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的夢裡紅妝

小木匠的夢裡紅妝

直到多年以後,我們鄉里的人提起吳家四小姐,記憶最深的還是那紅灩灩的十里紅妝。

四小姐出嫁那日有梅雨,早上就霧氣濛濛,晌午還淅瀝不止,送嫁的親族和瞧熱鬧的鄉親倒沒有被擾了興致,一來是因鑼鼓班子熱鬧非常,二來都要將四小姐的嫁妝瞧上一瞧,開開眼界。

提起這位四小姐,在我鄉里是出了名的閨閣和品貌,也入了女學讀過幾年的書,嫁的人家也好,相隔不遠的臨縣顧家,也是富豪一方,貴氣和吳家不相上下,更難得的是姑爺是留洋歸來的大才子。聽爹說正是因為要等這位姑爺外國求學歸來,才使得吳家有時間費心籌備小姐的偌大嫁妝。

我爹是縣上最好的木匠,吳家的嫁妝大半是由我爹打造的。我爹不要我做木匠,但在四小姐的眼裡我還是個小木匠。

是的,我跟四小姐見過幾面。機緣巧合,見證了她出嫁前後的境遇。

第一次是在她家的後花園,丫鬟叫我來是打聽吳老爺跟我爹商議嫁妝的事情。我還年少,爹連基本的活計都不願教給我,拿什麼跟小姐談呢?所以只記得小姐好看的眼和丫鬟咯咯的笑。

第二次是在我家木匠鋪前,那時四小姐還在唸書,我還在對街的錢莊做夥計。她一出現我就認出了她,鄉里女孩都少見的短髮,輕飄飄的月白色衫子,下面穿的是雪青的長襪,除了她還有哪個?

她在我家鋪子前和二叔說話,沒有丫鬟在旁,門口擺的粗笨傢俱、我粗笨的二叔和她站在一起顯得那麼不搭。我又怎敢上前搭話,錢莊裡忙忙碌碌,她約莫記不得我了吧。

第三次是在大帥的宴會上,萬沒想到有幸能見到她!是了,她嫁的才俊正是上海炙手可熱的才子,而我這個當年的小夥計從軍成為大帥跟前一枚小卒,才能在這般的場合遇見。

她還是她,容貌和出嫁前一樣沒有變化,也無諸多名媛的珠光寶氣,彷彿還是鄉里簡單的女學生。可是她的神色卻已並非當年的女學生了,那點低沉和戚惶哪裡是當年溫柔可親的四小姐。我舉著酒杯路過她,卻不敢停下腳步,順著她的目光只看到她的良人在名媛圈裡言笑晏晏。

倘若當晚便是我和四小姐的最後一面,那便可了了我的心事。可見過一面,關於她的消息還是或多或少傳到了我的耳中,她嫁的姑爺卻是才子,在上海這樣的地方也能長袖善舞賣弄學問,對她卻並非良人。

大約是留過洋思想也比我們鄉里開放,從四小姐過門起姑爺就少不了花邊消息,甚至還有洋女人找上門來,四小姐的嫁妝也被他花了個零零落落,才子自有才子的風流瀟灑,非要綁上你家夫人做甚!

縱是吳家這樣的權勢,碰見這樣的姑爺也無可奈何,教給女兒的大約只有個忍字。我又能奈何?戰場上的腥風聞過,被這歡場裡的香風燻暈,我只是她眼裡的小木匠啊!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香港,那年我的同僚大部出走臺灣,在香港養傷的我也惶惶不可終日,誰知在這樣的境遇下又遇到了她。通過同鄉介紹,她來看我,為的是讓我幫忙把顧家的孩子帶到香港。她豐腴了些,聽同鄉說她和才子離婚了,眉梢的憂鬱散開,皺紋也深了。她比我大了三歲呵!

四小姐當然不認得當年的小木匠,我又怎會跟她提起少年的心事,說話的聲音客氣又可親,望著當年柔柔的眼睛,我除了向眼前的她保證孩子的平安來港,殘老多病的我還能向她許諾什麼呢?

我年歲已大,旅居海外多年,很多人很多事都記不大清。上次故人來訪,提起我鄉里的習俗,別的都忘的差不多了,可還記得十里紅妝的老物件呢:萬工轎、喜床、梳妝箱、繡花架子、子孫桶、、、、、、

小木匠的夢裡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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