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虎嘯龍吟》完結,豆瓣評分已經飆到8.4了。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都說吳秀波演技炸裂,我刷的過程中,一方面佩服波叔的演技,一方面也感到:某些劇情的設計,真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關於吳秀波版的司馬懿,咱先從演員的扮相說起:

《三國演義》家喻戶曉,作為千古賢相諸葛亮的頭號勁敵,司馬懿早就在民間被臉譜化了。提到司馬懿,我們在腦海裡設想出的臉,必帶著分明的“奸”字。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圖:《三國演義》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圖:《三國演義》

看魏宗萬老師的扮相,眉毛上挑,眉心豎紋,眼呈三角狀,面頰乾瘦,是奸中帶狠的長相。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圖:新《三國演義》

倪大紅老師臉型圓潤,這是老實忠厚的特徵。好在眼睛細長,增加了五官的尖銳度,也就提升了智商感。倪版司馬懿的“奸”,稍為內收一點,是一種陰陰沉沉、捉摸不透的感覺。

這兩款司馬懿,是為成為諸葛亮的襯托而誕生的,不管通過何種方式傳達,最終目的是表現《三國演義》對這一角色的定位——反面人物。

而《大軍師》要表現的不是靜止的人物形象,而是動態的變化過程。所以波叔的司馬懿最大的亮點是什麼(除了帥以外)?就是第一眼看上去不是成熟的壞人。

但——也不是純然的好人!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圖:《軍師聯盟》,下同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不信來看看司馬懿跟弟弟司馬孚的同框。

對比明顯不?

司馬孚滿臉寫著的都是“精忠報國”,這種正氣臉在古裝劇里納個妾,都能叫觀眾懷疑人生。(所以他很識趣地打了近一百集光棍。)

而司馬懿呢?從自然的表情來看,善惡難辨,但心眼兒一定不少。波叔的扮相,進可攻退可守,既不是忠厚善良的老實人,也不是窮兇極惡的壞蛋,而是一個

存在很大可塑性的聰明人

舊的臉譜被撕開,赤子之心如何變得鏽跡斑斑,才是劇裡要展現給我們看的重點。

《大軍師》最受質疑的一點,是對司馬懿形象的洗白。在劇中,司馬懿簡直是模範兒子+模範丈夫+模範兄弟+模範父親。尤其他對原配妻子張春華的專一,與歷史所載出入很大。

但這些品質,是大義嗎?拿到諸葛亮面前一比,馬上就顯得特別狹隘。

因為這些根本不是大義,只是常情。

司馬懿對“一家一姓”的極力維護,這對主角形象的洗白是次要,最關鍵的作用在於——為其心態的變化尋找到了一個發力點。

·月旦評上,三弟司馬孚受辱,司馬懿上臺與楊修辯白,成為他與楊修爭鬥的開端。

·父親司馬防下獄,為救父,他四處奔波,拜訪荀彧,結識曹丕。

·張春華執意私藏汲布,司馬懿在保護妻子的同時,不知不覺加深了與曹丕的情感聯繫,終於正式追隨曹丕,捲入奪嫡之爭。

·曹植夜闖司馬門,司馬朗成為背鍋俠。司馬懿深知只有曹植得救,曹操才會放了司馬朗,便苦求曹丕為曹植求情。遭拒絕後,他與曹丕的情感開始產生裂痕。

·曹丕繼位後,利用司馬懿掣肘宗親,命柏靈筠監視其行舉,恨司馬懿干涉宮幃,二人感情最終破裂。

·諸葛亮設下空城計,司馬懿在“神交”中認清自己真正的慾望,為避免鳥盡弓藏、家族覆滅,遂放走諸葛。

·小姨子郭照被曹睿逼死,司馬懿開始心生怨恨。

·夫人張春華之死,最終促成司馬懿的反心。

最初,司馬懿心中既顧自家安危,也懷報國之志。兩者不斷地產生矛盾,此時他的做法是:儘量兩全。

而“空城計”,是全劇最關鍵的一個轉折。空城計情節本就是虛構,意在表現諸葛亮多智。

《軍師》的重新詮釋,為此橋段注入更深刻的意義,這是不僅司馬懿私心的一次暴露,也是司馬懿與自我內心的一場和解,是他對心底慾望的正視與接納。

西城門口,“保家”“報國”不能共存,只可擇其一。在與孔明的“神交”中,司馬懿發現了自己與諸葛本質的不同。(所以面前的幻影,起初是諸葛,最後變為了年老的自己。)於是他照見了自己的真實的內心——“私心”大於“公心”,於是“依依東望”的內容,由“功業”變為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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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虎嘯龍吟》,下同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前一張圖是當下的司馬懿說的謊言,後一張圖是未來的司馬懿說的真話。)

此後,他的怨恨、反心、殺心,都是基於這一次轉變而來。

現實裡,善人的善,惡人的惡,都是有邊界的。小說、戲劇對人性的探討,往往在觸及這個邊界時,最容易體現出深度。

這部劇給司馬懿的“壞”所設的邊界,就是他寧可負天下人,也要保全自己的家人。

我個人認為,若是為了有效地表現其臣子之心的惡化過程,那麼在其他地方的洗白,其實無可厚非。歷史劇畢竟不是紀錄片,為了還原歷史的精神,在不改變歷史的結局的情況下,對歷史的細枝末節進行修改,是正常的藝術手法。

司馬懿一以貫之的“保家”之舉,剛好是其“報國”之志熄滅的參照。

從始至終,他的夫心、父心、子心都沒變,你看,臨終之前,尚替兒子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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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臣子之心變了。

私慾的膨脹,導致喪失心中道義;而大義的崩塌,也反噬了私愛。老年的司馬懿,對外出爾反爾、心狠手辣的同時,也逐漸失去了家人的信任——柏靈筠自焚,是夫妻關係破裂;司馬昭甩鍋、司馬師質疑,是父子離心;侯吉煮的那碗龜湯,示意著主僕的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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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最終放生心猿意馬,成了徹底的孤家寡人。

這就引起思考,他耗盡一生,把司馬家變得無堅不摧但離心離德,到底有什麼意義?他本只是被時代洪流捲入爭鬥,但最終自發地攪弄時局,這般機關算盡、孜孜以求,又到底值不值得?

順便一提,諸葛亮也在王洛勇老師的演繹中,由仙化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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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張逆行圖,神情是視死如歸。“空城計”這場戲裡,司馬懿說:“我賭他(諸葛亮)這顆愛民之心”,而諸葛亮賭的,不是自己的智計無雙,而是司馬懿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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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琴時,緊張得後背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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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退兵後,王洛勇的表情更是值得品味。這一系列的動作:先是仰天閉目,然後嘴角劃過一絲笑意,收斂了笑意後,放下斷絃,眼裡緩緩淌下一滴淚。

仰天閉目是如釋重負;嘴角的笑意,是賭對了司馬懿之心後的慶幸,是內心“天佑大漢”的慰藉;放下斷絃,流下的那滴眼淚,是在生死關頭壓抑的恐懼。司馬懿在場時,諸葛亮背後可流汗,眼裡卻不敢流淚。司馬懿撤軍,王洛勇演出了諸葛亮的一系列情緒變化:先是為軍民如釋重負,而後為大漢之福慶幸,最後慢慢釋放自己內心的緊張。

最妙的是,這段裡諸葛亮的“逆行”與司馬懿的“撤退”用了同樣的配樂,前後照應,兩種心境:諸葛亮的“逆行”是“知其不可而為之”,司馬懿的“撤退”是“知其當為而不為”,一高尚,一卑劣,但皆真實而沉重。

為什麼誇吳秀波這版的司馬懿呢?

《明史·列傳第五十二》黃澤形容太監亂政,說:“刑餘之人,其情幽陰,其慮險譎。大奸似忠,大詐似信,大巧似愚。”

“大X似X”形容得太妙。壞人不會把惡意放在臉上,大BOSS都是最懂得隱藏自己的人。

“大奸似忠,大詐似信,大巧似愚。”這三樣,司馬懿都玩得很溜。

結局時,侯吉告訴司馬懿,小沅之死乃司馬昭所為,司馬懿兩眼露出殺意:“我殺了他。”

侯吉說:“是你的兒子啊——”

司馬懿答:“我還有兒子。”

相當乾脆簡單粗暴。

但沒想到,司馬師不忍殺弟,還信了司馬昭的挑撥——“你怎麼知道,這一切不是爹讓我乾的?”,開始質疑自己的爹。

殺子失敗,又被兒子背叛,司馬懿無奈地對侯吉說:“刀,已經不在我手裡了。”

這牛皮6到觀眾都被套路進去,6到司馬懿自己都快相信自己弱小可憐又無助。

卻被侯吉一下子戳破。

侯吉假稱煮了司馬懿最愛的龜,氣憤之下,司馬懿舉刀便要殺人。

眼熟不?

上部《軍師聯盟》裡,曹操也是靠撒棋子,讓司馬懿在情急之下露出“鷹視狼顧”的神情。

看侯吉說的,一針見血:

《虎嘯龍吟》:高境界的壞人,怎麼演?

晚年的司馬懿,就像《大明王朝》裡的嚴嵩,《人民的名義》裡的高育良,都是屬於:內心明知是非對錯,但為了私慾做了天大的壞事,而表面卻仍裝出斯斯文文的模樣。

如果壞人也分境界,那麼高育良的境界,一定比祁同偉高。嚴嵩的境界,一定比嚴世蕃高。司馬懿的境界,也比司馬昭,比曹爽高。

這些高境界的壞人,都讀過書,知道仁義道德,踐踏著仁義道德,也偽裝著仁義道德。他們最不可能把“壞”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大軍師》深諳此理,所以劇中的司馬懿之“奸”、“偽”,平時都能被修養壓制住,唯有在情急關頭才不自覺地流露。這就是張弛有度。

這些年,我們的經典作品屢屢被翻牌,但多數都撲街。

為什麼?

因為它們的套路多是把演員換得年輕靚麗一些,把畫面做得更符合當前審美一些。這些都是易行之事。

而認認真真研究作品、認認真真關聯當下,才最需要下一番死功夫。

《軍師聯盟》+《虎嘯龍吟》幾乎算是一個《三國》龍套人物的狂歡,但它不僅是角度的創新,也是思想價值的重塑。《三國》讓我們習慣從歷史失敗者的角度心疼嘆息,而《大軍師》則讓我們站到成功者的角度,觀察慾望膨脹的過程,思考他的得失。

這樣帶有誠意的改編,遠勝於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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