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畢業生赴農村支教6年:“家徒四壁”沒戀愛

“交出好吃的!”一名“劫匪”手拿“匕首”,步步逼近一名小學生,這名小學生瞅了瞅懷裡的一包方便麵,幾乎沒有一點猶豫,朝相反的方向拋去,繼而脫身。

臺下,其他學生笑得前俯後仰,同時為臺上學生的冷靜機智拍手叫好。

這一幕,發生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東縣清太坪鎮白沙坪小學六年級的課堂上。

這是一堂生命安全教育課。窗外是連綿的大山,教室裡,牆上綠色的油漆剝落斑駁,水泥地面坑坑窪窪。教師袁輝沒有照本宣科,而是將知識點設計成一個個類似的情景劇。學生們隨時上臺,“出演”角色,袁輝不時穿插提問。

這樣融合情景劇的教學,在袁輝的課堂上很常見。

名校畢業生赴農村支教6年:“家徒四壁”沒戀愛

袁輝與學生在一起。

袁輝畢業於南京大學歷史系,大學時喜歡研究國際政治。2012年畢業後,他來到距離家鄉1000多公里的鄉村小學支教,至今已是第六年。

課下,孩子們喜歡喊他“袁哥”。“袁哥”面容平和陽光。30歲了,他沒買房買車,也沒戀愛結婚。與許多年輕人一樣,在大學畢業的關口,袁輝也面臨過選擇。

他想起高中時的夢想。

那時,看到一些學校填鴨式的教學模式下,學生成為“考試機器”,袁輝就想,有沒有其他方式,學生既能真正掌握知識,又能快樂學習與成長?他希望自己能為教育領域的發展注入新的力量。

在高中,他碰到過好老師,既才華橫溢、又平易近人,有時在校園裡遇到,他會衝過去一把抱住老師。他覺得,教師這個職業挺好。

相比城市的車水馬龍、嘈雜熙攘,袁輝更喜歡農村。小時候,他曾在農村生活過一段時間,那裡藍天白雲,綠樹成蔭,捉泥鰍、釣龍蝦都成為美好的回憶。

去農村支教的想法,在他心中越來越清晰。

袁輝讀的不是師範專業,但他對自己有信心:從小愛玩也愛閱讀,中學時被老師點名給全班同學講課;人緣好,當過多年班長;在大學,喜愛文史哲、中外詩歌,自學了德語、俄語,可以讀原著。

“最重要的,去鄉村支教符合自己天性愛自由的個性;同時,支教這件事也有意義。”此外,自己多年所學侷限在書齋校園,去鄉村,是不一樣的天地。

最終,他婉謝了老師與雜誌社的好意,背起行囊,向西出發了。

袁輝先後去過四川省馬邊彝族自治縣、貴州都勻縣的兩所學校,不湊巧,兩校暫時不缺教師。他想起在電視上看過湖北省巴東縣“柺杖教師”譚定才堅守鄉村教學點的事蹟,坐上火車轉汽車再轉三輪車,來到譚老師所在的清太坪鎮姜家灣教學點。

眼前的小夥子,讓譚定才有些疑慮:一個名牌大學生,千里迢迢來山裡的教學點教書,想清楚了嗎?譚定才勸導他再考慮考慮、回去找份好工作。

袁輝很堅定。清太坪滿目蔥翠、山野清新,孩子們純淨清澈的眼神,更讓他確信,這裡就是自己想要待的地方。

報當地教育部門備案同意後,他找了間空教室,安置了下來。

支教生活並不輕鬆。

課堂上,孩子們一個比一個拘謹;課下,有的調皮搗蛋。袁輝一點點找原因,這裡是國家級貧困縣,孩子們有的是留守兒童,有的來自單親家庭。

“越是這種情況,越要保護孩子們的天性,玩時放得開、打開心扉;學習時也要靜得下心來、提高效率,做到既長本領又快樂陽光,能收能放。”袁輝邊琢磨邊摸索,很快設計出融合情景劇元素的課堂教學模式。

在講好書本知識的基礎上,袁輝儘量讓孩子們接觸和大城市一樣的素質教育。他曾開了一門《古典文化課》,教古詩與古漢語。講賈島的《劍客》,袁輝找來墨鏡與玩具劍當道具,與學生們比表演,表情、身姿、吟詩……看誰更有劍客風範。

他還帶領大家一起寫現代詩、打油詩、鏡像字、畫畫。優秀作品由孩子們來評定,然後貼在教室牆上。

漸漸地,附近學校同行都知道了,姜家灣教學點來了個袁老師,教課很有新意。2014年,同一個鄉鎮的白沙坪小學缺乏年輕教師,校長找到袁輝,請他過去工作。

白沙坪小學有6個年級,共85名學生。袁輝擔任六年級班主任,同時教五六年級的數學課、思想品德課,以及三四年級音樂課。他每週在校上31節課,教學量幾乎是其他老師的兩倍。

最近,巴東縣全縣4700多名六年級學生統一參加期中考試,袁輝帶的班級,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數學成績進入全縣前1000名。

每天在校內上6節課,校外,袁輝還帶了個“一個人的課堂”。

今年12歲的青青(化名),是白沙坪小學五年級在籍學生。由於從小習慣性骨折,一年級時沒在學校待幾個月,就只得回家,整天坐在輪椅上。

不忍看到青青輟學,袁輝每週到青青家義務上課,每週去兩到三次,每次往返20公里。

山路坑窪,風吹雨打,“一個人的課堂”持續至今,袁輝騎壞了兩輛摩托車。青青每次考試成績排名,幾乎都在班級前列。袁輝不僅分文不取,還常常給青青帶去字典、書籍、牛奶等。受袁輝影響,青青的姐姐考上了師範生,打算大學畢業後也當一名教師。

青青一家對袁輝滿是感激。但袁輝把自己的付出看得很淡,在他看來,輪椅上的青青不僅堅強,還靜心學習,也帶給他正面積極的影響。

學生小勇(化名)媽媽離家出走,爸爸癱瘓在床。看到父子倆生活不方便,袁輝買了箱方便麵送去。過了一陣子,袁輝問小勇方便麵吃完沒,小勇說捨不得吃,準備留到過年時吃。

這讓袁輝很感慨,生活這麼困難,但在孩子臉上看不到一絲悲傷。隨後,他又買了些米、面送過去,看到父子倆的床單又髒又舊,袁輝買來新的,幫忙換上。

網友以及袁輝的大學同學、華中農業大學的大學生志願者,一起湊了些錢。現在,小勇家新添了電視機,生活也有所改善。

支教6年了,袁輝把自己定位為一名志願者。這也就意味著他收入不高,每月僅1000餘元,是其他在編教師的四分之一。

相比收入,他更看重自由與自在。每天可以讀喜歡的書、呼吸新鮮空氣、每週都去爬山……袁輝覺得,這樣的鄉村生活簡單卻豐富;同時,孩子們也是他的朋友,“我可能帶給他們不一樣的視角,但他們也帶給我歡樂與陪伴。如果沒有他們,日子肯定也單調。”

十幾平方米的宿舍裡,袁輝擺了5張書桌,堆滿了哲學、歷史、文學等各類書籍,還珍藏著一屆屆學生送給他的禮物。

一個專門的儲物箱內,最多的是學生手工做的賀卡,還有竹製的筆筒。一名學生送他用紙包好的棒棒糖,袁輝也捨不得吃。這些賀卡上,有的貼著孩子們親手採摘、風乾的花朵,有的畫著各種小動物。筆筒上,刻著花花草草,寫著祝福的話語。

山裡孩子特有的淳樸,讓袁輝收穫了不一樣的記憶。

一次,袁輝騎車摔倒在地,一側胳膊與臉上擦破了皮。幾個學生知道後,湊零花錢買了棉籤和碘酒,結伴來看老師。他們排著隊,有的拿棉籤,有的擦碘酒,還問他疼不疼。還有的把平時捨不得吃的八寶粥也拿了過來。

支教的生活,一貫清苦。

在姜家灣教學點時,袁輝的父親從徐州來探望,看到他“家徒四壁”,住處連自來水都沒有,洗衣服靠接雨水。順著瓦簷流下的雨水放久了,表面都有黑色的遊蟲。吃水、做飯得去對面山頭提山泉水……聯想到其他同事親朋的孩子,大學畢業後紛紛留在大城市成家立業,父親再也忍不住,與袁輝爭了起來。

袁輝還是沒走。他已經想好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這裡需要他,他在這裡有自己的收穫,想要繼續待下去。

第二天,勸說無果的父親獨自踏上回家的路,路上發來短信說“兒子,對不起”。想到不能照料父母,袁輝也回覆“對不起,爸爸”。父親回去不久,家裡給他寄來一件厚實的大衣。那之後,父母再沒有勸他離開。

袁輝初到白沙坪小學時,住在一座兩層的老舊木樓裡。有時,房樑上會突然出現一張蛇蛻;有時,雙腿被跳蚤咬了,癢得抓破皮;一次,他在路上被野狗咬傷,以為自己要死了,把銀行卡密碼告訴一名同校老師,交代“裡面還有1000多元,到時給孩子們買些吃的”。

作為一個現代青年,袁輝沒有個人電腦,他覺得不需要,辦公室有臺式機可以用。網購基本侷限於買書。他最愛的書是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一共有7個譯本,他每天都讀。

袁輝一直與外界保持著較為密切的聯繫。他的中學、大學同學來看他,但常常是同學請他吃飯。這些同學還帶來善款,捐給有需要的孩子。共青團湖北省委、團恩施州委、巴東縣委等也長期關注著袁輝,給袁輝所在的白沙坪小學的孩子們送來愛心物資。

2016年南京大學舉辦詩歌節,袁輝作為校友參賽,獲得“詩韻風華獎”。“安然明物理,歲月且蹉跎”“極望無雲天靜邃,不知何物動心扉。”……他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都寫進去了,有春天與愛情,有崔健和康德,也有徐州的燕子樓。

曾經有親戚熱心幫忙介紹相親對象,袁輝一概不理。他覺得,愛情要看緣分;他也沒打算離開,“可能,現在的工作不是很適合談婚論嫁”。

他有太多留下的理由:6年下來,已經愛上了跟孩子們相處的時光;自己的教學探索,也才剛剛起步;支教不是來體驗生活,而是一份事業,開始了就不要輕易停下。

作家毛姆曾在小說《月亮與六便士》中,將月亮比作對理想的追求,六便士比作現實多數人追求的金錢名利。袁輝的故事在網絡傳開後,一名網友留言:滿地六便士,他抬頭看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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