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沟、香格里拉、张家界……说说那些被洗脑过的地名

九寨沟、香格里拉、张家界……说说那些被洗脑过的地名

地名是承载历史和凝聚认同感的“容器”,是散落在大地上的身份证。不管是出于商业目的也好,还是因为“不好听”也好,随意更改,动用权力的推土机粗暴地强拆地名,显然是历史文化缺乏起码的“温情与敬意”。

冰川思想库特约研究员 |李跃

日前,四川省九寨沟县举行了更改县名20周年成就展。公开资料显示,九寨沟县原名南坪县,古称羊峒,殷商以前至秦均属氐羌。1998年,该县更名为“九寨沟县”。

南坪县更名为九寨沟县,与云南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湖南大庸市更名为张家界市、四川灌县撤县设市更名为都江堰市等一起,被认为是“更名促进当地旅游及城市发展”的成功例证。

九寨沟、香格里拉、张家界……说说那些被洗脑过的地名

▲云南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图/图虫创意)

不知道这样的案例会不会刺激一些地方的改名冲动,反正我个人对这里面的“成功”持保留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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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作为旅游景点的九寨沟、张家界等早已名动天下,即使不将它们升级为城市名,也并不影响其旅游地位。由于这类城市名与其标志性旅游景区名重叠,已经是水中有泥、泥中有水的关系,所谓改名效应很难进行严谨的科学推断。

但改名成本是实实在在的。除了由此带来的看得见的显性成本——按照计算,一个150万左右人口的城市更名后,仅办理二代身份证就需要花费两三千万元。此外大到路牌、招牌小到公章、信笺等统统需要更改,成本高昂——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些沉没了的历史文化成本、记忆成本,从长远看可能更为“昂贵”。

作为湖南人,我很容易想起那些散落在三湘四水的、如今已经消失了的地名。比如,世人皆知张家界,但张家界的前身大庸市,可能已经渐次退出人们的记忆了。事实上,大庸与古庸国有颇深渊源,现张家界市境内还有不少含“庸”字的地名,如大庸溪、大庸滩、大庸坪、大庸口、庸水等。

九寨沟、香格里拉、张家界……说说那些被洗脑过的地名

▲张家界的前身大庸市,与古庸国有颇深渊源(图/图虫创意)

历史记载,庸国在夏时,或最迟在商时就已经成了较为统一、相对稳定、中间无间断的国家。著名的屈原是秭归人,其先祖就是庸国的一位国君伯庸。公元前611年,楚与秦、巴三国联军大举破庸,庸都方城四面楚歌,庸君被杀,三个王子两死一逃,遂为三国所灭。

庸国灭亡后,庸人就开始了悲壮的迁徙,沿着武陵山脉过峡江,进入到清江、酉水、澧水流域,而这些区域正是原大庸国的故土,也就是现今张家界市及周边地区。大庸自此被开发成为避楚秦之乱而遗世的武陵胜境。

可以说,“大庸”这个城市地名里,就保存了许多关于古庸国的文化信息,通过这个地名,人们很容易走上那条通往古庸国的历史小道。但是,随着“大庸”被从地图上抹去,随着它从公共视野里消失,古庸国也将日益被时间的荒草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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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则新闻。安徽宣城主城区四条道路拟以文房四宝命名,分别为宣笔大道、墨香大道、宣纸大道、宣砚大道。按照公示中的说法,这一次对城市道路命名(更名)是“为进一步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扩大‘中国文房四宝之城’知名度”。

但在当地人看来,这恰恰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明清时代的宣城县老城有五处城门,分别是泰和门、薰化门、宝城门、拱极门、阳德门,被纳入更名范围的薰化路、宝城路正是由此而来。而今,古城门早已不存,如果承载城门记忆的道路名称也被粗暴删除,叫人如何弘扬“传统文化”?

九寨沟、香格里拉、张家界……说说那些被洗脑过的地名

▲安徽省宣城市泾县桃花潭风景区(图/图虫创意)

我似乎听到,文化断裂的声音与商业逻辑横扫一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涌入耳际。宣笔大道、墨香大道、宣纸大道、宣砚大道这样的名字,看起来很有气势、琅琅上口,但总摆脱不了生搬硬套之嫌。

正如有网友揶揄说,按照当地官方的思路,是否可以将该市改成笔墨市或纸砚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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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地方改地名,则纯粹是某种心理暗示或联想在作祟。

前些年,有人呼吁湖北简称由“鄂”改“楚”,理由是“鄂”字两个口代表着吵架,一个耳朵意味着偏听偏信,亏则是亏欠,再说,在古代“鄂”通“噩”,现代“鄂”与“恶”谐音,实在不好听。

但且不说这么一改,同属楚地的湖南人答不答应,因为“不好听”就要改简称,很多省份都会坐不住。四川坐不住,“蜀”和“鼠” “输”同音;海南坐不住,“琼”通“穷”;安徽坐不住,“皖”“晚”“完”,岂不让人慌得一比?

前些年,江苏宿迁有个地方叫骆马湖,一家旅游公司悄悄将其改为“马上湖”,理由是“骆马”通“落马”,不吉利。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有必要给改名者提前打支预防针,可千万别轻易来深圳,我担心,什么布吉(不吉),上沙(上杀),下沙(下杀),沙头(杀头)、南头(难头)之类的地名,会不会吓破他的小胆?

九寨沟、香格里拉、张家界……说说那些被洗脑过的地名

▲江苏省宿迁市,人们在骆马湖冰面上玩耍(图/图虫创意)

还有些人提议改地名,恐怕跟严重的道德洁癖有关。

前些年,北京市几名人大代表曾联名提出“美化北京地名”的建议,理由是,奶子房、骚子营这样的地名有碍观瞻,影响市民心情。如果说“奶子房、骚子营”看上去不雅,在我的家乡湖南,有两个相距不远的县名分别叫“双峰”与“洞口”,是不是更容易令人产生不雅的联想了?

再试举一例。倘若你在街头向美女问路,问她“三围在哪里”,如果这事发生在外地,人家可能会把你当成流氓;如果发生在深圳尤其是宝安区,人家可能会一本正经地为你指路——深圳确实有一个叫“三围”的地方,位于宝安区西乡街道固戍社区,那里还有一个三围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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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是承载历史和凝聚认同感的“容器”,是散落在大地上的身份证。不管是出于商业目的也好,还是因为“不好听”也好,随意更改,动用权力的推土机粗暴地强拆地名,显然是历史文化缺乏起码的“温情与敬意”。

比起九寨沟、张家界等所谓“成功”案例来说,那些欲将地名往“回”改的案例,更应该成为我们的一副清醒剂——安徽合肥欲再改回庐州;两年前,有人撰文建议安徽黄山市恢复为古地名徽州,引发关注与讨论;随后,知名作家池莉也呼吁湖北仙桃市早日恢复为沔阳……

真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值得提醒的是,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成本是看得见的,而收益却模糊不清。

进一步说,与其盯着这样的传统地名,不如在城市的新兴地名规划上下功夫。很多地名都是随着城市地盘的扩大而衍生的,城市本来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展现独特的气质,但可惜,不少城市地名要么珠光宝气、俗不可耐,要么重复雷同——想一想我们到底有多少条“五一路”、“劳动路”、“建设路”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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