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全文及翻譯「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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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全文及翻譯「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


卷一

勸學第一

[題解]

本篇旨在勸勉人們勤奮學習。篇中所論述的學習,不侷限於學習書本知識,還包括學習各種其他方面的知識以及修身、養道,等等。文章涉及到學習的效用、意義、目的、態度、方法以及有關教育的一系列問題。

[原文]

1.1 君子曰(1):學不可以已(2)。青,取之於藍(3),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 以為輪(4),其曲中規,雖有槁暴(5),不復挺者,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6),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註釋]

(1)君子:指有道德的人。(2)已:停止,終止。(3)藍:即蓼(li3o 了)籃,一年生草本植物,

其葉經過發酵後可以提製深藍色的有機染料靛藍。(4) (r%u 糅):通“煣”,用微火燻烤木料使它

彎曲。(5)有:通“又”。槁(g3o 搞):通“熇”,烤。暴(p)瀑):古“曝”字,曬。(6)參:檢

驗。省(x!ng 醒):考察。

[譯文]

君子說:學習不可以固步自封。靛青,是從蓼藍中提取出來的,但比蓼藍更青;冰,是水變成的,但比水寒冷。木料筆直得合於墨線,但把它燻烤彎曲而做成車輪,它的彎曲度就與圓規畫的相合,即使再烘烤暴曬,它也不再伸直了,這是燻烤彎曲使它這樣的啊。所以木料受到墨線的彈劃校正才能取直,金屬製成的刀劍在磨刀石上磨過才能鋒利,君子廣泛地學習而又能每天檢查省察自己,那就會見識高明而行為沒有過錯了。

[原文]

1.2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幹、越、夷、貉之子(1),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2):“嗟爾君子,無恆安息。靖共爾位(3),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4)。”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註釋]

(1)幹:同“邗”(h2n 韓),古國名,在今江蘇揚州東北,春秋時被吳國所滅而成為吳邑,此

指代吳國。夷:我國古代居住在東部的民族。貉(m^莫):通“貊”,我國古代居住在東北部的民族。

(2)引詩見《詩·小雅·小明》。(3)靖:安。共(g#ng 供):通“供”。(4)介:給予。景:大。

[譯文]

所以不登上高高的山峰,就不知道天空的高遠;不俯視深深的山谷,就不知道大地的深厚;沒有聽到前代聖明帝王的遺言,就不知道學問的淵博。吳國、越國、夷族、貊族的孩子,生下來啼哭的聲音都相同,長大了習俗卻不同,這是教化使他們這樣的啊,《詩》雲:“唉呀你們君子啊,不要常常歇息著。安心供奉你的職位,愛好正直行為。上帝知道了這些,就會給你大福氣。”精神修養沒有比融化於聖賢的道德更高的了,幸福沒有比無災無難更大的了。

[原文]

1.3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1),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2),善假於物也(3)。

[註釋]

(1)跂(q!企):通“企”,踮起腳後跟。(2)生:通“性”,指人的資質。(3)這句喻指君子憑

借學習賢師益友來提高自己的修養。

[譯文]

我曾經整天地思索,但不如學習片刻之所得;我曾經踮起腳跟瞭望,但不如登上高處所見之廣闊。登上高處招手,手臂並沒有加長,但遠處的人能看得見;順著風向呼喊,聲音並沒有加強,但聽見的人覺得很清楚。憑藉車馬的人,並不是善於走路,卻能到達千里之外;憑藉船、槳的人,並不是善於游泳,但能渡過江河。君子生性並非與人不同,只是善於憑藉外物罷了。

[原文]

1.4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1)。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系之葦苕(2),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繫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3),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4)。蘭槐之根是為芷(5),其漸之滫(6) ,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

[註釋]

(1)蒙鳩:即鷦鷯,俗稱黃脰鳥,又稱巧婦鳥,全身灰色,有斑,常取茅葦毛毳為巢。(2)苕(ti2o

迢):蘆葦的花穗。(3)射(y8 夜)幹:又名烏扇,一種草本植物,根入藥,莖細長,多生於山崖之

間,形似樹木,所以荀子稱它為“木”,其實是一種草。一說“木”為“. ”(草)字之誤。(4)《集

解》無“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八字,據《尚書·洪範》“時人斯其惟皇之極”《正義》引文補。(5)

蘭槐:香草名,又叫白芷(zh!紙),開白花,味香。古人稱其苗為“蘭”,稱其根為“芷”。(6)漸

(ji1n 尖):浸。滫(xi(朽):尿(楊倞說)。

[譯文]

南方有一種鳥,名叫蒙鳩,它用羽毛做窩,還用毛髮把窩編結起來,把窩系在蘆葦的花穗上,風吹來,葦穗折斷,鳥蛋打破,小鳥摔死。它的窩不是不完善,是窩所繫的地方使它這樣的。西方有一種草,名叫射干,莖長四寸,生在高山之上,因而能俯臨七百多尺的深淵。它的莖並非能長到這麼高,是它所處的位置使它這樣的。蓬草長在大麻中,不去扶持它也挺直;雪白的沙子混在黑土中,就會和黑土一樣黑。蘭槐的根就是芷,如果把它浸在尿中,君子就不再接近它,百姓也不再佩帶它。它的本質不是不美,而是所浸泡的尿使它這樣的。所以君子居住時必須選擇鄉里,外出交遊時必須接近賢士,這是防止自己誤入邪途而接近正道的方法。

[原文]

1.5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1),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2)。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溼也。草木疇生(3),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4),林木茂而斧斤至焉(5),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醯酸而蜹聚焉(6)。故言有召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註釋]

(1)柱:通“祝”(王引之說),折斷。《大戴禮記·勸學》作“折”。(2)構:結,造成。(3)

疇:通“儔”,類。(4)質:箭靶。的(d@弟):箭靶的中心。(5)斤,斧子。(6)醯(X9 西):醋。蜹(ru@銳):飛蟲名,屬蚊類。

[譯文]

各種事物的發生,一定有它的起因;榮譽或恥辱的來臨,必定與他的德行相應。肉腐爛了就生蛆,魚枯死了就生蟲。懈怠疏忽而忘記了自身,災禍就會發生。剛強的東西自己招致折斷,柔弱的東西自己招致約束。邪惡汙穢的東西存在於自身,是怨恨集結的原因。鋪開的柴草好像一樣,但火總是向乾燥的柴草燒去;平整的土地好像一樣,但水總是向低溼的地方流去。草木按類生長,禽獸合群活動,萬物都各自依附它們的同類。所以箭靶一張設,弓箭就向這裡射來了;森林的樹木一茂盛,斧頭就來這裡砍伐了;樹木一成蔭,群鳥就來這裡棲息了;醋一變酸,蚊子就彙集到這裡了。所以說話有時會招來災禍,做事有時會招致恥辱,君子要小心自己的立身行事啊!

[原文]

1.6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跬步(1),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2),不能十步(3);駑馬十駕(4),功在不捨(5)。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6),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7),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8),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9),鼫鼠五技而窮(10)。《詩》曰(11):“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12)。其儀一兮,心如結兮(13)。”故君子結於一也。

[註釋]

(1)跬(ku!傀):行走時兩腳之間的距離,等於現在所說的一步、古人所說的半步。步:古人

說一步,指左右腳都向前邁一次的距離,等於現在的兩步。(2)騏驥:駿馬。(3)步:長度單位,六尺

為步。(4)駕:古代馬拉車時,早晨套上車,晚上卸去。套車叫駕,所以這裡用“駕”指代馬車一天的

行程。十駕:套十次車,指十天的行程。此指千里的路程,參見 2.8。(5)舍:捨棄。指不放棄行路。

(6)八:《集解》作“六”,據《大戴禮記·勸學》改。跪:腳。螯:螃蟹等節肢動物身前的大爪,形

如鉗。(7)蟺(sh4n 善):同“鱔”。(8)冥冥、惛惛(h&n 昏):昏暗不明的樣子,形容專心致志、

埋頭苦幹。昭昭:明白的樣子。(9)螣(t6ng 騰)蛇:古代傳說中的一種能飛的神蛇。(10)鼫(sh0

石)鼠:原作“梧鼠”,據《大戴禮記·勸學》改。鼫鼠能飛但不能飛上屋面,能爬樹但不能爬到樹

梢,能游泳但不能渡過山谷,能挖洞但不能藏身,能奔跑但不能追過人,所以說它“五技而窮”。窮:

窘困。(11)引詩見《詩·曹風·鳲鳩》。(12)儀:通“義”。(13)結:結聚不散開,比喻專心一致,

堅定不移。

[譯文]

積聚泥土成了高山,風雨就會在那裡興起;積蓄水流成了深潭,蛟龍就會在那裡生長;積累善行成了有道德的人,自會心智澄明,而聖人的思想境界也就具備了。所以不積累起一步兩步,就無法到達千里之外;不匯積細小的溪流,就不能成為江海。駿馬一躍,不會滿六丈;劣馬跑十天也能跑完千里的路程,它的成功在於不停腳。雕刻東西,如果刻一下就把它放在一邊,那就是腐爛的木頭也不能刻斷;如果不停地刻下去,那麼金屬和石頭都能雕空。蚯蚓沒有鋒利的爪子和牙齒,也沒有強壯的筋骨,但它能吃到地上的塵土,喝到地下的泉水,這是因為它用心專一;螃蟹有八隻腳兩隻螯,但如果沒有蛇、鱔的洞穴就無處棲身,這是因為它用心浮躁。所以沒有潛心鑽研的精神,就不會有洞察一切的聰明;沒有默默無聞的工作,就不會有顯赫卓著的功績。徘徊於歧路的人到不了目的地,同時侍奉兩個君主的人不能被雙方所接受。眼睛不能同時看兩個東西而全都看清楚,耳朵不能同時聽兩種聲音而全都聽明白。螣蛇沒有腳卻能飛行,鼫鼠有五種技能卻陷於困境。《詩》雲:“布穀鳥住在桑樹上,七隻小鳥它餵養。那些善人君子啊,堅持道義一個樣。堅持道義真專一,思想就像打了結。”所以君子學習時總是把精神集中在一點上。

[原文]

1.7 昔者瓠巴鼓瑟而沈魚出聽(1),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2)。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3)。為善不積邪(4),安有不聞者乎?

[註釋]

(1)瓠(h)戶)巴:楚國人,善於彈瑟。沈:《集解》作“流”,據《大戴禮記·勸學》改。沈:

同“沉”。(2)伯牙:古代善於彈琴的人。六馬:古代天子之車駕用六匹馬拉;此指拉車之馬。仰秣:

《淮南子·說山訓》高誘注:“仰秣,仰頭吹吐,謂馬笑也。”一說“秣”通“末”,頭。(3)崖,岸

邊。(4)邪(y6 爺):同“耶”,疑問語氣詞。

[譯文]

從前瓠巴一彈瑟而沉沒在水底的魚都浮出水面來聽,伯牙一彈琴而拉車的六匹馬都抬起頭來咧著嘴聽。所以聲音沒有小得聽不見的,行動沒有隱蔽得不顯露的。寶玉蘊藏在山中,山上的草木都會滋潤;深潭裡生了珍珠,潭岸就不顯得乾枯。是不能堅持做好事因而善行沒有積累起來吧!否則,哪有不被人知道的呢?

[原文]

1.8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1),終乎讀《禮》(2);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3)。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故《書》者(4),政事之紀也;《詩》者(5),中聲之所止也(6);《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7)。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8),《樂》之中和也(9);《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10),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註釋]

(1)數:與 4.8“謹守其數”之“數”用法相似,指學習的具體科目。(2)《禮》:漢代稱為《禮

經》,是春秋戰國時代一部分禮制的彙編。梁、陳以後稱為《儀禮》。今傳十七篇,通行本有《十三

經註疏》本。(3)沒:通“歿”。死。(4)《書》:《尚書》,漢以後又稱《書經》,是上古歷史文獻

的彙編。(5)《詩》:漢以後又稱《詩經》,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6)中聲:和諧的音樂。

止:存。(7)大分(f8n 奮):要領,總綱。類:與“法”(規範)同義(參見 1.14 注(1)),但它與

“法”字相對使用時,則指法的類屬,即依規範類推出來的具體準則。(8)文:文采,花紋,引申指表

現義的禮儀制度,如表示等級制度的車制、旗章、服飾、各種禮節儀式等等。《韓非子·解老》:“禮

者,義之文也。”(9)《樂》:《樂經》,六經之一,據說它是附於《詩經》的一種樂譜,亡於秦。(10)

《春秋》:是春秋時魯國史官記載當時史事的編年史,相傳孔子曾修訂過。微:精深隱微,此指微言

大義的《春秋》筆法。孔子刪訂《春秋》時,通過隱微精深的語言來隱喻對人事的褒貶。

[譯文]

學習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終結?答案是:從學習的科目來說,是從誦讀《書》《詩》等經典開始,到閱讀《禮》為止;從學習的意義來說,是從做一個讀書人開始,到成為聖人為止。誠心積累,長期努力,就能深入,學到老死然後才停止。所以從學習的科目來說,是有盡頭的;但如果從學習的意義來說,那麼學習是片刻也不能丟的。致力於學習,就成為人;放棄學習,就成了禽獸。《尚書》,是政事的記載;《詩》,是和諧的音樂所附麗的篇章;《禮》,是行為規範的要領、具體準則的總綱。所以學到《禮》就到頭了,這可以叫做達到了道德的頂點。《禮》的肅敬而有文飾,《樂》的中正而又和諧,《詩》、《書》的內容淵博,《春秋》的詞意隱微,存在於天地之間的道理都包括在這些典籍中了。

[原文]

1.9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1),布乎四體(2),形乎動靜;端而言(3) ,蠕而動(4),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5),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

[註釋]

(1)箸:通“著”(zhu¥濁),附著。(2)布:分佈。四體:四肢。(3)端:通“喘”(參見 13.9),

微言。(4)蠕:微動。(5)則:才。

[譯文]

君子的學習,有益的東西進入耳中,記在心中,貫徹到全身,表現在舉止上;所以他稍微說一句話,稍微動一動,都可以成為別人效法的榜樣。小人的學習,只是從耳中聽進去,從口中說出來。口、耳之間才不過四寸罷了,怎麼能夠靠它來完美七尺長的身軀呢?

[原文]

1.10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1),問一而告二謂之秣(2)。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響矣(3)。

[註釋]

(1)傲:通“躁”(俞樾說)。這兩句批評小人賣弄學問的為人之學。(2)囋(z4n 贊):嘮叨。

(3)響:《集解》作“向”,據宋浙本改。響:回聲。

[譯文]

古代的學者學習是為了提高自己,現在的學者學習是為了給別人看。君子的學習,是用它來完美自己的身心;小人的學習,只是把學問當作家禽、小牛之類的禮物去討人好評。所以別人沒問就去告訴的叫做急躁,別人問一件事而告訴兩件事的叫做嘮叨。急躁,是不對的;嘮叨,也是不對的;君子回答別人,就像回聲應和原聲一樣。

[原文]

1.11 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1),則尊以遍矣(2),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註釋]

(1)方:通“仿”,仿效。第一個“之”訓“而”。(2)以:而。

[譯文]

學習沒有比接近賢師更便利的了。《禮》、《樂》記載法度而未加詳細解說,《詩》、《書》記載舊事而不切近現實,《春秋》文簡辭約而不易迅速理解。仿效賢師而學習君子的學說,那就能養成崇高的品德並獲得廣博的知識,也能通曉世事了。所以說:學習沒有比接近那理想的良師益友更便利的了。

[原文]

1.12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1),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2),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3)。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4),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

[註釋]

(1)經:通“徑”。(2)安:語助詞。特:只。識:瞭解。(3)經緯:縱橫的道路,南北向的叫經,

東西向的叫緯,這裡指四通八達。蹊(X9 西)徑:小路,此指途徑。(4)詘:通“屈”,彎曲。頓:

上下抖動使整齊。

[譯文]

學習的途徑沒有比心悅誠服地受教於賢師更迅速有效的了,尊崇禮儀就比它差一等。如果上不能對賢師中心悅服,下不能尊崇禮儀,而只學些雜亂的知識、讀通《詩》、《書》,那麼直到老死,也不過是個學識淺陋的書生罷了。至於想要追溯先王的道德,尋求仁義的根本,那麼遵行禮法正是那四通八達的途徑。這就好像提起皮衣的領子,然後彎著五個手指去抖動它一樣,那數不清的裘毛就全理順了。不遵行禮法,而只是依《詩》、《書》來立身行事,將它打個比方來說,就像用手指去測量河流的深淺,用長戈去舂搗黍子,用錐子代替筷子到飯壺中吃飯一樣,是不可能達到目的的。所以尊崇禮儀,即使對其精義領會得還不夠透徹,不失為一個崇尚禮法的士人;不尊崇禮儀,即使明察善辯,也不過是一個思想渙散的文人。

[原文]

1.13 問楛者(1),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2):“匪交匪舒(3),天子所予(4)。”此之謂也。

[註釋]

(1)楛(k(苦):粗劣,此指粗野惡劣而不合禮法的事情。(2)引詩見《詩·小雅·采菽》。(3)

匪:同“非”,不。交:通“絞”,急。(4)予(y(雨):通“與”,讚許。

[譯文]

問粗野惡劣之事的人,就不要告訴他;告訴你粗野惡劣之事的人,就不要去問他;談論粗野惡劣之事的人,就不要去聽他;有爭強好勝脾氣的人,就不要和他爭辯。所以,必須遵循禮義之道來請教,然後才接待他;如果他不合乎禮義之道,就回避他。所以請教的人禮貌恭敬,然後才可以和他談論有關道的學習方法;他說話和順,然後才可以和他談論有關道的具體內容;他的面色流露出謙虛順從,然後才可以和他談論有關道的最精深的義蘊。還不可以跟他說卻說了,叫做急躁;可以跟他說卻不說,叫做隱瞞;不觀察對方的氣色就和他說了,叫做盲目。所以君子不急躁、不隱瞞、不盲目,謹慎地順著那說話的對象來發言。《詩》雲:“不急躁啊不怠慢,天子稱是又讚歎。”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原文]

1.14 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跬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1),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塗巷之人也(2);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蹠也(3);全之盡之,然後學者也。

[註釋]

(1)類:法。參見《方言》、《廣雅》。法,規範。(2)塗:通“途”。(3)桀:名履癸,夏朝末

代君王,傳說中的暴君。參見 15.7 注(4)。紂:一作受,也稱帝辛,商朝末代君王,傳說中的暴君。

蹠(zh0 直):傳說中的春秋戰國之際人,傳統的典籍中都把他當作是貪婪的典型,稱他為“盜蹠”。

[譯文]

射出一百支箭,只要有一支沒有射中,就不能稱之為善於射箭;趕一千里路程,即使還有一兩步沒能走完,就不能稱之為善於駕車;倫理規範不能貫通,仁義之道不能一心一意地奉行,就不能稱之為善於學習。學習嘛,本來就要一心一意地堅持下去。一會兒不學習,一會兒學習,那是市井中的普通人;好的行為少,不好的行為多,那就成了夏桀、商紂、盜蹠那樣的壞人;全面地瞭解倫理規範與仁義之道,又完全地遵奉它,然後才是個真正的學者。

[原文]

1.15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慾見也,使耳非是無慾聞也,使口非是無慾言也,使心非是無慾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1)。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2),君子貴其全也。

[註釋]

(1)利:貪。(2)見(xi4n 現):同“現”。光:通“廣”。

[譯文]

君子知道那學習禮義不全面不純粹是不能夠稱之為完美的,所以誦讀群書以求融會貫通,思考探索以求領會通曉,效法良師益友來實踐它,去掉自己有害的作風來保養它;使自己的眼睛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看,使自己的耳朵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聽,使自己的嘴巴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說,使自己的腦子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考慮。等到了那極其愛好禮義的時候,就好像眼睛喜愛青、黃、赤、白、黑五種顏色,耳朵喜歡宮、商、角、徵、羽五種音調,嘴巴喜歡甜、鹹、酸、苦、辣五種味道,心裡貪圖擁有天下一樣。因此權勢利祿不能夠使他傾倒,人多勢眾不能夠使他變心,整個天下不能夠使他動搖。活著遵循這禮義,就是死也是為了遵循這禮義,這就叫做道德操守。有了這樣的道德操守,然後才能站穩腳跟;能夠站穩腳跟,然後才能應付各種複雜的情況。能夠站穩腳跟,又能夠應付各種情況,這就叫做成熟完美的人。天顯現出它的明亮,地顯現出它的廣闊,君子的可貴則在於他德行的完美無缺。

修身第二

[題解]

本篇論述了一系列修養身心,即提高自己的品德修養之術,而其根本的一點在於遵循禮義。

[原文]

2.1 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1);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2);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惡也(3)。故非我而當者,吾師也;是我而當者,吾友也;諂諛我者,吾賊也。故君子隆師而親友,以致惡其賊;好善無厭,受諫而能誡,雖欲無進,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亂,而惡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賢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獸,而又惡人之賊己也;諂諛者親,諫諍者疏(4),修正為笑,至忠為賊,雖欲無滅亡,得乎哉?《詩》曰(5):“噏噏呰呰(6),亦孔之哀(7)。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此之謂也。

[註釋]

(1)修然:整飭的樣子。存:省問。(2)愀(qi3o 巧)然:憂懼的樣子。(3)菑(z1i 栽):通“災”,

害。(4)諍:《集解》作“爭”,據世德堂本改。(5)引詩見《詩·小雅·小旻》。(6)噏噏(x9 吸):

同“吸吸”,吸取。呰呰(z!紫):通“訾訾”,詆譭。(7)孔:甚,很。

[譯文]

看到善良的行為,一定一絲不苟地拿它來對照自己;看到不好的行為,一定心懷恐懼地拿它來反省自己;善良的品行在自己身上,一定因此而堅定不移地愛好自己;不良的品行在自己身上,一定因此而被害似地痛恨自己。所以指責我而指責得恰當的人,就是我的老師;贊同我而贊同得恰當的人,就是我的朋友;阿諛奉承我的人,就是害我的賊人。君子尊崇老師、親近朋友,而極端憎恨那些賊人;愛好善良的品行永不滿足,受到勸告就能警惕,那麼即使不想進步,可能麼?小人則與此相反,自己極其昏亂,卻還憎恨別人對自己的責備;自己極其無能,卻要別人說自己賢能;自己的心地像虎、狼,行為像禽獸,卻又恨別人指出其罪惡;對阿諛奉承自己的就親近,對規勸自己改正錯誤的就疏遠,把善良正直的話當作對自己的譏笑,把極端忠誠的行為看成是對自己的戕害,這樣的人即使想不滅亡,可能麼?《詩》雲:“亂加吸取亂詆譭,實在令人很可悲。謀劃本來很完美,偏偏把它都違背;謀劃本來並不好,反而拿來都依照。”就是說的這種小人。

[原文]

2.2 扁善之度(1),以治氣養生,則身後彭祖(2);以修身自強(3),則名配堯、禹(4)。宜於時通(5),利以處窮,札信是也(6)。凡用血氣、志意、知慮,由禮則治通,不由禮則勃亂提僈(7);食飲、衣服、居處、動靜,由禮則和節,不由禮則觸陷生疾;容貌、態度、進退、趨行,由禮則雅,不由禮則夷固僻違,庸眾而野。故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詩》曰(8):“禮儀卒度,笑語卒獲(9)。”此之謂也。

[註釋]

(1)扁:通“遍”。扁善之度:謂遵循補法則無所往而不善。(2)《集解》無“身”字,據《韓

詩外傳》卷一第六章補。彭祖:姓籛,名鏗,堯封之於彭城,傳說他經歷了虞、夏、商、周,活了八

百歲。(3)強:《集解》作“名”,據《韓詩外傳》卷一改。(4)《集解》“配”上無“名”字,據《韓

詩外傳》卷一補。堯:陶唐氏,名放勳,上古五帝之一,傳說中的賢君。禹:傳說中的賢君,夏后氏部落的首領,夏王朝的創始者。(5)時:通“跱”,處。(6)信:真,確實。(7)勃:通“悖”。提:通

“偍“媞,舒緩。慢“慢”。(8)引詩見《詩·小雅·楚茨》。(9)卒:盡,都。獲:得時,得當。

[譯文]

使人無往而不善的是以禮為法度,用以調氣養生,就能使自己的壽命僅次於彭祖;用以修身自強,就能使自己的名聲和堯、禹相媲美。禮義才真正是既適宜於顯達時立身處世,又有利於窮困中立身處世。大凡在動用感情、意志、思慮的時候,遵循禮義就和順通達,不遵循禮義就顛倒錯亂、懈怠散慢;在吃喝、穿衣、居住、活動或休息的時候,遵循禮義就諧調適當,不遵循禮義就會觸犯禁忌而生病;在容貌、態度、進退、行走方面,遵循禮義就顯得文雅,不遵循禮義就顯得鄙陋邪僻、庸俗粗野。所以人沒有禮義就不能生存,事情沒有禮義就不能辦成,國家沒有禮義就不得安寧。《詩》雲:“禮儀全都合法度,說笑就都合時務。”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原文]

2.3 以善先人者謂之教,以善和人者謂之順;以不善先人者謂之諂,以不善和人者謂之諛。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傷良曰讒,害良曰賊。是謂是、非謂非曰直。竊貨曰盜,匿行曰詐,易言曰誕,趣舍無定謂之無常(1),保利棄義謂之至賊。多聞曰博,少聞曰淺。多見曰閒(2),少見曰陋。難進曰偍(3),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亂曰秏(4)。

[註釋]

(1)趣(q&趨):同“趨”,趨向,進取。(2)閒:同“僴”(xi4n 限),寬大,這裡指見識廣

博。參見 4.12 注(11)。(3)惿(t0 提):遲緩。(4)秏:通“眊”(m4o 冒),昏亂不明。

[譯文]

用善良的言行來引導別人的叫做教導,用善良的言行來附和別人的叫做順應;用不良的言行來引導別人的叫做諂媚,用不良的言行來附和別人的叫做阿諛。以是為是、以非為非的叫做明智,以是為非、以非為是的叫做愚蠢。中傷賢良叫做讒毀,陷害賢良叫做殘害。對的就說對、錯的就說錯叫做正直。偷竊財物叫做盜竊,隱瞞自己的行為叫做欺詐,輕易亂說叫做荒誕,進取或退止沒有個定規叫做反覆無常,為了保住利益而背信棄義的叫做大賊。聽到的東西多叫做淵博,聽到的東西少叫做淺薄。見到的東西多叫做開闊,見到的東西少叫做鄙陋。難以進展叫做遲緩,容易忘記叫做遺漏。措施簡少而有條理叫做政治清明,措施繁多而混亂叫做昏亂不明。

[原文]

2.4 治氣、養心之術:血氣剛強,則柔之以調和;知慮漸深(1),則一之以易良;勇膽猛戾,則輔之以道順(2);齊給便利(3),則節之以動止;狹隘褊小,則廓之以廣大;卑溼重遲貪利,則抗之以高志(4);庸眾駑散,則劫之以師友;怠慢僄棄(5),則炤之以禍災(6);愚款端愨,則合之以禮樂,通之以思索。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夫是之謂治氣、養心之術也。

[註釋]

(1)知:通“智”。慚:與“良”相對,當與 3.6“知則攫盜而漸”之“漸”同義,通“潛”。

漸深:有胸懷不坦蕩、城府太深意。(2)道:由,遵循。道順:依順,不越軌。(3)齊,給、便、利:

都是敏捷快速的意思。“齊給”即“齊疾”。(4)抗:舉,提高。(5)僄(pi4o 票):輕薄。(6)炤同

“照”,通“昭”,曉喻,使明白。

[譯文]

理氣養心的方法是:對血氣剛強的,就用心平氣和來柔化他;對思慮過於深沉的,就用坦率善良來同化他;對勇敢大膽兇猛暴戾的,就用不可越軌的道理來幫助他;對行動輕易急速的,就用舉止安靜來節制他;對胸懷狹隘氣量很小的,就用寬宏大量來擴展他;對卑下遲鈍貪圖利益的,就用高尚的志向來提高他;對庸俗平凡低能散漫的,就用良師益友來管教他;對怠慢輕浮自暴自棄的,就用將會招致的災禍來提醒他;對愚鈍樸實端莊拘謹的,就用禮制音樂來協調他,用思考探索來開通他。大凡理氣養心的方法,沒有比遵循禮義更直接的了,沒有比得到良師更重要的了,沒有比一心一意地愛好善行更神妙的了。這就是理氣養心的方法。

[原文]

2.5 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內省而外物輕矣。傳曰:“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此之謂矣。身勞而心安,為之;利少而義多,為之;事亂君而通,不如事窮君而順焉。故良農不為水旱不耕,良賈不為折閱不市(1) ,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

[註釋]

(1)折(sh6 舌):虧損,閱:賣。

[譯文]

志向美好就能傲視富貴,把道義看得重就能藐視天子、諸侯;內心反省注重了,那麼身外之物就微不足道了。古書上說:“君子役使外物,小人被外物所役使。”就是說的這個道理啊。身體勞累而心安理得的事,就做它;利益少而道義多的事,就做它;侍奉昏亂的君主而顯貴,不如侍奉陷於困境的君主而順行道義。所以優秀的農夫不因為遭到水災旱災就不耕種,優秀的商人不因為虧損而不做買賣,有志操和學問的人不因為貧窮困厄而怠慢道義。

[原文]

2.6 體恭敬而心忠信,術禮義而情愛人(1),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貴;勞苦之事則爭先,饒樂之事則能讓,端愨誠信,拘守而詳,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任。體倨固而心執詐(2),術順墨而精雜汙(3),橫行天下,雖達四方,人莫不賤;勞苦之事則偷儒轉脫(4),饒樂之事則佞兌而不曲(5),辟違而不愨(6),程役而不錄(7),橫行天下,雖達四方,人莫不棄。

[註釋]

(1)術:通“述”,遵循。(2)執:是“勢”字之誤(王引之說),謀略,引申為狡詐。(3)順:

當作“慎”(楊倞說),指慎到,戰國中期趙國人,主張法治、勢治,是一個由黃老學派演變而來的

早期法家人物。墨:指墨翟,見 6.4 注(4)。(4)儒:通“懦”,指怕事。偷儒:苟且偷安,懶惰。(5)

佞(n@ng 寧):口齒伶俐。此指施展口才不顧一切地爭搶。《莊子·漁父》:“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

兌:通“銳”,銳利,也指口齒伶俐。不曲:不轉彎。指毫不謙讓地直取之。(6)闢:通“僻”,邪惡。

違:邪惡。(7)程役:通“逞欲”。錄:檢束(楊倞說)。

[譯文]

外貌恭敬而內心忠誠,遵循禮義而又有愛人的情感,這樣的人走遍天下,即使困厄在四方的少數民族地區,人們也沒有不尊重他們的;勞累辛苦的事就搶先去做,有利享樂的事卻能讓給別人,端莊謹慎忠誠老實,謹守禮法而明察事理,這樣的人走遍天下,即使困厄在四方的少數民族地區,人們也沒有不信任他們的。外貌驕傲固執而內心狹猾詭詐,遵循慎到、墨翟的一套而精神駁雜汙穢,這樣的人走遍天下,即使不論到什麼地方都飛黃騰達,人們也沒有不卑視他們的;勞累辛苦的事就偷懶怕事,轉身逃脫,有利享樂的事就施展快嘴利舌去爭搶而不退縮,邪僻惡劣而不拘謹,放縱自己的慾望而不檢束,這樣的人走遍天下,即使不論到什麼地方都飛黃騰達,人們也沒有不厭棄他們的。

[原文]

2.7 行而供冀(1),非漬淖也;行而俯項,非擊戾也(2);偶視而先俯,非恐懼也。然夫士欲獨修其身,不以得罪於此俗之人也(3)。

[註釋]

(1)供:通“恭”。冀:當作“翼”(楊倞說),敬。(2)擊戾:牴觸。(3)此:《集解》作“比”,

據宋浙本改。

[譯文]

走路時恭恭敬敬,不是因為怕沾染爛泥;走路時低下頭頸,不是因為怕觸撞了什麼;與別人對視而先低下頭,不是因為害怕對方。這樣看來,那些讀書人只是想獨自修養自己的身心,不是怕得罪這些世俗的人們啊。

[原文]

2.8 夫驥一日而千里,駕馬十駕則亦及之矣。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其折骨、絕筋終身不可以相及也。將有所止之,則千里雖遠,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不識步道者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意亦有所止之與(1)?夫“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2),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辯,止之也;倚魁之行(3),非不難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故學曰:“遲,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則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跬步而不休(4),跛鱉千里;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5);厭其源(6),開其瀆,江河可竭;一進一退,一左一右,六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縣也(7),豈若跛鱉之與六驥足哉?然而跛鱉致之,六驥不致,是無他故焉,或為之、或不為爾!

[註釋]

(1)意:同“抑”,選擇連詞,還是。(2)堅白:指石頭的堅硬和白色兩種屬性。它是戰國時爭

論的一個重要命題。以名家公孫龍為代表的“離堅白”論者認為“堅”和“白”兩種屬性是各自獨立,

互相分離的,因為眼睛看到“白”而看不出“堅”,手摸到“堅”而不能感知“白”。後期墨家則主

張“堅白相盈”,認為“堅”和“白”不能離開具體的石頭而獨立存在。參見《公孫龍子·堅白論》

以及《墨子》的《經上》、《經說上》、《經說下》。同異:是戰國時名家惠施的論題。他認為事物

的同異是相對的。具體的事物之間有“小同”、“小異”;而從宇宙萬物的總體來看,萬物又莫不“畢

同”、“畢異”。參見《莊子·天下》。有厚無厚:也是惠施提出的哲學命題。他說:“無厚不可積

也,其大千裡。”認為平面從厚(體積)來說是無,但面積仍可大至千里。見《莊子·天下》。一說

“有厚無厚”是春秋時鄧析的論題,見《鄧析子·無厚篇》。(3)倚魁:通“奇傀(gu9 歸)”,奇怪。

(4)跬步:見 1.6 注(1)。(5)崇:通“終”。(6)厭(y1 壓):同“壓”,堵塞。(7)縣:同“懸”。

[譯文]

那駿馬一天能跑千里,劣馬走十天也就能達到了。但如果要去走盡沒有窮盡的路途、趕那無限的行程,那麼劣馬就是跑斷了骨頭,走斷了腳筋,一輩子也是不可能趕上駿馬的。所以如果有個終點,那麼千里的路程雖然很遠,也不過是有的走得慢一點、有的跑得快一點、有的先到一些、有的後到一些,為什麼不能達到這個終點呢?不知道那走在人生道路上的人是要窮盡那無窮的東西、追求那無限的目標呢?還是也有個止境呢?那些對“堅白”、“同異”、“有厚無厚”等命題的考察分析,不是不明察,然而君子不去辯論它,是因為有所節制啊;出奇怪異的行為,做起來不是不難,但是君子不去做,也是因為有所節制啊。所以學者們說:“我遲緩落後了,在他們停下來等我時,我趕上去靠近他們,那也就不過是或遲緩一些、或迅速一些、或冒前一些、或落後一些,為什麼不能同樣到達目的地呢?”所以一步二步地走個不停,瘸了腿的甲魚也能走到千里之外;堆積泥土不中斷,土山終究能堆成;塞住那水源,開通那溝渠,那麼長江黃河也可以被搞幹;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就是六匹駿馬拉車也不能到達目的地。至於各人的資質,即使相距遙遠,哪會像瘸了腿的甲魚和六匹駿馬之間那樣懸殊呢?然而,瘸了腿的甲魚能夠到達目的地,六匹駿馬卻不能到達,這沒有其他的緣故啊,只是一個去做、一個不去做罷了!

[原文]

2.9 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其為人也多暇日者(1),其出人不遠矣(2)。

[註釋]

(1)多暇日:指懶惰而不做事。(2)人:《集解》作“入”,據《刪定荀子》改。

[譯文]

路程即使很近,但不走就不能到達;事情即使很小,但不做就不能成功。那些活在世上而閒蕩的時間很多的人,他們即使能超出別人,也決不會很遠的。

[原文]

2.10 好法而行,士也;篤志而體(1),君子也;齊明而不竭(2),聖人也。人無法,則倀倀然;有法而無志其義(3),則渠渠然(4);依乎法而又深其類,然後溫溫然(5)。

[註釋]

(1)體:即“身體力行”之“體”,與“行”同義,實行的意思。(2)齊:全。齊明:無所不明。

竭:窮盡。不竭:指其思慮左右逢源,不但能明察一切,而且能“深其類”。(3)志:識,知。(4)渠:

通“遽”(楊倞說),匆忙。(5)溫:平和。

[譯文]

愛好禮法而盡力遵行的,是學士;意志堅定而身體力行的,是君子;無所不明而其思慮又永不枯竭的,是聖人。人沒有禮法,就會迷惘而無所適從;有了禮法而不知道它的旨意,就會手忙腳亂;遵循禮法而又能精深地把握它的具體準則,然後才能不慌不忙而泰然自若。

[原文]

2.11 禮者,所以正身也;師者,所以正禮也。無禮,何以正身?無師,吾安知禮之為是也?禮然而然,則是情安禮也;師云而云,則是知若師也。情安禮,知若師,則是聖人也。故非禮,是無法也;非師,是無師也。不是師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猶以盲辨色、以聾辨聲也,舍亂妄無為也。故學也者,禮法也;夫師,以身為正儀而貴自安者也(1)。《詩》雲(2):“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之謂也。

[註釋]

(1)正儀:正確的準則,榜樣。參見 18.1 注(2)。(2)引詩見《詩·大雅·皇矣》。

[譯文]

禮法,是用來端正身心的;老師,是用來正確闡明禮法的。沒有禮法,用什麼來端正身心呢?沒有老師,我哪能知道禮法是這樣的呢?禮法是這樣規定的就這樣做,這是他的性情安於禮法;老師是這樣說的他就這樣說,這是他的理智順從老師。性情安於禮法,理智順從老師,那就是聖人。所以違背禮法,那就是無視禮法;違背老師,那就是無視老師。不贊同老師和禮法而喜歡剛愎自用,拿他打個比方,那就好像讓瞎子來辨別顏色、讓聾子來分辨聲音,除了胡說妄為之外是不會幹出什麼好事來的。所以學習嘛,就是學習禮法;那老師,就是以身作則而又重視使自己安守禮法的人。《詩》雲:“好像不懂又不知,依順上帝的法則。”就是說的這種情況。

[原文]

2.12 端愨順弟(1),則可謂善少者矣;加好學遜敏焉,則有鈞無上(2),可以為君子者矣。偷儒憚事,無廉恥而嗜乎飲食,則可謂惡少者矣;加煬悍而不順(3),險賊而不弟焉,則可謂不詳少者矣(4);雖陷刑戮可也。

[註釋]

(1)弟(t@替):同“悌”,順從兄長。(2)鈞:通“均”,相等。(3)煬:同“蕩”,放蕩。(4)

詳:通“祥”(楊倞說)。

[譯文]

端正謹慎順從兄長,就可以稱為好少年了;再加上好學謙虛敏捷,那就只有和他相等的人而沒有超過他的人了,這種人就可以稱為君子了。苟且偷安懶惰怕事,沒有廉恥而貪圖吃喝,就可以稱為壞少年了;再加上放蕩兇狠而不順從道義,陰險害人而不敬從兄長,那就可以稱為不祥的少年了;這種人即使遭受刑罰殺戮也是可以的。

[原文]

2.13 老老,而壯者歸焉;不窮窮,而通者積焉;行乎冥冥而施乎無報,而賢、不肖一焉。人有此三行,雖有大過,天其不遂乎(1)!

[註釋]

(1)遂:通“墜”(墜)。

[譯文]

尊敬老年人,那麼壯年人也就來歸附了;不使固陋無知的人困窘,那麼通達事理的人也就匯聚來了;在暗中做好事而施捨給無力報答的人,那麼賢能的人和無能的人都會聚攏來了。人有了這三種德行,即使有大的過失,老天恐怕也不會毀滅他的吧!

[原文]

2.14 君子之求利也略,其遠害也早,其避辱也懼,其行道理也勇。

[譯文]

君子對於求取利益是漫不經心的,他對於避開禍害是早作準備的,他對於避免恥辱是誠惶誠恐的,他對於奉行道義是勇往直前的。

[原文]

2.15 君子貧窮而志廣,富貴而體恭,安燕而血氣不惰(1),勞倦而容貌不枯,怒不過奪(2),喜不過予。君子貧窮而志廣,隆仁也;富貴而體恭,殺勢也(3);安燕而血氣不惰,柬理也;勞倦而容貌不枯,好交也(4);怒不過奪,喜不過予,是法勝私也。《書》曰(5):“無有作好(6),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義勝私慾也。

[註釋]

(1)燕:通“宴”,安逸。(2)奪:剝奪,使喪失,此指處罰。(3)殺(sh4i 曬):減少。殺勢:

指不盛氣凌人。(4)交:當作“文”(王念孫說),指禮儀。(5)引文見《尚書·洪範》。(6)無:通“毋”,不。

[譯文]

君子即使貧窮困窘,但志向還是遠大的;即使富裕高貴,但體貌還是恭敬的;即使安逸,但精神並不懈怠懶散;即使疲倦,但容貌並不無精打采;即使發怒,也不過分地處罰別人;即使高興,也不過分地獎賞別人。君子貧窮困窘而志向遠大,是因為他要弘揚仁德:富裕高貴而體貌恭敬,是因為他要減弱威勢;安逸而精神不懈怠懶散,是因為他選擇了合理的生活準則;疲勞而容貌不無精打采,是因為他愛好禮儀;發怒了不過分地處罰別人,高興了不過分地獎賞別人,這是因為他奉行禮法的觀念勝過了他的私情。《尚書》說:“不任憑個人的愛好,遵循先王確定的正道;不任憑個人的厭惡,遵循先王確定的正路。”這是說君子能用符合公眾利益的道義來戰勝個人的慾望。

卷二

不苟第三

[題解]

本篇闡述立身行事不能苟且,必須遵循禮義,所論與上篇類似。

[原文]

3.1 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唯其當之為貴。故懷負石而赴河,是行之難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1);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2)。山淵平,天地比(3),齊、秦襲(4),入乎耳、出乎口(5),鉤有須(6),卵有毛(7),是說之難持者也,而惠施、鄧析能之(8);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盜蹠吟口(9),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10);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唯其當之為貴。《詩》曰(11):“物其有矣,唯其時矣。”此之謂也。

[註釋]

(1)申徒狄:殷朝末年人,因恨道不行而抱石跳河自殺。(2)君子道行則兼善天下,道不行則獨

善其身,所以投河自殺是不合禮義的。(3)這是惠施的說法,見《莊子·天下》。比:相等。山淵平,

天地比:這一命題是這樣論證的:天是無形之物,地面之上的空虛部分即是天。所以在高山,天也高;

在深淵,天也低。因此天與地的高低是一樣的。又因為高山、深淵與天的距離一樣,所以它們的高低

便是相等的。(4)襲:合。齊、秦襲:春秋戰國時齊國在今山東省北部一帶,秦國在今陝西中部一帶,

兩國不相連;但從宇宙的角度來看,它們的距離可忽略不計,因而可以說它們相連。(5)入乎耳、出乎

口:人生下來不會說話,必須聽大人說了才會說,可見語言必須先從耳朵裡聽進去了,才會從嘴裡說

出來。(6)鉤:通“姰”(q*渠),婦女。鉤有須:婦女生出來的兒子長鬍須,說明她體內也有鬍鬚的

基因,所以說婦女有鬍鬚。(7)卵有毛:禽蛋孵出的幼禽能長出羽毛,說明蛋中本有羽毛的基因,所以

說卵有毛。(8)惠施:戰國中期宋國人,曾任魏相,名家的代表人物之一。鄧析:春秋時鄭國人,刑名

學家。(9)盜蹠:見 1.14 注(3)。吟口:道說於眾人之口。(10)舜:姚姓,有虞氏,名重華,史稱虞舜,

上古五帝之一,傳說中的賢君。禹:見 2.2 注(4)。(11)引詩見《詩·小雅·魚麗》。

[譯文]

君子對於行為,不以不正當的難能為可貴;對於學說,不以不正當的明察為寶貴;對於名聲,不以不正當的流傳為珍貴;只有行為、學說、名聲符合了禮義才是寶貴的。所以懷裡抱著石頭而投河自殺,這是難以做到的行為,但申徒狄卻能夠這樣做;然而君子並不推崇,是因為它不合禮義的中正之道。高山和深淵高低相等,天和地高低一樣,齊國、秦國相毗連,從耳朵中進去從嘴巴里出來,女人有鬍鬚,蛋有羽毛,這些都是難以把握的學說,但惠施、鄧析卻能論證它們;然而君子並不賞識,是因為它們不合禮義的中正之道。盜蹠的名字常掛在人們嘴邊,名聲就像太陽、月亮一樣無人不知,和舜、禹等一起流傳而永不磨滅;然而君子並不珍重,是因為它不合禮義的中正之道。所以說:君子對於行為,不以不正當的難能為可貴;對於學說,不以不正當的明察為寶貴;對於名聲,不以不正當的流傳為珍貴;只有行為、學說、名聲符合了禮義才是寶貴的。《詩》雲:“既要有其物,又要得其時。”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原文]

3.2 君子易知而難狎(1),易懼而難脅,畏患而不避義死,欲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比,言辯而不辭。蕩蕩乎!其有以殊於世也。

[註釋]

(1)狎(xi2 俠):不合乎禮義的親近。

[譯文]

君子容易結交,但難以勾搭;容易恐懼,但難以脅迫;害怕禍患,但不逃避為正義而犧牲;希望得利,但不做自己認為是錯誤的事;與人結交很親密,但不勾結;言談雄辯,但不玩弄辭藻。胸懷是多麼寬廣啊!他是和世俗有所不同的。

[原文]

3.3 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醜,不能亦醜。君子能,則寬容易直以開道人(1);不能,則恭敬繜絀以畏事人(2)。小人能,則倨傲僻違以驕溢人(3);不能,則妒嫉怨誹以傾覆人。故曰:君子能,則人榮學焉;不能,則人樂告之。小人能,則人賤學焉;不能,則人羞告之。是君子、小人之分也。

[註釋]

(1)道:通“導”。(2)繜:通“撙”(z(n 尊上聲),抑制。絀(ch)觸):減損,貶低,使不

足。(3)溢:水漫出來叫溢,引申指盛氣凌人。

[譯文]

君子有才能也是美好的,沒有才能也是美好的;小人有才能也是醜惡的,沒有才能也是醜惡的。君子有才能,就寬宏大量平易正直地來啟發引導別人;沒有才能,就恭恭敬敬謙虛退讓來小心侍奉別人。小人有才能,就驕傲自大邪僻背理地來傲視欺凌別人;沒有才能,就嫉妒怨恨誹謗來傾軋搞垮別人。所以說:君子有才能,那麼別人就會把向他學習看作光榮;沒有才能,那麼別人就會樂意地告訴他知識。小人有才能,那麼別人就會把向他學習看作為卑鄙;沒有才能,那麼別人就不願意告訴他什麼。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區別。

[原文]

3.4 君子寬而不僈(1),廉而不劌,辯而不爭,察而不激,寡立而不勝(2),堅強而不暴,柔從而不流,恭敬謹慎而容。夫是之謂至文。《詩》曰(3):“溫溫恭人,惟德之基。”此之謂矣。

[註釋]

(1)僈:通“慢”,怠慢。(2)寡:獨特(參見《廣雅》),指出眾。寡立:鶴立雞群的意思。

(3)引詩見《詩·大雅·抑》。

[譯文]

君子寬宏大量,但不懈怠馬虎;方正守節,但不尖刻傷人;能言善辯,但不去爭吵;洞察一切,但不過於激切;卓爾不群,但不盛氣凌人;堅定剛強,但不粗魯兇暴;寬柔和順,但不隨波逐流;恭敬謹慎,但待人寬容。這可以稱為最文雅最合乎禮義的了。《詩》雲:“溫柔謙恭的人們,是以道德為根本。”說的就是這種人了。

[原文]

3.5 君子崇人之德,揚人之美,非諂諛也;正義直指(1),舉人之過,非毀疵也;言己之光美,擬於舜、禹,參於天地(2),非夸誕也;與時屈伸,柔從若蒲葦,非懾怯也;剛強猛毅,靡所不信(3),非驕暴也。以義變應、知當曲直故也。《詩》曰(4):“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言君子能以義屈信變應故也。

[註釋]

(1)義:通“議”。(2)參:並列。參見 5.5 注(11)。(3)靡:無。信(sh5n 伸):通“伸”,不

屈。下同。(4)引詩見《詩·小雅·裳裳者華》。

[譯文]

君子推崇別人的德行,讚揚別人的優點,並不是出於諂媚阿諛;公正地議論、直接地指出別人的過錯,並不是出於詆譭挑剔;說自己十分美好,可以和舜、禹相比擬,和天地相併列,並不是出於浮誇欺騙;隨著時勢或退縮或進取,柔順得就像香蒲和蘆葦一樣,並不是出於懦弱膽怯;剛強堅毅,沒有什麼地方不挺直,並不是出於驕傲橫暴。這些都是根據道義來隨機應變、知道該屈曲就屈曲該伸直就伸直的緣故啊。《詩》雲:“該在左就在左,君子在左無不可;該在右就在右,君子在右也常有。”這說的是君子能根據道義來屈伸進退隨機應變的事。

[原文]

3.6 君子,小人之反也。君子大心則敬天而道(1),小心則畏義而節;知則明通而類,愚則端愨而法;見由則恭而止,見閉則敬而齊;喜則和而治(2),憂則靜而理;通則文而明,窮則約而詳。小人則不然,大心則慢而暴,小心則淫而傾;知則攫盜而漸(3),愚則毒賊而亂;見由則兌而倨(4),見閉則怨而險;喜則輕而翾(5),憂則挫而懾;通則驕而偏,窮則棄而儑(6)。傳曰:“君子兩進,小人兩廢。”此之謂也。

[註釋]

(1)《集解》無“敬”字,據《韓詩外傳》卷四第二十三章補。(2)《集解》“治”作“理”,

據《韓詩外傳》卷四第二十三章改。(3)攫(ju6 決):強奪。漸:見 2.4 注(1)。(4)兌:通“悅”。

(5)翾(xu1 n 宣):通“懁”(ju4n 眷),急。一說通“儇”(xu1 n 宣),輕薄浮滑。(6)儑:與

“隰”、“濕”等為同源詞,表示人格卑下。

[譯文]

君子,是小人的反面。如果君子心往大的方面用,就會敬奉自然而遵循規律;如果心往小的方面用,就會敬畏禮義而有所節制;如果聰明,就會明智通達而觸類旁通;如果愚鈍,就會端正誠篤而遵守法度;如果被起用,就會恭敬而不放縱;如果不見用,就會戒慎而整治自己;如果高興了,就會平和地去治理;如果憂愁了,就會冷靜地去處理;如果顯貴,就會文雅而明智;如果困窘,就會自我約束而明察事理。小人就不是這樣,如果心往大的方面用,就會傲慢而粗暴;如果心往小的方面用,就會邪惡而傾軋別人;如果聰明,就會巧取豪奪而用盡心機;如果愚鈍,就會狠毒殘忍而作亂;如果被起用,就會高興而傲慢;如果不見用,就會怨恨而險惡;如果高興了,就會輕浮而急躁;如果憂愁了,就會垂頭喪氣而心驚膽戰;如果顯貴,就會驕橫而不公正;如果困窘,就會自暴自棄而志趣卑下。古書上說:“君子在相對的兩種情況下都在進步,小人在相對的兩種情況下都在墮落。”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原文]

3.7 君子治治,非治亂也。曷謂邪?曰:禮義之謂治,非禮義之謂亂也。故君子者,治禮義者也,非治非禮義者也。然則國亂將弗治與?曰:國亂而治之者,非案亂而治之之謂也(1),去亂而被之以治。人汙而修之者,非案汙而修之之謂也,去汙而易之以修。故去亂而非治亂也,去汙而非修汙也。治之為名,猶曰君子為治而不為亂、為修而不為汙也。

[註釋]

(1)案:通“按”,依據。

[譯文]

君子整治有秩序的國家,而不整治混亂的國家。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是說:符合禮義叫做有秩序,違背禮義叫做混亂。所以君子整治符合禮義的國家,而不整治違背禮義的國家。這樣的話,那麼國家混亂了就不去整治嗎?回答說:國家混亂而去整治它,並不是說在那混亂的基礎上去整治它,而是要除去混亂,再給它加上有秩序。就像人的外表或思想骯髒了而去整治他一樣,並不是說在那骯髒的基礎上去整治他,而是要除去骯髒而換上美好的外表或思想。除去混亂並不等於整治混亂,除去骯髒並不等於整治骯髒。整治作為一個概念,就等於說,君子只搞有秩序的而不搞混亂的、只搞美好的而不搞骯髒的。

[原文]

3.8 君子潔其身而同焉者合矣(1),善其言而類焉者應矣。故馬鳴而馬應之,牛鳴而牛應之(2),非知也,其勢然也。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彈其冠,人之情也。其誰能以己之潐潐受人之掝掝者哉(3)?

[註釋]

(1)潔其身:《集解》作“絜其辯”,據《韓詩外傳》卷一第十一章改。(2)《集解》無“牛鳴

而牛應之”,據《韓詩外傳》卷一第十一章補。(3)潐潐(ji4o 教):明亮潔白的樣子。掝掝(hu^或):

混濁骯髒的樣子。

[譯文]

君子整潔自己的身心,因而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就聚攏來了;完善自己的學說,因而和他觀點相同的人就來響應了。所以馬鳴叫就有馬來應和它,牛鳴叫就有牛來應和它,這並不是因為它們懂事,而是那客觀情勢就是這樣的。所以剛洗過澡的人總要抖一下自己的衣服,剛洗過頭的人總要彈一下自己的帽子,這是人之常情啊。有誰能讓自己的潔白蒙受別人的玷汙呢?

[原文]

3.9 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1)。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2),未施而親,不怒而威:夫此順命以慎其獨者也。善之為道者:不誠,則不獨;不獨,則不形;不形,則雖作於心,見於色,出於言,民猶若未從也(3);雖從必疑。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聖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類至(4);操之,則得之;舍之,則失之。操而得之,則輕;輕,則獨行;獨行而不捨,則濟矣。濟而材盡,長遷而不反其初,則化矣。

[註釋]

(1)天德:合乎自然規律的德行。改革舊質叫做變,引誘向善叫做化,這種除舊佈新的德行交相

為用,就像天道陰陽更替一般,所以稱為“天德”。

(2)嘿(m^默):同“默”。(3)若:然。(4)唯所居,以其類至:指天地誠則能化萬物,聖人誠

則能化萬民,父子誠則親,君上誠則尊。

[譯文]

君子保養身心沒有比真誠更好的了,做到了真誠,那就沒有其他的事情了,只要守住仁德,只要奉行道義就行了。真心實意地堅持仁德,仁德就會在行為上表現出來,仁德在行為上表現出來,就顯得神明,顯得神明,就能感化別人了;真心實意地奉行道義,就會變得理智,理智了,就能明察事理,明察事理,就能改造別人了。改造感化輪流起作用,這叫做天德。上天不說話而人們都推崇它高遠,大地不說話而人們都推崇它深厚,四季不說話而百姓都知道春、夏、秋、冬變換的時期:這些都是有了常規因而達到真誠的。君子有了極高的德行,雖沉默不言,人們也都明白;沒有施捨,人們卻親近他;不用發怒,就很威嚴:這是順從了天道因而能在獨自一人時也謹慎不苟的人。君子改造感化人之道是這樣的:如果不真誠,就不能慎獨;不能慎獨,道義就不能在日常行動中表現出來;道義不能在日常行動中表現出來,那麼即使發自內心,表現在臉色上,發表在言論中,人們仍然不會順從他;即使順從他,也一定遲疑不決。天地要算大的了,不真誠就不能化育萬物;聖人要算明智的了,不真誠就不能感化萬民;父子之間要算親密的了,不真誠就會疏遠;君主要算尊貴的了,不真誠就會受到鄙視。真誠,是君子的操守,政治的根本。只要立足於真誠,同類就會聚攏來了;保持真誠,會獲得同類;丟掉真誠,會失去同類。保持真誠而獲得了同類,那麼感化他們就容易了;感化他們容易了,那麼慎獨的作風就能流行了;慎獨的作風流行了再緊抓不放,那麼人們的真誠就養成了。人們的真誠養成了,他們的才能就會完全發揮出來,永遠地使人們趨向於真誠而不回返到他們邪惡的本性上,那麼他們就完全被感化了。

[原文]

3.10 君子位尊而志恭,心小而道大;所聽視者近,而所聞見者遠。是何邪?則操術然也。故千人萬人之情,一人之情是也;天地始者,今日是也;百王之道,后王是也。君子審后王之道,而論於百王之前(1),若端拜而議(2)。推禮義之統,分是非之分,總天下之要,治海內之眾,若使一人。故操彌約而事彌大;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內之情舉積此者(3) ,則操術然也。

[註釋]

(1)論:考查。(2)拜:“■”字之誤,“■”是“拱”的古字(王念孫說)。(3)舉:都。

[譯文]

君子地位尊貴了,而內心仍很恭敬;心只有方寸之地,但心懷的理想卻很遠大;能聽到、能看到的很近,而聽見、看見的東西卻很遠。這是為什麼呢?是君子掌握了一定的方法才能這樣。因為那千千萬萬個人的心情,和一個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天地開闢時的情況,和今天是一樣的;上百代帝王的統治之道,和後代帝王是一樣的。君子審察了當代帝王的統治之道,從而再去考查上百代帝王之前的政治措施,就像端正身體拱著手來議論之從容不勞。推究禮義的綱領,分清是非的界限,總攬天下的要領,用來治理海內的民眾,就像役使一個人一樣。所以掌握的方法越簡約,能辦成的事業就越大;就像五寸長的曲尺,能夠畫出天下所有的方形一樣。所以君子不用走出內室廳堂而天下的情況就都聚集在他這裡了,這是因為掌握了一定的方法才使他這樣的啊。

[原文]

3.11 有通士者,有公士者,有直士者,有愨士者,有小人者。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物至而應,事起而辨(1),若是則可謂通士矣。不下比以暗上,不上同以疾下,分爭於中,不以私害之,若是則可謂公士矣。身之所長,上雖不知,不以悖君(2);身之所短,上雖不知,不以取賞;長短不飾,以情自竭,若是則可謂直士矣。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畏法流俗,而不敢以其所獨甚(3),若是則可謂愨士矣。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

[註釋]

(1)辨(b4n 辦):通“悖”(辦),治理。(2)悖:掩蔽,引申為隱瞞。(3)以:為。甚:通“湛”

(d1 n 耽)、“耽”,特別愛好(見《說文》)。

[譯文]

有通達事理的人,有公正無私的人,有耿直爽快的人,有拘謹老實的人,還有小人。上能尊敬君主,下能愛撫民眾,事情來了能應付,事件發生了能處理,像這樣就可以稱為通達事理的人了。不在下面互相勾結去愚弄君主,不向上迎合君主去殘害臣民,在一些事情中有了分歧爭執,不因為個人的利益去陷害對方,像這樣就可以稱為公正無私的人了。本身的長處,君主即使不知道,也不將它瞞過君主;本身的短處,君主即使不知道,也不靠它騙取獎賞;長處短處都不加掩飾,將真實的情況主動地暴露無遺,像這樣就可以稱為耿直爽快的人了。說一句平常的話也一定老老實實,做一件平常的事也一定小心謹慎,不敢效法流行的習俗,也不敢幹他個人特別愛好的事,像這樣就可以稱為拘謹老實的人了。說話經常不老實,行為經常不忠貞,只要是有利可圖的地方,就沒有不使他傾倒的,像這樣就可以稱為小人了。

[原文]

3.12 公生明,偏生暗;端愨生通,詐偽生塞;誠信生神,夸誕生惑。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1)。

[註釋]

(1)桀:見 1.14 注(3)。

[譯文]

公正會產生聰明,偏私會產生愚昧;端正謹慎會產生通達,欺詐虛偽會產生閉塞;真誠老實會產生神明,大言自誇會產生糊塗。這六種相生,君子要謹慎對待,也是禹和桀不同的地方。

[原文]

3.13 欲惡取捨之權:見其可欲也,則必前後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必前後慮其可害也者;而兼權之,孰計之(1),然後定其欲惡取捨。如是則常不失陷矣。凡人之患,偏傷之也:見其可欲也,則不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不顧其可害也者。是以動則必陷,為則必辱,是偏傷之患也。

[註釋]

(1)孰:同“熟”。

[譯文]

是追求還是厭惡、是攝取還是捨棄的權衡標準是:看見那可以追求的東西,就必須前前後後考慮一下它可厭的一面;看到那可以得利的東西,就必須前前後後考慮一下它可能造成的危害;兩方面權衡一下,仔細考慮一下,然後決定是追求還是厭惡、是攝取還是捨棄。像這樣就往往不會失誤了。大凡人們的禍患,往往是片面性害了他們:看見那可以追求的東西,就不考慮考慮它可厭的一面;看到那可以得利的東西,就不去反顧一下它可能造成的危害。因此行動起來就必然失足,幹了就必然受辱,這是片面性害了他們而造成的禍患啊。

[原文]

3.14 人之所惡者,吾亦惡之。夫富貴者則類傲之(1),夫貧賤者則求柔之(2) ,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將以盜名於晻世者也(3),險莫大焉。故曰:“盜名不如盜貨。”田仲、史不如盜也(4)。

[註釋]

(1)類:皆,都。(2)求:盡(參見《爾雅·釋詁下》蔬),都。(3)晻:同“暗”。(4)田仲:

又叫陳仲子,戰國時齊國人,其兄在齊國做官,他認為兄之祿為不義之祿,兄之室為不義之室,便離

兄獨居,不食兄祿,故以廉潔清高著稱。史(qi&丘):字子魚,故又叫史魚,春秋時衛國大夫,曾

勸說衛靈公罷免彌子瑕,臨死時,叫兒子不要入殮,以尸諫靈公來盡忠,孔子稱頌他正直。

[譯文]

別人所厭惡的,我也厭惡它。對那富貴的人一律傲視,對那貧賤的人一味屈就,這並不是仁人的感情,這是奸邪的人用來在黑暗的社會里盜取名譽的做法,用心再險惡沒有了。所以說:“欺世盜名的不如偷竊財物的。”田仲、史還不如個賊。

榮辱第四

[題解]

本篇論述了一系列有關光榮與恥辱的問題,其大旨則是《勸學扁》所說的“榮辱之來,必象其德”,以及本篇所說的“先義而後利者榮,先利而後義者辱”。

[原文]

4.1■洩者(1),人之殃也;恭儉者,偋五兵也(2),雖有戈矛之刺,不如恭儉之利也。故與人善言,暖於布帛(3);傷人以言(4),深於矛戟。故薄薄之地(5),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無所履者(6),凡在言也。巨塗則讓(7),小塗則殆,雖欲不謹,若雲不使(8)。

[註釋]

(1)■(ji1 o 驕):自高自大,後世都寫作“驕”。洩:通“媟”(xi8 洩),輕慢,不莊重。

(2)偋:同“屏”,屏除。五兵:五種兵器,古代所指不一,或指刀、劍、矛、戟、箭,或指矛、戟、

鉞、盾、弓箭,這裡泛指兵器。偋五兵:指免除殺身之禍。(3)布帛:麻布和絲織品,此指衣服。(4)

以:《集解》作“之”,據《太平御覽》卷三百五十三引文改。(5)薄薄:同“溥博”、“磅礴”,廣

大無邊的樣子。(6)危:高,使…高。危足:踮起腳跟。(7)塗:通“途”。讓:通“攘”,擁擠。(8)

雲:有(參見《廣雅·釋詁》)。此句承上句,“不使”下省去“不謹”兩字。

[譯文]

驕傲輕慢,是人的禍殃;恭敬謙遜,可以屏除各種兵器的殘殺,可見即使有戈矛的尖刺,也不如恭敬謙遜的厲害。所以和別人說善意的話,比給他穿件衣服還溫暖;用惡語傷人,就比矛戟刺得還深。所以磅礴寬廣的大地,不能踩在它上面,並不是因為地面不安穩;踮著腳沒有地方可以踩下去的原因,都在於說話傷了人啊。大路很擁擠,小路又危險,即使想不謹慎,又好像有什麼迫使其非謹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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