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多少苦才能成就这门最高雅的艺术?揭秘学昆曲的年轻人的生活

吃多少苦才能成就这门最高雅的艺术?揭秘学昆曲的年轻人的生活

“数尽更筹,听残玉漏,逃秦寇,好教俺,有国难投,那搭儿相求救……”还未走进北方昆曲剧院的排练场,远远便听到昆曲特有的咿呀婉转的唱腔,远远地被微风飘送过来,更有一种幽远飘渺的意境,这似乎是《夜奔》中的经典台词。进到排练场中,一抬头就先被墙上的字震撼了,那是四个红色的大字“戏比天大”,从古至今,这是铭刻在一辈又一辈昆曲艺人心中的誓言。

就在这几个大字下面,鼓乐悠扬,演员们正在彩排训练。虽然脸上的油彩遮住了面容,厚重的戏服掩盖了身材,但是仍然能感到他们洋溢的青春,这是北昆的一群青年演员。在台上他们是才子佳人,台下是帅哥美女,每天沉浸在美丽的昆曲里,穿越在古典与现代中,他们的生活和这都市中大多数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同,甚至有些神秘。

走近这些唱昆曲的年轻人,近距离观察他们舞台上下的生活,发现他们性格大多率真单纯,还有那份令人感动的艰辛、寂寞、痴迷与坚持,昆曲作为最美的一种传统文化正在经由他们执着坚守,默默传承。

练功就得对自己下狠劲儿

昆曲之“雅”人尽皆知,它是我国最古老的剧种,被誉为“百戏之祖”,昆曲以曲词优雅、表演细腻、行腔婉转一直吸引了众多爱好者,发展至今已有600余年,2001年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昆曲好听学起来不易,梨园行自古的规矩,学戏从小就要“坐科”,练就扎实的基本功,这种磨练是极苦的,所谓“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早年间的科班甚至要和学徒签下“生死状”。虽然今天的戏校不似当年科班的残酷严苛,但这些学戏的年轻人从小吃过的苦也是同龄人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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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恒

今年29岁的刘恒是北昆的武生演员,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目光纯净,笑容温暖,虽是武生,身上却有一种儒雅的书卷气。“老师对我们可严了,小时候我没少挨训。”刘恒11岁考进北京戏校,吃过的那些苦头至今没忘,因为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

“每天的基本功,跟头、旋子、踢腿,都要几百下,做不好重做,有时候不免怨恨老师太狠;其实现在想起来,老师对我们真的很好,练好了会发给我们巧克力,生病了还会给我们送药,像父母一样。”刘恒从小肠胃不好,身体瘦弱,还经常流鼻血,但他练功从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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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生刘恒

当年学的最难的一出戏是《挑滑车》,刘恒演高宠,高宠死的时候有一连三个高难度的“倒扑虎”动作,刘恒一遍又一遍地练,总是做不好,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帽子、衣服已经全被汗水浸透了。“当时像虚脱了一样躺在后台的毯子上,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累得不行了,可是老师过来一鼓劲,我立刻又‘满血复活’了。”老师提着一杆大枪在身后提点,最终刘恒完成了这个高难度的动作。

即使是经过这样的苦练也难免出错,刘恒15岁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演的就是《挑滑车》,却“出了洋相”。这出戏刘恒已经苦练4个月,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因为太紧张,高宠上场一亮相,抬腿时用力过猛,一脚就把自己的头盔踢歪了。“当时心里一个劲儿自责,我干嘛使这么大劲儿啊?”刘恒只好找了个机会下台时把头盔扶正了继续演。这些吃苦受挫的经历,刘恒现在觉得,都成了自己的财富。

另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北昆青年演员是史舒越,和刘恒的暖男气质截然不同,他属于帅酷的那一种,身材瘦高,面容清秀,眼睛里有一种同龄人很少有的坚毅成熟。史舒越是花脸演员,问他为什么选择唱花脸,他反问:“你不觉得花脸很帅吗?”在他心里,花脸功夫好又幽默,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梨园行有句话是“千生万旦,一净难求”,可见一个好的花脸培养起来格外艰难。28岁的史舒越说,他的梦想就是“成角儿”,为了让他能够成才,单亲的妈妈当年毅然决定带着他从山东来京,11岁史舒越考取了北京戏校,开始了7年的坐科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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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舒越

史舒越是个早慧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母亲的不易和对自己寄予的厚望,“从小我就想一定要学出样子来,要成角儿,要不对不起我妈,我也知道这条路太难了,只有加倍努力。”他每天5点钟起床,跑圆场、喊嗓子、踢腿1000下……铜锤、架子、武花脸样样都学,一直练到10点晚自习结束。史舒越不但认真完成老师要求的功课,还经常自己加练“私功”。“把腿绑在脑袋后面练吊腿,一绑就是1小时,等到放下来的时候,腿早就麻了。”


当很多十几岁的孩子还在妈妈面前撒娇的时候,这些学戏的孩子们却知道,要想成功就要对自己有股狠劲儿,凭着这种近乎“自虐”式的训练,他们练就了扎实的基本功,只为了日后登台的那一刻。

一迷昆曲便痴狂

学戏如此艰苦,是什么支撑着这些年轻人数年如一日熬过来的呢?我想应该是那种深深的痴迷热爱,今生遇上昆曲,似乎成了他们逃不开的宿命。

近几年,北昆排演了几部叫好又叫座的大戏,年轻一代中担纲主演的正是当红女小生翁佳慧,一位精致秀美的上海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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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小生翁佳慧

翁佳慧坦言从小的梦想并不是唱戏,而是演话剧,然而命运却开玩笑似的转了一个弯。至今她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昆曲的感受,当天上演的曲目是岳美缇主演的《牡丹亭》,在那一刻她被深深地“震”住了,“原来昆曲这么美,这么迷人!原来舞台上饰演帅气书生柳梦梅的演员竟然是女性!”那一刻,翁佳慧被昆曲,被岳美缇迷醉了,她从此开始了另一段人生,而那位迷醉了她的昆曲名角岳美缇,日后也成为了她正式磕头拜的恩师。

另一位北昆炙手可热的年轻闺门旦是朱冰贞,她毕业5年来担纲两部大戏,分别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和《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典型的闺秀淑女。令人吃惊的是,朱冰贞却说他的个性跟林黛玉和杜丽娘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在清秀甜美的外表下,她就是一个女汉子。然而,迷上昆曲后,女汉子也不知不觉地转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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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门旦朱冰贞

“自从演了林黛玉,发掘了我很多的潜力,原来我是一爷们,选香水我喜欢的都是古龙水,什么麝香啊,草木香啊,就喜欢那类比较阳刚的味道。但现在,我开始喜欢甜香了,也给自己买小雏菊味的香水了!”唱昆曲的这些年,朱冰贞入戏渐深,已经越来越被激发出女性的魅力,舞台形象越发楚楚动人。

而“大花脸”史舒越对昆曲的痴迷是从画脸谱开始的,从十六岁第一次学会自己勾脸,他就沉醉于浓墨重彩的脸谱背后人物的喜怒哀乐,他认为花脸最大的魅力在于一种高度概括的程式化的美,油彩遮住了表情,脸谱却勾勒出忠奸,每一道颜色都是有性格的。“脸谱看来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其实自有一套章法。”说起脸谱史舒越滔滔不绝,“这每一种脸谱虽画法各异,但都是从人的五官部位、性格特征出发,以夸张、美化、变形、象征等手法来寓褒贬,分善恶,从而使人一目了然:红忠、紫孝、黑正、黄奸、绿躁、银妖、金神、油白狂傲,水白奸邪……”史舒越喜欢登台前自己勾脸谱,因为自己更容易找到准确的轮廓,一笔一笔精心勾画,似乎人物也在心中一点点丰满起来,他认为这是创造人物的一个过程。

珍惜敬仰这个舞台

很多人不理解演员“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舞台上短暂的瞬间,付出那么多艰辛值得吗?这些年轻的昆曲演员告诉我,即使只是在舞台上演一个龙套,也是幸福的。

毕业这几年,刘恒像所有的年轻演员一样,演过不计其数的龙套,但即使一句台词都没有,他也会倾注全部的心血和努力去演绎。在《关汉卿》中,他演的是三个不同的伶人,虽然是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他却觉得“从头到尾,乐在其中。”其中有一段戏,他一个人在台上有三四分钟的单独表演,“舞台上只有一束灯光,一曲笛声,整个舞台都是属于我的,特别过瘾,特别享受。”从刘恒的话语中,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深深地热爱、珍惜、敬仰这个舞台,而这也是年轻昆曲演员们共同的心情。

梨园行有个说法,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小生怕《拾画叫画》,这是三个行当中非常见功夫的剧目。而刘恒作为武生,第一次担纲挑大梁的戏就是《夜奔》,当初在学戏的时候老先生们就告诉他,《林冲夜奔》这出戏是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40分钟,用唱、念、做、表、舞等艺术手段,表现出林冲被奸人陷害逃奔梁山的故事,整场戏是一个人完成,是一出武生独角戏。按刘恒的话说他对这出戏是“又爱又恨”,因为演起来太累,太考验人,可那滋味又让人那么享受,那么不舍,这便是舞台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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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脸史舒越

而史舒越最难忘怀的一刻是自己第一次在舞台上哭。那是他去年担纲主演的一部新编小剧场昆剧《屠岸贾》,这是传统剧目《赵氏孤儿》中的一段,由一群青年人自编自导做了全新的尝试。史舒越饰演屠岸贾,在这出戏里他不再是一个大反派,而是一个性格复杂内心不断挣扎的人物。

史舒越为塑造这个人物付出了很多心血,“这个戏对唱功要求很高,我天天在家里喊嗓子,一天起码唱两个钟头,反复琢磨,哪种唱腔更好听,还跑回学校找老师请教。剧中我要从这个人物的青年演到老年,我在家没事就学老人走路,看电视剧模仿,那段时间都快疯魔了。”

史舒越唱打俱佳,但他始终认为应该“以情演戏,以戏言情”,要把技巧放进感情中,融进剧情里,而不是只为炫技。《屠岸贾》首场演出,史舒越居然在台上演哭了,“哭是不对的,会把脸谱冲花,但是当时真的忍不住。”史舒越深深入戏,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观众。《屠岸贾》连演10场,受到很多观众好评,“就把这个人物留给观众评说吧。”史舒越说。

舞台下的简单生活

如今,这几位优秀的青年昆剧演员不断担纲大戏,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粉丝,很多人关心他们舞台之下是怎样的。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说起自己的业余生活,都表示乏善可陈,因为实在有点简单,甚至枯燥,从学生时代开始,他们在半封闭的戏校中就已经习惯了单调而清苦的生活。

翁佳慧还记得,当年在戏校他们是被校园与社会隔绝开来的,除了周末可以回家,平常就只能留在学校里。“上课,练功,两件事已经是生活的全部。当时全国热播《还珠格格》,但学校不允许看电视,一位神通广大的同学找来了一部能接收电视频率的收音机,所以,我的《还珠格格》是听完的……”直到今天,翁佳慧的生活圈子依旧简单,平时喜欢喝咖啡,读书。“除了圈里人,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偶尔也会感叹自己的生活太简单了,但也正因为简单才能长久。”

史舒越18岁从北京戏校毕业后,觉得自己想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就努力考取了中国戏曲学院京剧表演专业,系统地学习剧作赏析、艺术修养、人物创作等专业知识。在大学里,史舒越依旧是那个练功最勤奋的学生,“学校一共就30多间练功房,那时候我为了抢到练功房费尽心思,还跑去和老师搞关系。”大学的每个晚上史舒越几乎都是在练功房度过的,他不谈恋爱,不泡网吧,不打游戏,是个相当“另类”的男生。

如今,史舒越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家画脸谱,他很得意地告诉我,已经学会了画100多种脸谱,除了传统脸谱,根据一些新编剧目,他还自己创作了很多新的脸谱,他甚至还打算出一个昆曲脸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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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恒在缝戏服

问起刘恒的业余生活,这个29岁的大男孩竟然想了半天说不出来,他也和史舒越一样,不打游戏,不泡吧,不爱玩,这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好几年刘恒的业余时间都用于上学了,他从戏校毕业后在中国戏曲学院继续教育完成了大专、本科的学习,然后,他又考取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硕士研究生,攻读“戏剧戏曲学”专业。刘恒每天早上6点起床,穿过整个北京城,奔走于北四环的学校和南三环的剧院之间,累并快乐着。

“我业余最喜欢看戏了,话剧、京剧、各种地方戏,我都爱看。”刘恒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这个爱好,他的最高纪录是一个月看了30多场戏,那一段正是梅花奖30周年的纪念活动,他马不停蹄地在北京各大剧院轮番跑,“最后看得我都快崩溃了,但是真的收益很大。”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不同艺术形式的表演中,刘恒最注重观察老艺术家们的细节处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唱腔变化,都是很多年的舞台经验磨练出来的,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看完之后,刘恒不时地琢磨着他们的动作、唱腔、形体,自己一边模仿,一边比划,如痴如醉。

像很多传统文化的境遇一样,已经传承了600多年的昆曲这些年其实并不景气,也有不少演员因为各种原因而改行了,这些年轻人对昆曲的热爱和坚守就更让人觉得不易。翁佳慧却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了不起,她说:“如果当初没有昆曲,我可能就会像初中同学们一样,过一份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恬淡日子,而昆曲则让我有了守护一件事的理由,因为昆曲,我跑了很多地方,开阔了视野,也提升了审美和艺术的品位。”

从十几岁考进戏校,他们经历过很多孩子想象不到的艰苦,也感受过这个舞台巨大的魅力。戏,在他们心中是最美丽的梦想,在排练场摸爬滚打10多年,他们期盼的正是梦想照进现实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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