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流螢

夏夜,流螢

物候對每個季節都公平

悶熱的夏天

沒有春華秋實,冬雪皚皚

卻有最柔軟的夜。

關於仲夏夜的記憶,總是很豐富的,比如天幕上流卷的疏雲,比如樹梢間斷續的蟬歌,比如水泥地上斑駁的月影,又比如自己身邊的小竹凳、蒲葵扇、冰西瓜……

這其中最浪漫的,莫過於浮於虛空、點點流轉的螢火。

夏夜,流螢

夏夜,流螢

圖片|季文楹 攝

圖片|firefly_81278 攝

古人稱螢火之光為“流螢”,不能更美。一個“流”字,把那種稍縱即逝、不可捉摸、如夢似幻的隱約和飄曳,全勾勒出來了。

大約就是出於這種玲瓏意境,古人很不捨得用“蟲”來稱呼這提燈的精靈。《古今注·魚蟲》載:“螢火,一名耀夜,一名景天,一名熠熠,一名丹良,一名磷,一名丹鳥,一名宵燭。”

每一個名字,都美得讓人怦然心動。

夏夜,流螢

圖片|開心修羅-攝

夏夜,流螢

|與漫天星斗同光|

《詩經·豳(bīn)風》中有這樣的句子,“我徂東山,慆慆不歸……町畽鹿場,熠耀宵行。” 戍邊的男子思妻心切,急匆匆地在夜色下趕路還鄉。沿路為他照明的,竟是漫山流螢,宛如星光墜落。這景緻是有多麼浪漫。

在那些沒有電力照明的遙遠時代,長夜凝重又漫長,這時候哪怕只有一星半點的螢光,能以呼吸一樣的速率縈繞相伴,已經是自然的饋贈了:這是揉碎了散落人間的星光,怎不讓人喜出望外呢。

夏夜,流螢

圖片|CocoMar-攝

而且比起星光,我更喜歡螢火的靈動。它們在草木上跳躍,在溪流上飄搖,在樹影裡隨著小獸們的步伐騰挪,創造了仲夏夜山野裡一半的意境。

柳永在他的詞中寫道:“疏篁一徑,流螢幾點,飛來又去。”只是幾點流螢,就把一條幽森的竹林小路變成了溫柔仙境。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麼生物可以稱為“童話中的精靈”,螢火蟲一定是。

夏夜,流螢

夏夜,流螢

圖片|結繩記是-攝

圖片|哈濤-攝

偶爾也有不懼人的,像杜甫詩中所說的那樣“簾疏巧入坐人衣”,簡直就是莫大的驚喜了。此時倘有任何的煩悶不快,都會隨著點點螢火的“臨幸”,而變成柔軟。

那樣柔軟的光,不知道點亮了多少黯淡無聊的夜。

夏夜,流螢

夏夜,流螢

夏夜,流螢

|一頭是童年,一頭是希望|

小時候每天吃過晚飯,便盼著天黑。等白天的溽熱漸漸消退,蛙聲四起,螢火蟲就會提著它們的小燈籠,從草叢裡、小河邊悄悄地出現了。

那時候大人們總喜歡搬長竹椅坐在屋外,悠閒地搖蒲扇拉家常。孩子們坐不住,只要看到螢火蟲,就會一躍而起,奔跑著追逐。

夏夜,流螢

圖片|山島-攝

但螢火蟲並不是那麼好抓的,它們一會兒飛高,一會兒飛低,就像故意逗孩子們玩兒似的。有時候跑得滿頭大汗,還是一無所獲,只留下大人們的一片笑聲。

夏夜,流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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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傑森黃-攝

圖片|王員外344-攝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酷熱難當的晚上,連竹蓆都燙人。我翻來覆去,無法入眠。這時候母親神秘地走進來,將手伸入蚊帳,放出了幾隻螢火蟲。那一點點嫩黃柔綠的幽光,看上去輕盈又愜意,簡直像一個奇蹟!

到如今已不記得那晚是否安眠,但總相信那幾點微弱的光,不僅照亮了我的夢境,亦融入了我生命的軌跡。我似乎也因此獲得了一種溫柔的光,照著自己薄薄的飛翔的羽翼。

夏夜,流螢

長大後讀到木心先生說:“螢火蟲是會呼吸的鑽石。”覺得實在貼切。那一顆顆小小的璀璨的光,是比鑽石更貴重的希望,是人生之初的純真,是歲月伊始的夢想,是伴隨一生的能量。

一隻螢火蟲,將世界

從黑海里撈起

只要眼前有螢火蟲半隻,我你

就沒有痛哭和自縊的權利

──周夢蝶《四行》

夏夜,流螢

圖片|Wonder454-攝

夏夜,流螢

|不必擁有,也可以嚮往|

那些年也嘗試過用玻璃瓶養幾隻螢火蟲,想讓它們陪伴自己讀書寫字。然而不到一天,它們不是缺氧而死,就是絕食身亡。看著它們凋零的淒涼的屍體,我滿心都是愧疚。

年幼的我至此便知道:螢火蟲,是養不活的。

只是沒想到,有些人對此更加毫無意識──又或者,是毫不在意。

夏夜,流螢

圖片|YY同學-攝

這世上大概有一種美,得付出數以萬計的生命為代價。

大約是從2013年起,全國各地掀起了舉辦螢火蟲主題活動的狂潮,每年仲夏之夜,都會有無數螢火蟲被圈養在公園裡,它們被“放飛”,被“喚醒”,被迫閃爍光芒。

然而螢火蟲本身卻是一種嬌氣的動物。就像童話中的小仙女,它們只活在最純淨的自然環境裡,而且必須得沒有城市燈光的汙染。

夏夜,流螢

夏夜,流螢

圖片|firefly_80281 攝

可為了舉辦這些城市活動,人們不僅用強光干涉它們的交流,更用盡一切手段將其捕捉,運送出它們賴以生存的棲息地。

在運送途中,螢火蟲死亡率約為40%;剩下的如果被投放到網棚中,大約只能存活2-3天;即使放飛到野外環境,也將在三五天內全部死亡。

只為了幾張朋友圈的照片,無數螢火蟲葬身他鄉。

夏夜,流螢

夏夜,流螢

▲ 澎湃新聞:成都城北一公園內放飛了10萬隻螢火蟲。放飛的10萬隻螢火蟲將在3天到一週內,全部死亡。

儘管多數商家聲稱其售賣的螢火蟲“是養殖的”,但實際上,“人工繁殖螢火蟲的成本每隻在10元左右,而野外捕捉的成本僅0.5元,以盈利為目的的商業活動怎麼可能會去大規模繁殖螢火蟲?”(引用自華中農業大學付新華教授,中國螢火蟲研究保護第一人。)

在少年的心裡,螢火蟲是翩躚的夢幻;而在以之牟利的人眼裡,它們是飛舞的鈔票……在商業利益、觀眾心理和環境道德的博弈中,到底誰的夢想更值得尊重呢?

夏夜,流螢

▲ 活動結束後,孩子們上臺撿遺留在舞臺上的螢火蟲。

不是專業人士的我們,也許很難給出最好的答案。但我知道的是,這些小生命曾為我們帶來美妙的體驗和溫暖的回憶。

農曆五月至,仲夏夜夢迴,當溫柔的晚風吹起,螢火將與星光爭輝。

如果可以,但願今年的城市不再有流螢,如果惦念,那就去到深山,不用手電筒照明,就遠遠看著它們,似流光飛舞,隨清風入夢。

夏夜,流螢

圖片|雪卡毒素-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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