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1(民间故事)

一、下跪讨官

今天是郝来运52岁生日。特殊的日子总能让人有特别的想法。自己在副局长的位子上千了这么多年,也该往上走走了。刚刚在岳父家喝了几杯酒的郝来运,仗着几分酒劲儿,决定再去找找毛副书记。

毛副书记住在常委楼。郝来运和妻子子娟走到楼下便仔细地看毛副书记房间里的灯是否还亮着。

子娟说:“你可看准啊,敲错、了门,领导们都认得你,到时候东西退都退不回来,咱们这一千几百块钱就又肉包子打狗了!”

郝来运又踮着脚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哪会呢?又不是第一次来。”

子娟说:“没看错就走啊!”

郝来运说:“慢点儿,先在远处站站,看有没有人下来。要瞧准了才能进去,要是他家里面人多,说不上话,那就自来了。这一次我得下点儿真功夫!”

“真功夫?你有什么真功夫?你哪次的功夫下得不深?”子娟不解地白了他一眼。

郝来运看到毛副书记的房间里有人影走动,他断定是有人在他家里说事,就叫子娟把那些高档烟酒放下来,先侦察一下再说。

郝来运没有错,毛副书记家里今晚的确有人来说事。郝来运和子娟在下面等了很久。

子娟说:“这是什么事啊?提着东西送人家还要像小偷一样。”

郝来运说:“你都往哪儿想了?这是走黑路办亮事。你要这么想!”

等到郝来运自己也蹲得两脚发麻时,才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哪有这么多话说啊!”

刚骂过这一句,郝来运就看见毛副书记送人出来了。

郝来运这才看清是扯皮局的谷书记。现在的编制里本没有—个叫“扯皮局”的,但这个局一直在扯皮,每换一届班子过几个月就会扯皮,眼下扯得比什么时候都凶,简直不共戴天了。因此,市直机关的人习惯上都把这个局叫“扯皮局”。

听到毛副书记的关门声,两人赶紧过去敲门,毛副书记将他们迎了进去。郝来运忙和毛副书记握手,子娟就直往内房去放东西。

毛副书记说:“来运啊,这么晚了,你们又要干什么?每次来都提这么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郝来运说:“小意思,只是一点儿心意,毛书记您关心我这么多年,不成敬意。”

郝来运扶住毛副书记坐下之后,自己才挨着毛副书记坐下。他望了望壁镜,发现自己的腰还挺得不是很直,就马上往腰上使劲儿,他要让毛副书记看出他还年轻。对于一个处级干部来说,52岁是个非常可怕的年龄,如果你在领导眼里已经日落黄昏,那么你就等着退下来了;如果你在领导眼里还如日中天,那么,你就有可能冲上最后一座高峰。郝来运深知在领导眼里的印象很重要,腰杆子不坐直肯定就会有问题。

郝来运今天喝了点儿酒,胆子比平时大了一些,说得融洽时,就开门见山了:“毛书记,我本来不想给您添麻烦,但是,我在副职这个岗位上呆得太久了,别人就会说我没能力。毛书记,不是我在您面前吹牛,随便搞一个什么局我还是拿得下来的。不说别的,我爸是老干部,我耳濡目染也不比别人差吧!”

毛副书记说:“那是那是。你爸是我的老领导啦!想当初,我参加工作时,很多东西都是从他身上学到的。”

郝来运说:“毛书记,我是组织上的人。请组织相信我,我还能为革命担更重的担子。”

毛副书记见郝来运说得这么恳切,便说:“现在好一点儿的局一把手都很年轻,学历也高,不是本科生就是研究生,不好动。太差的局你没有必要去。”

郝来运已经闻出毛副书记的话里有点儿甜味了,就说:“毛书记,您放心,只要是去当一个局的一把手,随便什么局我都愿意。我也保证干好!”

毛副书记说:“太差的局,工作量大,人事关系太难处理。以前,你协助一把手做工作还是很不错的,但要你当—把手,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爸是我的老领导,我们俩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是了解你的,所以我就直来直去了。”

郝来运一想,毛副书记这话可是给自己下定论啦!是在否定他的能力啦!他心里一痛,觉得不拿出点儿真功夫来今天又算是自来了。于是,他马上站起来,拂了几下自己的衣服,毛副书记还没搞明白他要干什么,他就扑通一声跪在毛副书记面前了。郝来运为了表示真诚,他跪得很重,尽管地上有大红地毯,整个客厅里还是很重地响了一声。

毛副书记赶快拉郝来运起来,可他就是不肯。他哭着说:“毛书记,您今天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毛夫人和子娟听到客厅里的响声不正常,也从内房里跑了出来,一看是郝来运跪在地上,都不觉吃了一惊。

子娟以为是郝来运什么地方做过火了,惹毛副书记生气了,就打圆场说:“来运,你干什么呢?你干什么呢?毛书记,来运今天多喝了两杯酒,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请您多原谅。”

毛副书记说:“子娟你往哪里说了,来运我还不了解吗?他没有喝多,他心里有个远大目标一直还没有实现啊!来运你起来,你既然这么恳切,我问你几句话。”

郝来运听毛副书记这样一说,觉得又有了希望,就马上站起来,又挨着毛副书记坐下了。

毛副书记说:“要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局,又没有什么权力,你愿不愿意去?”

郝来运毫不犹豫地说:“愿意愿意!党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毛副书记说:“我们这是说句私话,你用不着像在会议上那么跟我表决心。”毛副书记想起“扯皮局”的位子来,说:“要是像‘扯皮局’这样的局叫你去当一把手,你愿不愿意去?”

郝来运想起刚才毛副书记送谷书记走时的情景,不禁心里一喜,忙说:“愿意。”

毛副书记说:“你知道‘扯皮局’是哪个局吗?”

郝来运说:“知道,市直机关谁不知道啊!”

毛副书记说:“知道就好。这个局现在书记和局长斗得你死我活,工作无法开展了,班子肯定要调整。如果你真愿去,我就先跟组织部说说,让他们把方案做上,在常委会上提出来。”

郝来运说:“只要组织上信任我,我一定听组织的话,叫我干啥就干啥。”

毛副书记说:“‘扯皮局’的情况确实复杂啦!现在下面的人是局长一派,书记一派。拿‘扯皮局’的人的话来说,就是各人有各人的一大把根须。你要是去了,夹在中间也难做人啦!”

郝来运说:“有问题我一定勤请示勤汇报,按领导的指示办。”他腰杆挺得直直的,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毛副书记望了望墙上的钟,笑着说:“都快十二点了,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从毛副书记那儿回来,郝来运的情绪一下子好了许多,说话办事就对子娟发号施令起来。

子娟说:“看你那样子,好像任命通知书就攥在你手里了。”

郝来运说:“差不多!你也看见了,我们找毛书记多少次了,他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跟我说话?他是个吐唾沫都要上铆钉的人,他说到哪儿就能做到哪儿。这一次肯定有希望!”

子娟说:“你一个大男子汉,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别人面前下跪嘛!男儿膝下有黄金啦!”

郝来运得意地笑了笑,反驳道:“你个女人知道什么?不跪哪来黄金?这一跪膝下才有黄金!毛书记可不是一般的领导,他办事特别稳重,不给他下跪,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动情?我今天要不给他下跪,他能跟我们说这些话?这些话是跟什么人说的,是跟自己家里人才能说的啦!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说的‘真功夫’,明白了吧?”

子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事情果然不出郝来运所料。没过几天,组织部来电话找他去谈话,说了不少有关组织上对他信任的话,接着又派人到他现在的工作单位进行考察。一时间,郝来运要到“扯皮局”当局长的消息传开了。

一天上午,毛副书记给郝来运打电话说:“来运啊,现在提拔干部都要在报纸上公示,充分听取群众意见。要是你在报纸上公示出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郝来运心里一喜,毛副书记问这话就说明事情已成功了一大半。他说:“请领导放心,我在局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作过什么主,什么问题也没有。我的记录本上都记得清清楚楚。”

几天后,报纸上果然就公示了他要到“扯皮局”当局长。当然,同时公示的还有其他一批瓜。

后来的常委会上,组织部把郝来运到“扯皮局”当局长的方案提了出来,以为毛副书记会抢先说话,因为这个方案是他要他们提出的。可毛副书记一直没急着说话,他要听听大家对这事儿有什么反应。

果然,有常委反对说:“郝来运只能当副职,不是个做正职的料。”

到这时,毛副书记才出来说话。他说:“‘扯皮局’这个地方很特殊,过去那些能力强的A当领导都要扯皮,现在派郝来运这样的人去,我看可以!第一,他人品不坏;第二,他听领导的话。有这两条,再加上让他书记局长一肩挑,我看就不会比前几任差。”

大家一听毛副书记这话说得没有余地,也都明白组织部提的这个方案实际上是毛副书记定的,也就不再提反对意见。他们都在想,毛副书记是管人事的副书记,要是在这个问题上太认真,下次自己有个什么人选方案他就会找理由反对。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毛副书记如此卖力地推荐郝来运,临到最后却被他倒打了一耙。

二、隆重上任

报纸上的公示时间是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郝来运既高兴又谨慎。他一方面西装革履,穿戴一新,显得年轻起来,另一方面说话做事非常小心,尤其是见了谁都一面笑,即使过去与自己有点儿矛盾的人,他也想通过微笑来弥补。

郝来运到“扯皮局”上任的那天是非常有面子的。毛副书记亲自送他,组织部长也只好陪同,分管战线的领导也按规矩派了领导前往。这样,场面就铺得很大,“扯皮局”的会议室本来就小,一下子就坐得满满当当的。

按规矩,这天应该是原任的书记、局长也要到场进行革命工作的移交,但这一次特殊,不让他们来了。他们当然不是和郝局长有矛盾,而是谷书记和米局长不能坐在一起,怕他们一对面把这个好序幕给搅了。

主持这个会议的是主管“扯皮局”的领导。组织部宣读了任命,郝来运是书记局长一肩挑。大家一听就明白是针对上任两个一把手经常斗法而定的。最后是毛副书记讲话。他主要说了三个意思:一是上任班子做了大量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二是说郝来运是组织上信得过的同志,相信他会把工作做得更好,摘掉“扯皮局”的扯皮帽子;三是希望大家都要支持郝来运的工作,要团结一致朝前看……毛副书记当然是把第三点讲得最长,最有强调意味。这样,大家自然就明白这个郝局长是有靠山的。

郝局长今天显得比往日年轻了许多,那些不听话的白发也都被他强行染黑了,看上去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他的衬衣领带和外衣各有讲究,颜色搭配得既有对比又比较协调:领导们讲话时,他一直在忙着作记录,认真得像个临考的中学生。

这样的到任仪式,自然是郝局长最后作表态讲话。郝局长拿着记录本说:“我今天说三句话六个字:一是感谢,二是努力,三是汇报。感谢,就是感谢组织和在座的各位领导的信任;努力,就是自己今后要努力把工作干好;汇报,就是多向领导汇报,多听领导的指示……”

郝局长讲完话,毛副书记怕冷场就带头鼓掌,在座的各位也就积极鼓掌。掌声结束后,毛副书记和各位领导就在热闹和圆满中站起来要走了。郝局长握着毛副书记的手不放,一直送他到车上。毛副书记感到了郝来运的手在传递给他一种深情。

毛副书记坐下后,说:“来运啊,导演、化妆师都走了,现在就看你的戏了。”

郝局长说:“毛书记您放心,我会拼命地工作。”

毛副书记说:“那也不行,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郝局长说:“有事我一定向领导汇报。”

车走远了,郝局长回头进办公楼时,办公室主任已经手拿钥匙站在门口等候他了。

郝局长严肃了一下脸孔说:“你就是东再山主任吗?”

东主任说:“是啊是啊,郝局长,这是你的办公室钥匙。”说着就把钥匙递给郝局长。

郝局长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说:“东再山同志,你能帮我开开办公室的门吗?”

东主任明白郝局长是在杀他的威风。其实,东主任也是在试探郝局长的深浅。他见这个新局长不是太好对付,就马上说:“对不起,郝局长,你既然这么平易近人,我就给你带路了。”

走到郝局长办公室门口,东主任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请郝局长过细看看,还需要些什么,我们马上就去买。”

郝局长正了正领带,走进办公室,在自己的老板桌前坐下来,感到真是舒服。原来在那个对当副职多年,只有一张旧办公桌,里面的光线还暗得在白天看报纸也要开灯。他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看了看对面空空的大书柜,说:“给我还要添四样东西。”

东主任想,连垃圾桶和便纸都准备好了,还差哪四样东西呢?

郝局长让东主任想了一会儿,直到东主任说实在想不m来,郝局长才笑了笑,伸出四个指头说:“一套马恩列斯毛全集,两面放在桌上的小国旗和党旗,一套文房四宝,一个报架。”

东主任想,这郝局长还很爱学习啊,就说:“郝局长,我马上就买来。”

不一会儿,东主任把东西都买来了,在郝局长的办公室里各就各位地放好。郝局长看了还满意,就请东主任坐下,说是要他谈谈单位的情况。东主任谈过后,郝局长又要他谈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东主任就说是团结问题。

郝局长说:“这好办,我们要加强学习。把思想统一起来,这不就团结了?”

东主任说:“是,就是思想不能统一才不团结。”

郝局长说:“你现在就在黑板上写个通知,明天全体同志在会议室里学习。”

第二天,郝局长来得很早,提前到了会议室,在会台上坐了,然后不停地看手表。出乎他意料的是,“扯皮局”的同志们都到得很早,八点半钟一点名,几十个人没有一个缺席的。郝局长感到自己的威信真是很高啊!于是,他开始宣布今天学习的内容。

大家一听都是念报纸和著作,就开始往座位的后背靠了。他刚念了几篇,有的人就坚持不住来了哈欠,有的人为了不打瞌睡,就自己找了书或杂志来看。郝局长一看这阵势,觉得不行了,得给点儿颜色他们看看了。

他停了下来,不念了。大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不念书报也不说话,就知道肯定是生气了,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郝局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当大家重新抖擞起精神时,郝局长才强调了一下会场纪律,又继续往下念。

这天上午和下午全都是郝局长在念书报,而大家很想听的是郝局长来了后到底要干哪些事,但是没有,直到下午快下班时,郝局长才开始讲单位的事。他要大家认识改革开放的重要性,最后安排工作时,就是叫每人每月写一篇学习心得,年底要进行认真检查。然后,他就征求三位副局长的意见。赤副局长说,没有什么了。黄副局长说,郝局长说得很全面。蓝副局长说,再说就多余了。郝局长见副局长们都没有说什么,就散会了。

其实,三位副局长并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汲取了在上几届班子里做人的教训,那就是什么话都不说最好。

郝局长主持工作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郝局长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毛副书记打来的,说是有人反应西主编的工资有问题,要他查明情况。按政策办事。郝局长马上在他的专用记录本上记了,说是某年某月某日毛副书记在电话里说,西主编的工资有问题,要他核实后按政策办。

西海牛说:“这是个硬道理!不愿去你就别多嘴!”

但米局长却来劲儿了。他在西海牛后面火上浇油说,既然是别人要查你的账,查出来该给你的钱,哪怕是一分钱你也要补领。

西海牛一想,局长这说法有道理,不是钱的问题,是争一口气儿!于是,他就坚持要领钱。

西海牛这么一硬,谷书记的人又闹到上级领导那儿去了。结果还是西海牛有理,非补发他不可。

当然,这个扯皮的事是上届领导班子遗留下来的,但毛副书记今天这个电话一来,郝局长就知道那两位领导的根须可能又在继续发芽了。

毛副书记的电话立刻在局里传开了。谷书记的根须们马上走动起来,说“告响了,告响了”,毛副书记来电话要纠正西海牛的工资问题了。于是,有人去问郝局长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郝局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这点儿深沉,郝局长是非常熟悉的。

不过,郝局长随后就叫司机出车,他要去上级档案室查西海牛的档案。

档案上记载的西海牛的工资先是按职称套的,后来又按行政级别套,现在又改为按职称套了。

郝局长弄清这个事实后;又看了看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录着的毛副书记的电话内容“查明情况,按政策办”,再找来所有关于调资的文件看,心里便有个谱了。按政策,西海牛的工资只能变改一次,变改两次就是不符合政策。

郝局长先是找西海牛谈话,然后就说要把他的工资改回去。可西海牛抛出的一句话、竟然是:“要把我工资改回去的入,还没有从娘肚子里钻出来!”

郝局长还是第一次接触单位的具体工作,他没有想到西海牛会这样跟他说话。不说礼节,单说这样的用词,简直就是在蔑视他。他感到心里痛了一下,但他忍住了,说:“西主编,别这样说话嘛,有道理可以讲嘛!”

西海牛说:“我改套职称工资是有市领导签了意见的,人家不懂政策?郝局长,我不是对你有意见,你才来,不知道情况。有些人自己不做事,专告别人的阴状,我吃不消!”

郝局长一听是市领导签有意见,就不往硬处说了,只是说:“我没有看见有谁签意见。”

西海牛说:“那好吧,我明天让你看到。”说完,他就走了。

郝局长心情不太好了。现在他才开始感到一把手和副职是不一样的。照说,不管西海牛是针对局里有意见的人或是针对他这个局长,都不应该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听他说话的口气,他和上面领导肯定有点儿硬关系,不然他不会这么带杀气。但是,他究竟是和市鱼哪位领导有关系呢?

西海牛成了他来扯皮局遇到的第一颗钉子。他心里明白,作为一把手,他得想办法把这颗钉子拔一下,不能让别人也像西海牛那样刺痛他。但是,他不知该怎么拔。如果拔得不好,不仅钉子拔不掉,反而会刺伤了自己。

第二天一上班,郝局长就去找毛副书记汇报,说西海牛在他面前如此说话,真是无礼啊。

毛副书记早就担心“扯皮局”的人瞧不起他,现在果然如此!此风实不可长,必须消灭在萌芽状态,坚决支持郝局长的工作。现在郝局长的威信已经不光是他一个人的威信,而是市委的威信,何况他毛副书记又是第一个支持郝来运任这个职的……于是,他说:“来运,你先把情况弄准,处理不下来了我会支持你主持正义的!大胆工作,不要怕!”

郝局长忙把毛副书记的原话记在他的专。用本子上。

有了毛副书记的这些话,郝局长底气十足了。回到单位,郝局长又找西海牛谈话,把毛副书记的意思也说给西海牛听了,要把他的工资纠正过来。西海牛就说:“那你纠嘛!”然后不再说别的,掉头就走了。

现在郝局长不怕他走,他有毛副书记的指示。他照样在会上吹风,说西海牛的工资要纠过来。米局长的根须们沉默了,谷书记的根须们就都举着大拇指夸郝局长有魄力,是好局长!

第二天,郝局长接到了市委吴副书记的电话。吴副书记说:“来运局长啊,你好啊!跟你说个事,西海牛的工资是我签的字,是符合政策的,没有错。”

郝局长来不及考虑,连忙点头说:“是啊是啊,吴书记您签的意见哪会错了呢?是局里一些人对西主编有意见啊。”

吴副书记说:“啊,那没有关系,你多给大家解释一下就行了。”

郝局长一下子全身发高烧了,吴副书记的,这番话已经是批评他不该把这事弄到上面去了。接完电话,他明白了,西海牛是和吴副书记关系好。他在专用记录本上记下了吴副书记的原话。他知道,这事情不好办了,但是风已经放了出去,不弄出个结果来,在局里那么多干部面前怎么交代?毛副书记那儿怎么交代?西海牛那儿怎么交代?如果还坚持要处理,吴副书记那儿又怎么交代?

过了些日子,谷书记的根须们见郝局长没有什么动静,就开始打听西海牛的事到底怎么办了。郝局长只得在局里吹风说,上面领导已给他打过电话了,大家就不要再乱猜疑了,安心工作吧。

当郝局长吹完风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时,谷书记的根须们就跟着他走,他_开门,他们就把那几个长沙发坐满了。看样子,这些根须是坚决不让西海牛的工资比他们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大半天,郝局长无法不听,也不好意思把大家赶走,他就坐在那儿想别的问题了。

他想他当时要到“扯皮局”来的那种热情,那种雄心壮志。他没有想到一把手是个垃圾桶,别人想摔掉的东西都要往里面扔;一把手是个大货车,别人要带又带不动的东西都要往上面搬……

那些根须见郝局长已经心不在焉,有人就越说越来劲儿了:“郝局长,你可是在会上吹过风的,西海牛的问题就看你怎么处理,弄不好我们要向上面反映情况!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到毛书记那儿交差?”说别的话,郝局长还有点儿着急,一说到向领导交差,郝局长就笑了,说:“这个就用不着你们担心了。”他心想:我有绝招呢,我怎么会怕不好交差呢?

三、初试牛刀

西海牛的工资问题一直没有个结果,郝局长也一直不敢在会上公开表个硬态。他原以为自己学学泥水匠和和稀泥,这事情就会过去,没想到局里的人心态马上发生了变化,谷书记的根须们说他不敢办事,米局长的根须们说他没事找事。他刚到任时的那种凝聚力一下子全没有了。他感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打电话向毛副书记汇报,请求指示。毛副书记说,这就是进入角色,不进入角色是不会有这种亲身感受的。

上上下下折腾了几个回合,郝局长感到有些累了。以前,他当副职时总感到‘自己精力很充沛,现在他有些力不从心了,主要是每天晚上睡不好,一闭眼,脑子里面就站着毛副书记、吴副书记;站着很多树和很多根须,树在地面上高高大大地长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根须在地下尽力地伸展着……毛副书记说的他不好跟吴副书记说,吴副书记说的话他又不好跟毛副书记说,自己都得——袋子提着,越提越重了!他又把自己那个专用记录本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最后,他又笑了,他认为自己用不着想得那么痛苦,他应该学会解脱,应该举重若轻。

过了几天,毛副书记来电话要他过去一趟,他赶紧去了。毛副书记还是和他谈西海牛的工资问题。他说:“你们那里一大帮人联名写信向我反映西海牛的工资问题。我上次跟你说过了,要把情况弄清楚,你到底弄清楚了没有?”

郝局长说弄清楚了。某年某月某日西海牛的工资定的是初级职称工资,某年某月某日改为行政科级工资,某年某月某日又改为副高职称工资。

毛副书记说:“我还是上次那个意见,先把情况弄清楚,不符合政策该纠的就要纠,不要让这个事由小变大,给你工作上带来麻烦。”

郝局长差点儿就说出了吴副书记给他打过电话,可突然一想,不行!万万不能让毛副书记认为自己只听吴副书记的话而不听他的。自己能到“扯皮局”来当局长,毛副书记是尽了力的,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千万不能让毛副书记不好想。于是,他点头说,一定照毛副书记的指示办。

回来后,郝局长就将毛副书记的指示转述给了大家。

没过两天,吴副书记突然又打电话过来了:“来运局长啊,最近还好吗?”

郝局长一听这口气就知道,吴副书记对他有看法了,连忙说:“吴书记,您有什么指示?”

吴副书记说:“没有什么指示。西海牛工资的事,我记得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了吧?”

郝局长说:“吴书记,您说过了说过了,我都记在本子上呢!”

吴副书记说:“我要你给大家多做做解释工作,怎么还有人联名写信到我这里来?来运同志,总不会为这么个小事儿再要我打第三次电话吧?”

郝局长连连点头:“不会,不会。”

郝局长放下电话,赶紧松了一下领带,浑身都在发烫啊!他把吴副书记刚才说的话都一,记在那个本子上,然后反复地看,反复地想。吴副书记今天这话说得多重啊!吴副书记肯定是对他郝来运有看法了。事情不能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得想想问题的关键到底出在哪里。

这晚躺在床上,他也是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总觉得心有不甘。现在既然已经骑在了虎上,就应该努力想办法不让自己掉下来。他毕竟也过五十岁了,但是,从副职到正职的岗位上还没呆多久呢。在副职的岗位上这么些年,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有能力当个正职,现在如愿了,难道还让人家说他没能力当正职吗?当初毛副书记就说他协助正职工作是把好手,可当正职还是让人放心不下。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毛副书记给说中了,不能辜负了毛副书记,今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得振作起来顶过去。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最大困难是,先要解决西海牛的问题。

笫二天,郝局长打了个电话,把谷书记的根须——《海阔天空》的副主编于龙会找来,说是和他聊聊天,实际上是想弄清西海牛的—些细节情况。于龙会曾和米局长唱过花脸,与西海牛是对头。

郝局长和于龙会天涯海角地说了一会儿才切入正题,问:“西主编平时都和哪些人在来往?”

于龙会说:“他朋友多啦!《海阔天空》现在有钱让他交朋友,一天到晚不是人家请他,就是他请人家。”

郝局长说:“你也是副主编,这些事都不给你通个气儿?”

于龙会不满地说:“通气儿有什么用?官不论大小,只要是法人代表!他就是《海阔天空》的法人代表!”

郝局长说:“我昨天中午看到他跟一帮子人出去了,是他请人家还是人家请他?”

于龙会说:“他请人家。”

郝局长说:“他请人家,也不请局里领导参加?”

于龙会一听郝局长是想找西海牛的茬儿,就越说越来劲儿了:“他现在权力大得很啦,市里领导那儿他都钻通了,他还有什么必要请局里领导参加呢?”

郝局长说:“二级机构有这么大的权力也不太好吧?。”

于龙会说:“郝局长,你真是位好局长,你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啦!”

郝局长又问:“西海牛和上一届的米局长关系不错吧?”

于龙会说:“他是米局长的主要根须啦!”

话说到这里,郝局长就跟于龙会谈了三点看法:第一,西海牛在他面前说话不恭,说改他工资的人还没有从娘肚子里钻出来;第二,西海牛手里有经济权,因此才目中无人,无法驾驭;第三,西海牛是上届米局长的根须,现在还在继续生长,不采取措施不利于卧结。

接下来,郝局长就跟于龙会说:“今天只是随便说说话,以后再找时间经常聊聊。”

于龙会听郝局长说要跟他经常聊聊,就兴致很高,说:“郝局长,你真是位好局长啊!真开明啊!”

郝局长觉得已经把问题想清楚了,他往后在“扯皮局”的工作展不展得开,有没有威信,就看他怎么处理西海牛的问题。但是,要动西海牛,必须要有毛副书记发话,不然,他一个郝来运是顶不住的。郝局长认真地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还是有的,上面有毛副书记,下面有谷书记的根须,尤其是有于龙会这样工作在西海牛身边的人。这是可靠的线人啊!

郝局长谨慎而又坚决地找到毛副书记专门汇报了“扯皮局”的情况,说他现在的工作已经到火焰山了,要毛副书记借给他一把芭蕉扇。于是,他就说了西海牛的一大堆问题和自己对这些问题的处理意见。他的意见是:第一,工资暂时不动他的;第二,把西海牛调到局里来,行政上往上靠一级,搞局长助理;三是《海阔天空》的社长和法人代表由他郝来运自己兼任,主编由现在的副主编于龙会担任。于龙会也是老副主编了,业务上完全可以担得起来,并且思想觉悟也比较高。只要有这三条,“扯皮局”就会不再扯皮。

毛副书记说:“来运啊,你是我提议到‘扯皮局’当局长的,现在到我支持你的时候了!我多次说过,我会支持你的,你大胆工作吧!为了把‘扯皮局’的工作搞上去,你认为该换的人就换吧,该提的人就提吧。”

郝局长没想到毛副书记这么快就同意自己的意见。他把毛副书记的话原原本本地记上,回到局里关起门来又反复地念着:“该换的就换,该提的就提。”

接下来,郝局长就组织局里人学习了三天文件和报纸进行思想统一,然后大造声势,说“扯皮局”要进行改革,要跨越式发展,要创造新的发展契机。郝局长最熟悉的就是要有革命行动先要有革命舆论。这算是第一把火吧。

第一把火还真烧出平安来了,“扯皮局”里平静了好些日子。大家都不知道郝局长到底要来个什么样的改革,什么样的跨越式发展。大家都在静观其变。郝局长就后悔自己动手迟了,要是早就这么动手,局里可能早有一派新气象了。

第二把火就是郝局长和各有关部门联系,把人事工作理顺,然后,再把西海牛任局助及于龙会任主编的呈报意见都按照管理权限送到相应部门:为了加快办事进度,确保事情顺利进行,郝局长又要毛副书记给各有关部门打了招呼。那些日子,郝局长每天车出车进,谁也不知道郝局长在忙些什么,要放颗什么样的原子弹了。

大约一个月之后,该下的任命文件都下来了。郝局长情绪高涨得有些激动。他叫东主任把会议室收拾好,然后召开全员大会。为了增强威慑力,又请上级领导来宣读任命文件。最后由郝局长好好地描绘了一番“扯皮局”的大好形势和美好前景。

会议开得很成功,所有的干部都感到“扯皮局”在洗牌,要重新发牌了。于是,大家都想郝局长能给自己发一张好牌,就开始围着郝局长转,郝局长便成了真正的中心。郝局长感到这种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他没有想到自己能把“扯皮局”弄成这么一副新局面。

毛副书记也打电话来表扬他了,说:“当一把手就是要这么大刀阔斧地工作才好。”然后,他又问:“西海牛和于龙会的工作怎么样?”

郝局长说:“不错不错。有什么情况我会马上向您汇报。”

放下电话,他觉得下一步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要和于龙会谈谈,如何才能把《海阔天空》弄出个新气象来,并且一定要比西海牛负责时搞得好才行!

郝局长用了一上午时间,关起门来和于龙会谈话。于龙会谈了—个比较完整的改革方案,要求把《海阔天空》改为《接轨论坛》,理由是西海牛把《海阔天空》办得红火,现在他走了,要是继续办得很红火,那还不是在延续西海牛的成绩?不如改个名办红火起来,这样就全是新班子的功劳了。郝局长很赞成于龙会这个方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刷新工作的局面。

不过,于龙会提出了一个问题:“杂志改名要一级一级上报,等批准了才行。但这样可能要等一年时间。”

郝局长说:“那不行,一年太久了,要只争朝夕!时间不等人啊!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于龙会说:“办法也有,可以一边向上面打报告,一边把原刊名印得模糊些,另在上方加‘接轨论坛’四个字,但字号不得比原刊名大,印红色。这样既有改刊的效果又不违背出版法规。现在好多同类刊物都是这个搞法。”

郝局长肯定了这个办法好,他说:“现存你是主编了,你就先操作几期试试看。”

郝局长忽然想起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西海牛了,就打电话问东主任:“西海牛这些日子怎么不见露面了?这些天没有安排他什么工作,他都在干些什么?”

东主任说:“他天天关着门看书啦!”

郝局长问:“看什么书?”

东主任说:“他什么书不看啊?什么《房中秘技》、《夫妻性生活技巧》等他都看。”

郝局长说:“难怪思想觉悟这么低啊!哪天得跟他谈谈。”

不过,被郝局长认为是觉悟高的于龙会,后来却给他捅了大娄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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