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個小村子,誰會買我的畫?在深圳才有可能。”——楊明
大芬油畫村是位於深圳龍崗的一個城中村,成名是由於香港畫商黃江偶然的運作。1989年,黃江來到大芬,租用民房招募學生和畫工進行油畫的創作、臨摹、收集和批量轉銷,由此將油畫這種特殊的產業帶進了大芬村。
有數據顯示:世界上70%的油畫都來自中國,而中國超過80%的油畫都是來自大芬村。在這個佔地面積只有0.4平方公里的城中村裡,可能有世界上最多的梵高作品臨摹者。
大芬村面積不大,鋪面租金很貴,大部分畫工租不起鋪面,就利用樓與樓之間的過道進行作畫、展示和銷售,久而久之形成了獨特的牆壁畫廊。
來自貴州的楊明,就是巷道里的牆壁畫工之一。他個子不高,小時候摔過一跤,導致肩背向後凸起,看起來有點駝背,但就是這一跤,卻讓他覺得“幸運”,因為他曾在大芬遇到過一位老師,專教有殘疾的畫工。“正常人他都不收,只收我這樣身體有些殘疾的,那時候覺得殘疾也沒那麼糟了。”楊明是2008年來到大芬學畫畫的,他說開頭的兩年連溫飽都沒法保證,一分錢不賺跟著老師學畫、接單。也不敢聯繫家人,沒錢過年都不敢回家,家人還以為他失蹤了。
熬到後來終於可以自己接單賺錢了,楊明卻因為技藝不精導致每次交畫時都要被客戶挑毛病而大改,“比方說今天接到十張訂單我可以花三天時間畫完,到了第四天去交貨的時候卻被指出要修改,拿回來再耗費一天時間改好,晾到隔日再送去給客戶,算下來這十張畫差不多一星期才弄好,但這批畫只能賺兩百塊錢,中間消耗了那麼多時間,很不值得。”因此,最開始的那段日子裡,他的房租和日常開銷都被壓縮到一定程度才能撐下去,不然就得去喝西北風。
而這種情形,卻幾乎是大芬村每一個新畫工的經歷。
“有些老闆特別喜歡打擊人,但凡拿出畫作給他們看,就直搖頭,那意思就是你這畫也能賣?在大芬,油畫質量不是由我們畫工說了算的,要由畫商的眼光和審美來說,有時候我認為畫得完美了人家卻依然很挑剔。”為什麼能忍受這些打擊?楊明說因為如果捱罵就反嗆,畫商估計就直接退貨了,為了生存自然不敢計較那份難堪。
“被挑剔就挑剔、被罵就被罵吧,只要能出貨就行了,拿到錢的那一刻,所有的憤怒都會煙消雲散。”大部分畫工因長期獨自創作變得沉默寡言,不擅長為自己爭取權益,這也是在大芬,畫工群體被房東和客戶打壓得厲害的最重要原因。
從08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年,楊明也開始帶學徒了,光靠畫畫一天大概有300元收入,在大芬村的牆壁油畫師裡面,他的收入算是中上水平。“畫單多的時候,我要畫到凌晨兩三點,好辛苦的。”去年,他收養了一隻流浪狗,給它取名叫“基督”。畫畫的時候,基督就趴在一旁陪他作畫。
採訪過程中,有路過的遊客看到楊明給基督畫的油畫像,從手機裡翻出了自己家的寵物,問畫一幅要多少錢,楊明報價600,顧客試圖講價,楊明顯得有些無奈,“我創作這樣一幅狗畫像需要整整兩天,兩天收費600,真的不算貴了。”
楊明堅持自己的畫作值這個錢,每當價錢談不攏時也絲毫不讓步,反而還會推薦油畫村稍微便宜點的畫工給顧客。“我不喜歡跟人討價還價,也不喜歡被叫做‘畫工’,我的畫跟別人不一樣,哪怕是複製的名作,我也堅持有自己的再創作,每一幅都不同。”
儘管牆壁畫廊為這些租不起鋪面的畫工提供了一個展示畫作的平臺,但卻有著讓人觸目驚心的消防安全隱患:大芬村83處巷道亂搭建雨棚,亂擺賣佔道經營;148家木框和玻璃加工場,機械加工生產時產生大量木粉,遇到火源容易引發爆燃事故;室內外電線亂接亂拉,消防設施簡陋,種種消防安全隱患險象環生。
今年四月初,大芬油畫村畫框小作坊及巷道亂搭建安全隱患整治“拔釘”行動正式啟動,六月末拆除了幾堵畫牆。牆壁畫工可能要尋找新的出路。
“我還沒想好下一步怎麼辦,但肯定不會回老家,老家一個小村子,誰會買我的畫?在深圳才有可能。”楊明說會一直畫下去,牆壁畫廊拆了就回出租屋裡繼續畫,還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出畫冊開畫展。他說08年和他在大芬合租的兩個室友都已經回了老家,只有自己還在堅持著。“有時候堅持不下去了就會想,梵高也是窮困潦倒,他生前只賣出過一幅畫,而我的畫也還有人買,好像也沒那麼糟。”
大芬村佔地面積只有0.4平方公里,它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城中村發展到今天,伴隨著數以萬計畫工的汗水,其中有一些幸運又頗有天賦的人慢慢被歲月洗去鉛華,綻放出璀璨光芒,但更多的是像楊明這樣默默無名的畫工,他們依然在努力求生,卻深陷平庸的泥潭,畫著精緻卻沒有情感的商業作品。但不管怎樣,他們都在這片土地上獲得了追逐夢想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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