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我可能要红了

冯唐:我可能要红了

我一直觉得身体里有一个大毛怪

经常有人告诉我说,京城的白富美都是我的粉丝,有人说是因为书写得好,有人说是因为颜值高,我也一直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我觉得第一还是文章要好。文章好包括形式和内容,内容包括你有没有把事想清楚,能不能说明白,说得好玩不好玩,精彩不精彩。

还有一个,我想可能跟我的简历有关,相对来说比别人要丰富很多,比其他作家要丰富很多。这个简历可能能产生两点作用,一点从某些方面验证你写作内容挺丰富的,相对来说见识不会太低;第二可能某些人会产生好奇,产生一点点悬念,冯唐这个人怎么能有这些经历,我想可能这个简历也帮一定的忙。

还有一个是长相。长相这件事我觉得超级不理解,这也是实话实说。我那天去我妈那儿陪她吃中午饭,找了一些刚上大学军训时的照片,像“三好学生”证上的那种,有一张挺帅的,小鲜肉之类的。但是好多女生说现在比过去要好看很多。反正我三十岁之前那些女朋友没有任何一个夸我好看,所以第三点我是很糊涂的,前两点我是有一定保证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是好看,怎么是不好看。

我一直觉得身体里有一个大毛怪,通常三个人在一块儿,会有一个大毛怪。它会有一些想法,然后会有一个人叫他社会性的人也好,叫冯唐这么一个人也好,领着这个大毛怪,有时候骑着这个大毛怪,有时候跟大毛怪一块儿睡,有时候变成一体,有时候变成两个。还有稍稍高一点、又不会高很多的人在俯视着这两个人,看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这些斗争情况,我身体里经常会有这么三组东西同时存在。

我以前和高晓松聊天的时候说过,小概率事件每人每生会摊到一些,且常常只摊到一件。但是我摊到很多,比如说我进麦肯锡这件事就是挺小概率的事件,我一个学医的又没有任何工作经历,进了这么一个顶尖的咨询公司,一做做九年,我觉得概率挺小;比如我从麦肯锡进到一个国企又帮着看整个盘,又在系统内重新创业,这也是小概率事件;在这么繁重的工作下我还能坚持写东西,我觉得也是小概率事件;写作又好像混出来了,我觉得这也是小概率事件。每天都有很多小概率事件。

纯文学像医学,不负责给你太多舒服

写作对我来说是几个阶段,最早的一个阶段实际上是尝试,我十七八岁时写了一个长篇小说《欢喜》。那时候我也看了一些文艺作品,也有一些情窦初开,写写玩儿,闲着无聊,上街打架打不过别人。第二阶段,“北京三部曲”那个阶段,很大程度上是想忘记某个事情、破解某个事情,像我老引海明威的话,写完了就过去了,把我挤破了,满满等着很快愈合,写完这个事就过去了。到了第三阶段《不二》《女神一号》等等,更多是解决一些问题。在我某些生命阶段,有些坎迈得很难甚至迈不过去,我就停下来仔细想想是为什么,然后找几个相关的典型人物仔细观察了解,把这些东西用小说的形式体现出来,实际是解决问题。第三阶段我跳出来说几句,可能大家总说纯文学跟严肃文学(不一样),国外也有这种所谓的分法,非文学、畅销书这些东西,我曾经有一个比喻,纯文学像医学,不负责给你太多的舒服,不是顺着你的,而是想能为你缓解能给你安慰给你治好的,当然往往不见得奏效。通俗文学是SPA,让你舒服让你愉悦。

另外一个比喻,纯文学写作更能直面人性中的问题,你的成长经历里面,你面对一些心里过不去的问题,直面它去挖掘,根源是什么,表现是什么,什么样的变种,怎么处理。当然不是写得像论文一样,而所谓的纯文学是逃开,创造一个跟现实不太相关的二次元世界,让人进去躲一会儿,从某种程度上也缓解了现实的痛苦。但是我现在没有花时间做这些白日梦,更多的是直接面对问题:抑郁症来吧,中年危机来吧,性瘾的患者来吧,我用小说来帮帮他。

从学医到写作,我觉得学医第一是它给你很强的生老病死的教育,逼着你看:一个多牛的人,生了病就那个模样,不管你多贪恋生,该死还得死,反反复复。不是几天看一次,而是你一天看好多这样的例子。生死是有生必有死,死是一个必然,这种死亡教育,其实看上去简单,但好多人缺失,以为自己可以不死,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存在下去。我觉得在这种死亡教育特别清晰的时候,人学会排顺序排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相对来讲就会更客观一点。比如我过十年就死了,你干吗要我挣四十年的钱?关于生死问题只有你看得清晰一些,才会出现“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这种句子,这样才有可能特别理解这种想法,要不然只想千万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往前冲。

第二,毕竟是学了好多学科,在学习过程中培养了相关的思考能力、学习能力、逻辑能力,帮助这些学医的人提炼世界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用相对比较客观的又不是说特别科学的方法看世界。因为里面有一些(自然)科学的成分又有一些非医的成分,不是能糊弄的,毕竟下了药病人好不好能够看得到。但同时科学既实用又有一些神秘性,有些病能不能治好、什么时候治好也不一定。一个一个学科都是教你怎么认识这个世界,学了很多学科后,会慢慢觉得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能力有所提高。比如学挖掘机,MRI怎么挖掘一个古墓,拿本专业书稍微看看,过个几天基本能说得头头是道,这是学医跟学别的行当有点差异的地方。

第三,学医对人体的结构和人体从内到外已知的这些学科,会比常人有更多了解。比如对其他作家来讲,别的作家说“他伸手摸住她的胸部”,但是你会说“他摸到她的乳晕”。结构清楚之后,会发现专业词有时候在有些语境里会产生很神奇的作用。

再举个例子,说“她很瘦”,这个不生动,说“隔着冬天的衣服都可以摸到她的髂前上脊”这就会很生动。我觉得医学里面有很多很好玩的东西,比如有一个词叫拔出悔,就是心理学的,土话说“提上裤子不认人”就是那种心理机制,本来觉得特别好,一拔出来就后悔,特别生动。

大家的困扰都不同,我觉得解决困扰可能有三个境界,一个境界是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哪儿,第二个是有意识地去克服,第三是无意识地迈过去了,那时候对你来说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无意识就达到,比如咱现在走路无意识就可以走了,怎么走路对你来说不是问题,更多的比如说很多四足动物它意识不到可以两腿走路,直立行走。我的书《女神一号》实际上是想告诉大家在两性关系之中,其实老天有很多设定,说陷阱也好,有破坏力的设定也好,有很多类似的坑坑坎坎,通过阅读至少对这些坎有点认识。不见得认识之后就能迈过这些坎、不掉进这些坑里,但是能做到有所认识。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女性经常在一个关系中问“你能爱我一辈子吗”,这本书说没有比这种问题更傻的了,每当想问的时候自己一定要警醒,不要追求这一瞬间的口欲、心里的愉悦,要想想这是一个非常傻的问题,而且禁止自己往这个方向走。

世界是不太真实的,生活是虚的

实话讲,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众作家,这几年我估计我可能要红,至少在纯文学里面我应该是最畅销的。第二,不管再怎么样文学还是冷门,需要很多自觉的阅读、主动的阅读,它不是说很被动地打开屏幕就往里灌。在文学里再强的IP,拿到所谓社会传播里面都是一个弱IP,或许在中国这么一个崇尚各种所谓大奖的这种情况,比如得一个诺贝尔奖,或许我的IP能强到吸引无数的人。但我觉得现在做不到。第三,很多的传播离不开文学,文学是很多东西的母体,是土壤,甚至是主要的构成元素,无论好的电影、话剧、电视剧、网剧甚至文案,下面可能扒扒底子有不少是文学。

我更乐得当所谓的发动机,在后面的发动机。我也是眼睁睁看着原来他们嘲笑我是个诗人,但是现在很多句子都被当成金句,很多原来的那些杂文里的句子被挖成文案,什么“春风十里不如你”、“我们彼此相爱就是为民除害”等等,有一系列,在朋友圈看到我十几年前的文章被挖出来,重新转来转去。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些东西是有生命力的,只要你文字够好,东西够好。我觉得我会持续当这个发动机,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第四,我不排斥涉足影视,其实《万物生长》我只是卖了改编权,所有的过程一点没有参与,到宣传的时候只开过一个会,我也没啥发言权、影响力,索性啥也不说。

现在手上做的这个大电影是我第一次做编剧,是一个饮食和情色的片子。有一个纪录片叫《舌尖上的中国》,这个电影也叫《舌尖上的中国》,但是是一个美食加情色的故事片。“只有美食和情色能够拯救我们”—大意是这样。这次我做编剧,也能在过程中体验出作家和编剧之间的差异。我给导演交了将近三万字,合同也签好了,我会把这个变成小说。只是长篇小说不能叫这个名字而已。我已经起了一个挺好玩的名字,因为我爸特别爱吃东西,这个小说就叫《我爸认识所有的鱼》。有的日本餐馆里会有很大一张纸,上面写着很多“鱼”字边的字,这些字我爸好像都认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只能觉得他是对,他别的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对鱼清楚。

有人说从王朔、王小波到冯唐,有一个文学继承的路子。我觉得我也没有刻意去做这些事情,可能三个人都是在北京长大,以北京为故乡,会产生一些共性。其他的我觉得差异性还是蛮大的,比如王朔是没有受过任何理科训练的,刚才说的医学训练也是理科训练,他凭着自己的感受感触写东西。因为他当时的成长环境也有限,世界观价值观也可能被他特定的时代所影响。小波是你一看文章就知道是理科生写的,我还坚持那个观点,他对于汉语的使用,我觉得还可以更丰富、更High、更优美。另外一个,他的中晚期文章,局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其实王朔也存在这个问题,王朔的表现是有句无篇,只有句子,篇已经散得一塌糊涂,什么《新狂人日记》、《和我们的女儿谈话》这一类,有很好的句子,但是篇已经散了。小波有很多重复,重复并不是说不对,有些重复是允许的,像赋比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小波在有些中晚期的文章里面,呈现的这种重复,反正我理解不了他的目的是什么,出现一些精神上的对文章的控局问题,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想法。另外他们的长篇弱一些,那个时代大家写中短篇居多,但都曾经是我的文字英雄,这两个人再加上阿城,是北方作家中我很喜欢的三个人。

有一种说法,80年代是中国文艺20世纪的一个小高潮,我觉得是。那时候现代艺术的那些文章都呈现出很活泼很生机盎然的状态,包括那时候大家很重视文艺青年,我记得当时如果在《收获》《十月》《当代》上发篇文章,就可以进入县文化馆当职员,甚至可以进京谋份差事。这种事现在连想都不用想,很难想象一个“90后”在《当代》发一个中篇小说,就进京有一个专业作家的位置给他坐,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不过每个时代都有它好的地方。

我三岁时就有一种荒诞感,比如一个老太太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还挺慈祥的,过两天死了;一个小伙伴跟我玩得还挺开心的,过两天被抓进去了。那种荒诞感非常强烈,也许这是作家个性中一个很大的特点—荒诞感,觉得世界是不真实的,生活也是虚的。

你说有花开就有花落,花又开花又落,那底下是什么呢?这些为了什么?

我的人生下半场有可能跟上半场不一样了,最大的地方可以说两条。一条是会百分之百地执行—只做我喜欢做的事,只跟我喜欢的人花时间。因为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一定要达到什么或者不达到什么,我最有限的就是时间,我时间给谁我一定要自己做主。

第二个不太一样的地方,是要更自然一些。写作这边,我也写出“北京三部曲”,也写出《不二》,也写出《女神一号》,下面先放一放。所谓文字打败时间,从某种程度上我已经做到了。我就想看看,这么一块料会很自然地变化出一些什么东西来,我会一直写,但我希望看到那些天然的、自然的变化,更自在的变化。我还会有梦想,哪怕这些梦想最后还是会破灭,我还是会保持使用享受我的身体,哪怕我不能像过去那么挺拔,至少我能保证体重类似。第三,我还会有诗意,哪怕继续被别人嘲笑。

本文完。

冯唐:我可能要红了

书名:风从何处来

书号:978-7-5699-0670-7

定价:38.00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冯唐、张嘉佳、张大春、蒋方舟、严歌苓、张艺谋、白先勇、孟京辉、马未都、李开复、傅佩荣、雷颐……两岸三地三十三位影响力名家,深入剖解当今社会现象,细致解读大家都关心的热点话题和事件,并有对自己的作品以及对自身的分析,每一篇都是有深度有思想的真诚之作。当他们合在一起,你会了解到,中国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并且现在正经历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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