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就畢業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幾個十年。睡在下鋪的兄弟，來，走一個。”一個肚子微腆的青年對著阿能說，“不喝就是不給兄弟面子。”
“喵了個咪的。海子，我算是知道，‘不喝就是不給兄弟面子’是你飯桌上的口頭禪吧？我都因為這句話喝三大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阿能笑罵道。
“我承認你大學時是不會喝，但你都當了五年警察了，難道酒量還沒練出來？誰不知道公務員應酬多。”
“別的公務員我不好說，警察就算去應酬，如果真不肯喝，也沒有人會硬逼。所以你盡興，我儘量。”阿能蓋住酒杯。
“怎麼說我也難得來紹興，就陪兄弟醉一場又如何？來來來，再喝一杯。這可是正宗五糧液，別浪費了。”
阿能揉揉臉：“如果不是兄弟召喚，我還不從家裡趕過來呢。這一個多小時的高速，車開得我幾次都快睡著了。我們這麼多年兄弟情誼，難道還要用喝酒多少來衡量？”
“那你可是疲勞駕駛，等會好好放鬆放鬆。”海子也不強求，仰頭乾了杯中酒，一抹嘴巴，“最近這麼忙,還是老闆 請你玩的太累?你現在在經偵，肯定有許多老闆哭著喊著要巴結你。”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天下沒白吃的午餐！”阿能靠在椅子上，“最近在忙案子。”
“哦，什麼案子？”海子好奇地問，看到阿能注視著自己，不由楞了一下，“你看著我幹什麼？”
“有點職業病。”阿能笑笑，“關於工程建設的。這案子涉案金額不大，但性質比較惡劣，不過還好，現在事實基本調查清楚。否則我今天恐怕也過不來。”
“噢，那準備抓人了？”海子瞪大眼睛問。
阿能搖搖頭：“不說了，再說說不定保密辦要關我小黑屋。對了，我叫下老單，他在紹興工作，當年他可是寢室裡的開心果，也不知到最近混的怎麼樣。”
“不用打了。我來之前聯繫過他，他這兩天禍害台州的美女去了。”海子道，“今天就我們兩兄弟聊聊。”
阿能皺了皺眉，放下手機，笑著說：“上鋪，你這次是真的來紹興出差嗎？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我有什麼事情好不可告人的？警察就是疑心病多，來來來，再喝一杯，不喝就是不給兄弟面子。”
一頓晚飯從六點半一直吃到八點多，兩人聊的大多都是大學裡的往事，以及一些大學同學的近況。雖然將近十年沒見面，但是大學裡建立的那份情誼，並沒有被歲月的河流沖淡多少，反而讓兩人更加珍惜這次難得的見面機會。
只是在交談過程中，阿能彷佛看到有些許焦灼的神色偶爾從海子的雙眼之中飛過，但再細看，卻又無從捕捉。
吃完飯，阿能叫來了服務員：“買單。”
海子擺手制止道：“別，這次我請。”
阿能拿出銀行卡：“來紹興吃飯你付錢，那以後去湖州是不是我付錢？警察收入雖然不如你們這些老闆，但生活還算寬裕，幾頓飯總請的起。”
“不是，你先聽我說。我這次出差有出差補貼，飯錢可以向公司報銷。讓你付錢，我再拿發票去報銷，把你的錢放進我錢包？這種事我可做不來。這樣吧，飯錢我付，等會玩的費用你出好了。”
“那行。”
海子把銀行卡還給阿能，拿出現金付了錢，兩人在包廂裡等服務員拿發票。
海子道：“接下去什麼活動？”
阿能反問：“你想什麼活動？”
“這酒店有大浴場，要不去泡一會，解解乏。等會去蒸個桑拿，之後再找兩個小姐放鬆一下。”
“別，你可別害我。要知道嫖娼被抓，你最多拘留罰款，我可是要砸飯碗的。這件事不要再提，我肯定不會去。”
海子說：“那去洗腳，洗腳總不違法吧？”
“好。”
在兩人拿了發票，乘坐電梯來到浴場的過程中，阿能發現海子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點失望，卻又帶著一點奇異的輕鬆。這個發現，讓阿能原本見到老同學的興奮和激動減少，內心的戒備則暗暗增加。一時間，兩人各看電梯的兩側，場景陷入了沉默。
走出電梯，笑容不約而同回到了兩人臉上。來到浴場，海子要了一個雙人包間，隨後兩人就在包間裡脫了鞋襪，躺下一邊讓服務員洗腳，一邊聊天。
海子長舒一口氣：“現在學會游泳了嗎？記得大三時去水庫游泳，你可是連踩水都不會的。”
“還是老樣子。當時真危險，如果不是你當時發現我不見了，只怕我現在說不定還在水庫裡哪個疙瘩裡沉著呢！”
“那不至於，肯定會把你撈出來的，否則水庫水還能喝？以前你呆派出所時，就沒有人落水報案？”
“有啊，不過我下水時都穿救生衣，帶救生圈的。”
“那是，肯定要先保自己的命，才有可能救別人的命。工作再重要，也不能把自己搭進去。”海子話鋒一轉，“問你個問題，你說湖州的特產是什麼？”
“毛筆和粽子。”
“哈，從這點看出來你就是個吃貨文人，也不知道怎麼被你考上警察的。”海子從包裡拿出一個精緻的袋子拋給阿能，“一點小禮物，你別推，是給嫂子的，沒你的份。”
阿能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一看，是一串粉色的珍珠項鍊。雖然他並不懂珍珠，但看到這些珍珠都大小相同，光澤迷人，知道價值不菲。
本想立刻推辭，不過他還是先放在了一邊：“挺貴的吧？”
“當然貴了，花了我近千大洋呢！”海子嘻嘻笑，“賣家說戴珍珠項鍊可以美白肌膚啦，可以祛除各種病症啦，說的天花亂墜，我就買了。”
邊上洗腳的服務員眼睛發亮：“先生，你這串珍珠項鍊哪買的？乍看上去比我們老闆娘前幾天花六千塊錢買的珍珠項鍊還要好呢！這麼便宜，我也想買一條。”
說完她滿懷希冀地看著海子，不過在海子瞪了她一眼後，終於恍然大悟，趕緊低頭搓腳。
氣氛一時間顯得有點尷尬，沉默了一會之後，海子咳嗽了一聲：“房子買了嗎？”
“以前主要是靠父母的存款買了房，這你很早前就應該知道。”
“嗯，我的意思是有沒想過買一套學區房。你現在那套房子我知道，沒好的學區。現在哪個家長不圍著孩子轉。”
“孩子關鍵是品性要好，學習成績什麼的，我倒真不是很看重，現在孩子也挺聽話的。再說現在學區房動輒百萬，把我殺了賣肉也沒那麼多錢。”
“我倒是認識個朋友，他好像就是在你們那裡開發樓盤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讓他給你個內部價，再給你打個折。”
“算了吧。”
“就一個電話的事，不麻煩。”海子拿出電話，撥通後先寒暄了幾句，接著道，“老孔啊，現在那套夢琴灣住宅小區是不是你在開發的？不是你，是你朋友是吧？那你幫我問問，看有沒有可能拿個內部價，我有個好兄弟想要買，是我最好的兄弟，這件事，你就當成我的事情辦。行，你問好了馬上給我電話。”
掛電話後，兩人都沒說話，約莫過了三分鐘，電話鈴聲響起。
海子接起電話：“老孔，情況如何？這樣啊，嗯，嗯，好好，這麼便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8800塊每平方對吧？我自己先做主定下了，你馬上給他回電話，房子要了，讓他給我留著。好，先這樣，拜。”
掛了電話，海子滿臉興奮地道：“有套房子本來就是開發商留給老孔的，老孔不要，剛好給你。夢琴灣十幢一單元301室，是多層樓房的東邊套，90幾個平方，陽光位置都很好。這麼好的房子，這麼便宜的價格，如果不買，那真是要遭天譴的。”
阿能咧了咧嘴唇，淡淡地道：“那好啊，那我真要好好感謝一下老孔，不知道他今晚有沒有時間？”
“那我問問。”海子又撥出電話，“老孔，現在在哪呢？幫這麼大忙，總要表示下感謝。啊，你也在紹興辦事啊，等會過來？好好，我們現在在洗腳，要不等會去酒店茶室等你。行行行，到了給我們電話。”
轉頭看著阿能，海子道：“真巧嘿，老孔也在紹興，等會我們去酒店茶室等他？”
“沒問題。我有點累，睡會，等會你腳洗好了叫醒我。其他部位不用按摩了。”最後一句卻是對服務員說的。
“行。”
海子站起時，阿能正好醒來，揉了揉眼睛。
海子笑道：“怎麼回事，睡了一會精神狀態怎麼好像更差了？”
阿能搖搖頭：“我去廁所洗把臉，你在這等我一下。”
“我也去。”
“那你先去吧，我大號，免得等下臭到你。”
“好。”
等阿能從廁所出來，兩人一起來到了酒店茶室，在靠窗雅座坐下，向服務員點了茶水。
不多時，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端著一杯茶來到了兩人的位置中間，端端正正地將茶水遞到了阿能面前。
阿能沒理他，對著海子一笑：“怎麼現在茶室的服務生由旗袍少女變成中年大叔了？”
海子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彷佛沒有聽到阿能略帶嘲弄的話語。
中年大叔勉強一笑：“呂警官你好，我是老孔，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孔牛’，或許你也聽說過。今天我是真心實意向你端茶認錯，希望呂警官放我一馬。”
阿能笑著對海子說：“我知道老單今天一定在紹興，你找藉口不讓他來，加上費盡心機，又請吃飯又送禮物，就是為了這一刻吧？”
邊上海子的話語傳來，悠遠的宛如天邊：“上鋪，得饒人處且饒人，老孔也已經獲得被害人諒解，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可以不起訴老孔的。”
阿能這才轉過頭盯著老孔：“我今天倒真不懷疑你的誠意。你先是找了我大學裡最好的兄弟幫你做說客，然後借他的手請我吃飯，之後又送了我價值數萬元的珍珠項鍊，最後更是大手筆，夢琴灣那種類型的房子，房價絕對在一萬二以上，而且有市無價。也就是說，我今天買明天脫手，就可以獲利近三十萬。但是，端茶認錯，你真把我當成江湖人了嗎？”到最後那一句，阿能的聲音已經異常嚴厲。
老孔的臉上有點掛不住，卻還是強笑道：“對不起，是我莽撞。不過不知道依照你們的規矩，我應該怎麼做？”
邊上海子再次開口：“阿能，老孔是我老婆的親舅舅，就算你不看我們大學四年的兄弟情誼，不看在老孔煞費苦心祈求你原諒的態度上，至少也想想，當年是誰把你從水庫裡撈起來的。之前我也說過，工作再重要，也不能把自己搭進去，有些事情，能夠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算了。”
“禮物、房子我從來不看重，我在乎的只是情誼。海子，你是我大學裡最好的兄弟，還救過我的命，按理說，我應該聽你的。但是，我邁不過心裡那道坎。你今天別說了，以後我再向你解釋，我相信你一定會理解我。”
阿能盯著老孔，目光逐漸嚴厲：“對你來說，你做的已經夠多。但是對於我來說，我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將罪犯繩之於法，讓他們為自己犯下的罪，得到應有的懲罰。被害人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因為在被你騙錢之後，他就帶著無盡的悔恨自殺了。你以為現在用錢，就可以解決掉一切問題嗎？”
“錢不能解決一切，但可以解決你！”老孔把茶杯摔在桌上，用低沉的聲音惡狠狠地道，“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就是收下我給你的好處；第二，我就用你不收的錢，僱個殺手做了你！”
“幹！天底下只有怕官的賊，沒有怕罪犯的警察。”站起來的阿能在老孔面前顯得無比高大，“今天我就要帶你去警局。”
老孔氣勢一落千丈，畏畏縮縮往後退：“你一個人，抓的住我再說。”
阿能冷笑一聲，大喊：“動手。”
話音剛落，從外面衝進來四五個大漢，一擁而上將老孔按倒在地，麻利地上了手銬。
“剛才我借上廁所的機會，已經通知了紹興警局的同事幫忙。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被你這張用人情、金錢羅織的羅網網住。”阿能上前道，“反倒是你自投羅網，最終等待你的，將會是法律的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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