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华|我的父亲我的梦

我的父亲我的梦文│李相华 日月轮转,四季交替。一转眼,我的老父亲永远地离开我己经有七个年头了。七年来,我对他老人家的怀念之情与日俱增。想起父亲,时间是静止的,空气是凝固的,伤痛是切肤的,眼前叠映着他那高大的身影,耳畔回响着他那亲切的话语。多少回,父亲一次次来到我的梦里;多少次,我在梦中一遍遍呼唤着父亲的名字。蓦然惊醒,泪水已经印湿了枕巾,继而辗转难眠,记忆的闸门无法关得住我对父亲如潮水般的深切思念。 父亲生于1924年,少年时读过两年私塾,长大后在爷爷的粮行里管账。由于受到响水区地下党革命思想的教育影响,年方19岁的父亲不顾爷爷的反对,毅然放下粮行的算盘,加入了我党在周集区的地方武装。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数次完成了打击敌对势力,护送地下党员以及为八路军部队传送情报等危险任务。根据上级命令,在一次除恶惩奸秘密行动中,父亲亲手镇压了当地的一名汉奸地主。 1946年冬,涟水保卫战打响,我人民解放军和国民党整编74师展开了数日激战。上级命令周集区中队组织担架队奔赴前线运送伤员,时任副中队长的父亲奉命率领所属26名担架队员投入了战场。一次,父亲的担架队在路经一处乱坟岗附近时被国民党战机发现,敌机一阵低空扫射,担架队有三名队员牺牲两名受伤,父亲身穿的棉袍上被打了两个弹孔算是有惊无险。之后,父亲常说自己的这条命是捡来的。1948年,父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attach]377614[/attach]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被安排在商业系统工作,从1956年起一直担任基层供销社的业务领导。在几十年工作生涯中,他老人家敬业守责,一丝不苟。记得父亲在小尖供销社任职时,儿时的我常去他身边玩,我看到父亲常常夜晚背着步枪在大院巡查,他回来时我早已进入了梦乡。门市部每到逢集就特别忙,打得一手好算盘的父亲就主动去棉布柜台帮忙,经常是忙到下午一两点钟才有空吃午饭。父亲做人忠厚老实,做事谨小慎微,和经济打了一辈子交道,手中有权不滥用,单位有钱不瞎花,从没出现过任何经济问题。那些年,各类政治及经济运动接二连三,尤其在文革中,不少单位领导或被审查或被停职,而父亲从没有做过检查。一次,供销社折价处理一批货物,父亲买了一只小木柜,他把购物发票一直保存到离休也没有丢失。凡是和父亲共过事的人评价他是个穿钉鞋拄拐杖步步把实的人。 计划经济时代有家人在供销社工作是人人羡慕的,父亲每月有几十元的工资收入算是相当不错的了。由于母亲和我们在校读书的兄妹四人均为农村户口,生产队年底分粮总是出钱,父亲的经济负担并不轻。但我清楚地记得,每当学校开学或青黄不接时,凡有亲友及邻居来我家求助的,父亲一定尽力帮助从未拒绝过。1971年父亲调到家乡周集供销社后负责批核工作,诸如白糖香烟钟山表,肥皂煤碳自行车之类的紧俏商品均经父亲之手安排供应。凡是向父亲开口的,父亲均一一记在小本上,尽量满足所需,如当时不能解决,力争尽早安排到位。因此,父亲在当地群众中有很好的口碑。别看父亲平时温文尔雅,可他更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男子汉。文革高潮时,供销社几个激进分子强加给一名同事不实之词,将其关进黑屋断食,并密谋次日对其上手段朝死里整。父亲得知后趁人不备向关人的黑屋后窗里投进饼干,又连夜赶到这位同事父母家告诉实情。其父母及时到县革会为儿陈情鸣冤,终于避免了可能的悲剧发生。 勤俭节约是咱中国人的传统美德,父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不浪费一分钱。衣服破了,补起来穿。晚上洗完脚,把洗好的袜子放在煤炉上烘干备用。纱门坏了,用针线缝补。苍蝇拍柄子折了,劈开一只旧筷子缠起来用。用了多年的塑料手提包的把手断了,用小细绳扎了又扎。父亲在小尖供销社时骑的一辆金鹿牌自行车用了十多年,每次骑车回到家,首先是擦车,然后用小木板垫好车身,再在车上盖一块旧布遮挡灰尘。还在我刚记事时,父亲曾经用四只废旧木板箱拼接成一只简易碗橱,一直用到我成家之后仍在使用。后来,我们兄妹相继到了县城工作和生活,而父亲自离休后却一直坚持和母亲住在周集乡下老宅,就是不愿住到县城。父亲认为他们二老身体尚好所以不愿早早离开故土,不到不得而已就不能给儿女们替麻烦。父母的生活依然十分简朴,我当年买的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已逾十年,父亲说留给他看挺好。我了解父亲的秉性而不敢贸然作主为他们购买彩电,直到那台小电视修了几次实在不能再修这才同意购买。一次我自作主张买了一台小冰箱拖回老家,幸亏母亲帮我打圆场才没被父亲责怪。有些邻居说父亲每月离休金几千块还这么小气,真不会享受。但是我能读懂父亲,老人家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深知金钱来之不易,但他认为该用钱时却一点也不吝啬。当年我们兄妹四人除小妹因顶替叔叔的班而初中辍学,其余均读完高中,父亲对我们的读书费用是有求必应。我们兄妹各自成家之后,哪家做事需要用大钱的,父亲一定全力支持。所以,2010年父亲辞世时,他的所有存款只有九千元,大家一点也不奇怪。老人家给我们兄妹留下的遗产是无形的,是绝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1973年,我刚满21岁,有幸被公社选送至县“五七”师训班参加为期一年的师资培训。我从小到大一直是在父母身边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舒心日子,现在要离开家去过相对独立的生活了。学校管理模式同响中学生完全相同,一天三顿饭要自己淘米加水上蒸笼,早晚吃的稀饭萝卜干,中午想买菜吃要凭力气挤,用热茶代替菜汤泡饭是常事。有时学习紧张,两周才能回家一趟。这些对于我来说当属是一次考验。我素来有写笔记习惯,一个星期天我在家翻阅笔记时无意中看到了父亲在我笔记本扉页上写的这么一段话:青年人要向雷锋同志学习,做暴风雨中的松柏,不要做温室里的弱苗,不怕难才能成长,不怕苦才能成人。我明白这是父亲担心我吃不了在师训班生活的苦,特意从报纸上摘录下来用来鼓励我的,这也是他老人家这一生中送给我唯一的书面语言,我记住了。在师训班的一年里,我记不清有多少次,父亲骑自行车来学校找到我,问我钱够不够花,饭吃不吃饱,临别时总是硬塞给我一些全国粮票。我知道这全国粮票是好东西,能到处买到东西吃,还能换到钱,我哪舍得乱用,一直保存至今。 我从1974年至1978年在周集陈沟小学任教,陈沟离家十余里,每逢下雨道路泥泞。学校用的是煤油灯,喝的是柴塘水,吃的也很简单。父亲知我在校生活艰苦,好多个周末我刚到家,他就买回羊肉或猪肉,又背只小篓子去地里拔些大白菜回来,晚上全家人一起改善伙食,大菜烧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不久,我发现不少调到陈沟小学的教师因为学校条件差又很快调走,我也想调离可又不敢向父亲表白。其实父亲当时已在周集工作,如果和公社干部打个招呼应该不算难事,而他从不提及此事,甚至在一个风雨如注的星期天下午,明知我不得不冒雨步行去学校参加雷打不动的周前会,父亲非但没有安慰我在乡下教书辛苦,还竟然递给我遮雨的斗篷和蓑衣。我觉得父亲对我的关心不够,但是不吃馒头争口气,我还偏要在乡下干个样子不可!在陈沟的五年共十个学期里,我从没请过一次假,也没迟过一次到,全身心投入教学工作。在上级组织的各项验收考试中我多次获奖,先后为全公社上过三次公开课。我还长期坚持早起为全校老师擦亮煤油灯罩,擦试桌椅。业余时间积极参与大队扫盲,组织学校及大队的文艺宣传。1978年我被县里授予优秀教师称号,荣幸地在县人民影剧院登台从县委徐亚辉书记手中接过大奖状。这年里,我又在陈沟入了党。后来,我曾问过父亲是不是有意让我在乡下锻炼的,老人家笑而未答。 父亲一生敦厚好静,为人低调,爱财不贪财,聚财不敛财。我家祖居周集,与亲朋好友及左邻右舍素有交道,但父亲对做自家的几件大事却与众不同。我们兄妹四人随年龄增长先后结婚,大姐是去部队结婚,二妹是旅行结婚,父亲一份礼也不许收,都是自家人吃的一桌团圆饭。我结婚时,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父亲答应请了娘舅姨表及叔侄至亲共四桌人参加酒宴,其余一律不收贺礼。后来小妹出嫁时,只是请了媒人来家吃喜酒全家作陪,仅有一桌人。1985年,父亲花了五千元盖了三间大瓦房,全家满怀喜悦,从此告别了低矮的茅草房了,亲友及四邻前来出礼的人不少,父亲一一委婉谢绝。听说住在县城的大姐要专程回来放鞭祝贺,父亲当即托人告诉大姐:不许买鞭浪费,好好用心工作便是。搬进新居后,父亲只是请了砌房的瓦匠师傅们来家办了一桌酒席表示感谢。 父亲这人看上去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其实他是个不轻易表露感情又能明析事理的人。2000年春,76岁的老父亲因前列腺增生在省人民医院做手术,术后第三天,他说担心母亲在家不放心而执意要出院回家。我联系了熟人的客车来到医院近处等,因为此处禁停大型客车,我办完出院手续后巴不能带老父尽快上车赶路。可父亲上车前看见不远处有人卖炒栗子的,一边说去买点带给母亲尝尝,一边费力地走过去买起了栗子。此刻,已站在车门口的我竟然傻楞楞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忘记了应该让行走吃力的老父亲休息而由我去买栗子,甚至心里还在责怪他耽误时间。上了车,望着父亲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那袋栗子,我即刻悟到了自己的不是,父亲买的哪是一袋栗子啊,那分明是他老人家给母亲的一颗心哪!同年8月30日,响水普遭水灾,城乡一片汪洋,已在公安机关工作的我被安排在交警家属区帮助排险。我打电话问父亲家里情况,父亲深知越是在有险情时公安人员的任务越重,果断地对我说,他和母亲已由侄儿背到屋基高的邻居家躲险,一切无忧。要我坚守岗位,不必挂牵。结果我又一次傻了,竟然一直到洪水退去也一趟没回家看望我那白发苍苍的二老。虽时过境迁,但我现在一想起当初自己的薄情、愚钝和不孝就自责不已,心象是被撕扯般的痛。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父亲的身体明显一年不如一年了,尤其是腰椎开始退行性病变,且下肢肿痛,行走吃力,二老这才于2006年秋恋恋不舍地搬离周集到了县城居住。尽管我们兄妹为病体的老父多方请医用药和辅助理疗,加之尽力照顾,但收效甚微。不久,父亲腰腿疼痛因为站立加剧,平卧减轻,只得大多时间卧在了床上。老人家的血压又陡然升高难控了,我给他买了一台智能血压计,父亲要求我们兄妹每天要有人为他量血压,原因是他老人家想多看看我们。父亲很可能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止一次地和我们谈到了生死话题。他说,咱是普通老百姓,要是某一天死了,不要哭哭啼啼吹吹打打的,也不要那么多小汽车送葬显摆,把骨灰盒放小缸里埋深深的就行了。父母住到县城第四年的六月上旬,父亲突感胸口发闷呼吸不畅,即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父亲临上车时没忘记带上他的那只旧提包,里边有县里颁给他的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和九千元积蓄,这是他老人家的全部家当。经诊断,父亲患的是急性肺部感染,在医院的四十多天里,竟然是越治越重,请来的市医院专家会诊用药也是每况愈下。2010年7月21日下午1点30分,我敬爱的老父亲走完了他86岁的生命旅程。 我的父亲走了,我的大山倒了,我的天空塌了。望着父亲的遗像,我一遍遍地向老人家诉说着心声:父亲,你不该走啊!儿不是和你说过等我退休了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了么?你不是说过等这次病好出院让儿带你去看看美丽的响水湖么?怎么这小小的肺部感染就让咱父子从此阴阳两隔了呢?父亲,你不要走啊!儿子至今还没有拥抱过你一次,还没给你揉过一次肩,还没替你洗过一次脚,还没当面对你说过一声“我爱你”,让儿如何不心疼?父亲,你不能走啊!你还没有亲口交待儿要把已是风烛残年的老母亲好好孝敬,儿还没来得及问问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愁和忧?离别才懂珍惜,失去方知可贵。曾经数次见过亲朋好友的家人故去,我那是同情之痛,婉惜之痛,也是无奈之痛。如今经受家父离去的痛,是悲哀的痛,是懊悔的痛,更是剜心的痛!我崇敬父亲,是他老人家的优秀品德成为我永恒的精神财富。父亲思想进步,爱憎分明,热心助人,谨慎处事,勤俭持家等高尚情操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我感谢父亲,是他老人家的言传身教左右了我的人生轨迹。有了成绩,父亲叫我再努力,面对困难,父亲让我不灰心。我成长的每一步凝聚着父亲的一片心血。我衷爱父亲,是他老人家的默默付出成就了我可沿袭的良好家风。父亲厚道立世,勤于治家,对子女教育既传统又不守旧,既信赖又不放任,既宠爱又不娇惯,潜移默化形成的好家风让后代得以传承。难别盛世舍亲情,三更梦见泪无声。父亲走后的七年里,我与他老人家常在梦里见面,这是我在想父亲,天堂里的父亲一定也在想我。我即时把咱父子相见的梦境详细记录下来,翻看时,我就觉得父亲并没有走远。只要我一息尚存,老父亲就永远活在我的心坎里,活在我的梦境里,活在我的笔记里,活在我的生命里!(来源:雪山飞鸿) 谨以此文纪念我敬爱的老父亲谢世七周年,愿老人家在天堂里一切安好!

作者简介:李相华,男,曾任中学语文教师,后被选调进公安系统从事文秘工作,喜爱文学,曾有数篇人物通讯及论文被省市级报刊采用,近年来多篇散文被公安部、省公安厅及市公安局网站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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