還記得我開頭講的故事裡,那個地震孤兒程程嗎?

其實他很抗拒在鏡頭裡出現。

“我不想在別人面前,再說起地震和我爺爺的故事。這不是我的全部,但卻是別人眼裡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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