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鳥今未至,不許亂棲鴉

□鬱大鵬

我常向外地朋友炫耀我出生於“中國鴿子花”的故鄉。在張家界市八大公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連綿四萬多公頃茫茫林海的核心區有一座引世界關注的原始森林。保護區東南方芙蓉橋白族鄉的地下,沉睡著新發現的恐龍物種“芙蓉龍”的完整化石。在天平山林區藏著一株被著名植物學家吳鉦鎰院士稱之為“世界珙桐王”的巨型古樹。是受國家一級保護的珍稀孑遺植物,與大熊貓齊名,堪稱“綠色大熊貓”、“植物活化石”,是享譽世界的“中國鴿子花”樹。在我國西南其他林地偶有單株生長,這裡卻有大面積天然生長的珙桐群落。

在白堊紀時代,這塊土地的一方霸主芙蓉龍在這裡捕獵,爭鬥,嘶吼,不久地球災難逼近,摧枯拉朽的第四紀冰川把這裡變成了孤島,芙蓉龍隨著恐龍家族在地球上絕跡了。地球幾乎全部被第四紀沉積物覆蓋,平靜又荒蕪的大地慢慢自救,等待遙遠而漫長的下一個輪迴。曾經與芙蓉龍同生共榮的珙桐林,還有與之伴生的其他物種,在這如諾亞方舟的土地上躲過了劫難。珙桐不甘寂寞地在森林裡生長,它開出形如白鴿的花。

我想珙桐早有預感吧,雖然第四紀冰川前期是地球災難,但卻逼迫物種進化創造了智人,而接下來愚昧貪婪的人類活動比冰川運動更加可怕。它一定因此在進化過程中增加了應對災難的遺傳密碼。你看那盛花期後的鴿子花,它潔白的翅膀出現血色斑點,它把頭深埋向胸脯護住尚未成熟的果實,舐犢之情讓人動容。它銜著傳承基因的種子,是準備著在遭受不測時帶著生的希望飛向環境友好型淨土嗎?

中國是文明古國,有著與世界各國和平相處的傳統。這似乎已被植入中國人的遺傳基因,是中國人骨子裡、血液中的東西。西方曾把有著美麗花朵的罌粟傳入中國侵蝕國人的肉體和靈魂,以毒品交易掠奪中國的白銀,遭抵制還藉此對中國發動侵略戰爭,而中國獨有的孑遺物種大熊貓、珙桐傳至西方卻成為和平使者,拓展人與生物圈新的研究領域。他們把法國博物學家戴維1869年推介的珙桐稱為“中國鴿子樹”,後來將其列為世界十大觀賞樹種之一。

記得1996年5月末,《散文選刊》主編卞卡和《散文百家》主編朱夢夕慕名來八大公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考察,我把他們帶上了天平山。在珙桐灣,保護區科研所負責人讓我們見識了大晴天的“樹雨”奇觀。本是萬里晴空,一陣微風輕拂,林中竟下起小雨,陽光和簿如蟬翅的霧變換出珙桐樹上乳白色鴿群展翅歡跳的幻景。朱夢夕先生隨即誦讀現代著名國畫家陳子莊的一首詩:

春去還飄雪,珙桐正試花。

鳳鳥今未至,不許亂棲鴉。

我贊其妙,說只知這畫家是川人,但不知他曾作此詩。我討教是否還有其他詩畫大家關於珙桐作品時,他們卻相視一笑,說自己書讀得少。那顯然是謙虛話。因為珙桐這稀物在學界發現晚,且發現它的是外國人,推崇它的也是外國人,是牆內開花牆外香,國人知之甚少。我們慶幸有陳子莊先生在詩畫中補填了空白。卞卡先生說他初識“中國鴿子花”是在法國,來自中國的珙桐簇擁著巴黎的古堡庭園,掩映著日內瓦的湖光山色,從塞納河到聖母院、盧浮宮,常經過以珙桐為行道樹的林蔭大道,中國鴿子花如影隨形。提起日內瓦,科研所負責人眼睛一亮,他說就因為一個偉人在日內瓦的巧遇才使得“中國鴿子花”的名稱在中國叫響。那是1954年,周恩來總理參加舉世聞名的日內瓦會議時,恰逢駐地庭園珙桐開花,作為中國政府首腦,他卻在外國才第一次見到“中國鴿子花”,成為一時難解的心結。他回國後即叮囑林業部門要重視對珙桐的研究和保護,提出在我國的城市綠化中要有象徵和平自由的“中國鴿子花”。我想,林業科研人員在那毀林鍊鐵的年代護住珙桐家園的定力,就源於周總理的囑託吧。

我是“中國鴿子花”的鐵桿粉絲,我熱切期待著珙桐適應性研究和培育改良的新成果。1986年,桑植縣科研所不負眾望,以嫁接手段讓三年樹齡珙桐開花。我為之驚喜,科研所長卻很謙虛說算不上關鍵突破。他說按自然規律珙桐種子入土3年才破土發芽,15年以後才開花,他們只是在原生地嫁接成功,離目標很遠。我把這事寫成新聞稿,在自治州《團結報》上了頭條,省報也刊載了。就在當年國務院批准該保護區為國家級保護區時,我還得意了好一陣子,總覺得為“中國鴿子花”的研究保護出了點力,充滿成就感。

戴維發現珙桐距今已146年,周總理指示對珙桐研究保護距今已51年,“中國鴿子花”在法國城市已綠樹成蔭,而它在故鄉中國卻至今只能深藏於大山。憑藉今天的科技水平,應該能夠解決這一難題的,為什麼歐洲的成功範例我們都難以複製?我寧可相信那只是一百多年前的巧合了。當今有廣告語“夢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讓人感到欣慰的是張家界市從黨政領導、科研單位、園林企業到普通市民終於有了讓珙桐樹駐留於城市園林的夢想和舞臺。張家界市將鴿子花定為市花。張家界市是年輕的旅遊城市,具有可塑性。我們應該改變由投資業主或中標公司各自為陣決定城市大道和公園綠化樹種的做法,不要追求東施效顰的時尚景觀,不被商業利益鉗制而對鴿子花視而不見。曾讀《人民政協報》今年4月24日5版一篇文章,說周恩來的老師、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在東北淪陷後,為了阻止日本駐天津副領事梅津在南開大學校園栽種象徵日本國家與民族的櫻花,連夜搶栽千株桃樹打消了梅津的念頭。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在特定時代特定區域栽植特定樹木,還蘊含著特定的象徵意義。今天我們能否為實現周總理當年的夙願而讓鴿子花率先在張家界市綻放而栽一批珙桐樹?我的這一建言可借用陳子莊先生詩句:“鳳鳥今未至,不許亂棲鴉。”

雖然暫不能在張家界市區看到鴿子花,雖然因各方掣肘難以催生彰顯市花的城市園林詳規,雖然行政區域內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有經改良可移栽的大批新生代珙桐苗暫無有遠見的商家問津,但是市委市政府建設森林城市的目標已經確定,相信宏偉的綠化工程在實施中會給市花——鴿子花提供白鴿翻飛的空間。只因現實中有那麼些缺憾才讓夢想顯得有價值,正視那些不足才能選準實現夢想的途徑。東方已露變夢想為現實的曙光,地球上即將出現以“中國鴿子花”為市花、珙桐擁翠、仙鴿迎客、個性張揚的新興旅遊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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