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 有獎連載|《知是清晨來》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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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 · 有奖连载|《知是清晨来》第二期

內容簡介:

戈蘭高地是以色列和敘利亞接壤之地,千百年來兵家必爭。戰時的壕溝仍在,磚牆搭建的堡壘猶存。

沿路不時有坦克開過,青年士兵在軍車上朝她招手,笑容燦爛。

祝清晨消了氣,在距離高地幾百米外的地方停了車。

前路狹窄,開不上去了。

她擰開瓶蓋,咕嚕嚕灌了好幾大口。將近一百塊的礦泉水呢,她面無表情地擦了擦嘴,一滴都不能浪費。

高地風光無限,站在廢棄多年的堡壘上俯瞰,山腳下是大片荒城,那裡曾是敘利亞的城鎮,昔日的文明在戰後摧枯拉朽般被野草侵沒吞噬。

祝清晨取下墨鏡,取下鏡頭蓋,站在烈日裡就開始攝影。

來得早,高地上基本還沒有遊客。

半張臉隱沒在相機之後,廣袤世界近在眼前。

可惜拍了一會兒,變天了。以色列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上一秒還晴空萬里,下一刻就能風雨大作。

祝清晨在看見閃電的第一時間收起了相機,堪堪把揹包拉鍊拉上,雷雨就來了。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砸下來,她狼狽而逃,好容易才在堡壘上找到個可以躲雨的地方。

那是一個恰好能容下一人的狹小空間,四周是斑駁破舊的磚牆。

她抱著揹包把自己塞了進去,渾身都溼透了。

近處風雨飄搖,遠處雷聲轟鳴。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臉上的水,聽著風聲雨聲,忽然有些失神。

大學畢業那年,她和蘇政欽吵過一次架,那是他們在一起之後鬧得最厲害的一次。原因是兩人早已商量好畢業後留在俞市堅持攝影,可臨到頭了,蘇政欽的父母卻非要兒子回北方考公務員。

夾在父母的安排與女友的堅持中間,蘇政欽為難不已。

祝清晨從來都是個爽快人,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當下冷靜地分析說:“你先回家和父母商量,要麼徵得同意,回來攝影;要麼妥協,留在那邊當公務員。”

蘇政欽難以置信,“那我們呢?我們倆怎麼辦?”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一刻,素來溫文爾雅的蘇政欽也禁不住動了怒,“你是這麼想的?走一步看一步?兩年的感情說放就放,祝清晨,我真沒想到你這麼絕情!”

“那你要我怎麼做?”

“你就只想著讓我留下來,從來沒想過跟我走?”

兩人在宿舍樓底下站著,天邊已有風雨大作的趨勢。

天氣預報說當晚有雷陣雨。

祝清晨側頭望向遠方,那是北邊,北邊是滄縣。

她那執迷不悟的母親就在那裡,每隔個把月就被花天酒地的男人揍得鼻青臉腫,留下爛攤子要她回去收拾。

她真的從來沒想過跟蘇政欽走嗎?

怎麼可能沒想過?

多少次,一回家,看見姜瑜臉上血淚交加,一邊哭著罵那男人喪盡天良,一邊寧死不離婚,她就恨不能把這些破爛事全都一刀斬斷,從此乾乾淨淨抽身出來,蘇政欽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可如果人的行為真的可以完全由心不過腦,那就好了。

他們大吵了一架,蘇政欽負氣離開,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

坐在桌前發呆良久,卻忽地聽見室友推門而入,口中驚呼:“清晨,你怎麼幹坐在這兒?你家蘇政欽在樓底下淋雨淋得都快昏過去了,你怎麼還坐得住!”

她噌的一下站起身來,心臟彷彿被人攫住,“你、你說什麼?”

室友索性把她推出門,順手把還在淌水的傘塞她手裡,“有啥事倆人好好說,別演瓊瑤劇,趕緊下去!”

她腦中空空奔下了樓,打著傘朝他疾步跑去。

雷雨交加的夜,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宿舍樓下,見她來了,終於面色慘白地開口說:“我想過了,我不走了。”

他說:“哪怕你沒有我愛你那麼愛我,也不要緊,你知道我愛你就好。

“父母的意願很重要,可是對我來說,你才是能夠一生相伴的人。

“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清晨,別離開我,我都聽你的。

“我什麼都聽你的。”

那夜的雨是永不幹涸的淚,澆滅了她的氣焰,令她甘願在之後的幾年裡不論遇到什麼挫折,都始終咬緊牙關不發作,只求和他安安穩穩走下去。

人生不再充滿未知的激情,她活得像條河流,隱忍不發,綿延深情。

半個多月小心翼翼塵封起來的往事,原以為不去觸碰就不會痛,結果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雨就全給拉扯出來了。

祝清晨蹲坐在那逼仄的空間裡,哈哈大笑的同時,淚如雨下。

傻子才會相信轟轟烈烈的愛情。

山盟海誓都他媽是放狗屁。

直到視線裡多出一雙鞋,陳舊的男士皮鞋,邊緣沾著泥濘,雨水打溼了鞋面。

陡然間踏在斑駁的黃磚上。

雨勢不知何時小了下來,那人就站在唯一的出口處,擋住了光,狹長的陰影投在她身上。

祝清晨抬頭,猝不及防撞進他眼底,狼狽,倉皇。

薛定站在那兒,一頭黑髮被雨水淋溼,要命地貼在額頭上,尚且淌著水,好在外套是件黑色衝鋒衣,防水,裡面還算過得去。

辨認出她臉上的淚,薛定有瞬間的愣怔,片刻後,眉頭微蹙,視線定格在她脖子以下。

“擋擋。”他說。

她茫然地抹了把淚,不解地看著他。

他把溼淋淋的外套脫下來,扔在她面前,“以色列有規定,罩杯小於D cup的,不讓露胸。”

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藕粉色襯衣被雨水淋得透溼,胸衣畢現。而那個幫著外國人欺負同胞、吃裡爬外的男人,正用這種一本正經的方式羞辱著她的罩杯。

祝清晨站起身來,冷冷地把外套扔回他懷裡,索性把襯衣紐扣一顆顆解開,然後不顧一切地扒了下來。

“有沒有D,你說了算?”

渾身的血液往腦門裡衝,她此刻像炸藥一般,一點就著。

薛定幾乎震在原地。

她膚色極白,胸衣卻又黑得像墨,那樣鮮明的對比,卻又鮮明不過她面帶淚水卻還桀驁不馴的樣子。

祝清晨穿著黑色胸罩,大步流星踏入雨中。遠處是無人的荒城,近處是頹敗的堡壘。劈頭蓋臉砸下來的雨水沿著面目流淌而下,卻再也澆不滅她的火焰。

那五年活得狼狽,活得苟且,她險些忘了十歲時就敢拿著菜刀跟父親幹架的那個自己。

她從來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文弱的表象之下,她是一匹野性尚存的狼。

所以五年後,祝清晨穿著胸罩,淋著雨,頭也不回地從戈蘭高地往下走,幾百米的距離,她連遮都不拿手遮一下。

皮囊罷了,不重要。

而她渾然不知,那個男人拿著淌水的外套看著她,錯愕而又好笑。

眼裡若有光。

Chapter 02

好夢難尋

祝清晨坐進車裡,剛發動車,就有人敲窗。

薛定從堡壘外一路跟過來,一直跟到她車外面。

她頓了頓,搖下玻璃,“還有事?”

男人冒雨站在外面,遞了張卡片進來。

她一愣,怎麼會是她的身份證?

薛定收回視線,“你等一下。”

他打開摩托的座位,拿了一卷白花花的東西,遞進車裡。那是一件捲成一團的白色T恤,擱在摩托座位底下備用的。

“穿上。”他沉聲說。

似乎有些好笑,祝清晨靠在座椅上,也不遮胸前的風光,只似笑非笑地問了句:“不是說在以色列,只要是D cup以上就能露胸嗎?怎麼,我看著像是沒有D?”

薛定的視線在她脖子以下停留了一秒,又輕描淡寫地移開了。看樣子也不想跟她爭論,手一鬆,那T恤落在她腿上。

“這裡的治安沒好到你穿內衣上街都沒人覬覦的地步。你有歸有,不要便宜了別人。”

說完,他翻身上車,一句多的話都沒了。轟鳴聲響徹雨幕,車與人彷彿離弦之箭,疾馳而去。

祝清晨沉默片刻,把T恤拋在副駕上,從後座重新拿起溼淋淋的襯衣,就那麼套上。重重地踩下油門,朝那個背影追了上去。

摩托是黑色的,衝鋒衣是黑色的,一頭短髮也是黑色的。

男人身子前傾,騎摩托的樣子很好看。

他騎得很穩,像是衝向天際的箭,勁疾凜冽,莫名其妙地,竟可以和“安全感”三個字扯上關係。

摩托經過遮陽棚下的小攤,沒停留,仍舊往耶路撒冷的方向去。她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屁股後頭,腦中空空如也。

雨停了。

來得快,去得也快。

從戈蘭高地到耶路撒冷古城,她一直跟在他後面,直到他停在紅綠燈口,她也下意識停了下來。

男人就在她幾米之外。

像是不耐煩那貼在身上、溼漉漉的衝鋒衣,乾脆拉開拉鍊,脫了下來,往腰上一系,於是上身只剩下件工字背心。

他的膚色更接近小麥色,比尋常人要深一點。

不論被布料遮擋住的地方,還是裸露在空氣裡的部分,每一寸肌膚都很有力度。雖無好萊塢大片里肌肉僨張的效果,但沒有贅肉,添一分太過,少一分又不夠。

祝清晨也不是存心要偷窺他,誰讓他要當街脫衣服?滿大街的尋常人,就他一個要露肉,下意識也得多看兩眼。

於是在他毫無徵兆地回過頭來時,她被抓了個正著。

幾乎是一瞬間,祝清晨猛地移開了視線,片刻後又發覺不對,挑釁似的又挪了回去。

就盯你了,怎麼著?

男人也沒打算怎麼著,只是似笑非笑地動了動唇,說了三個字。

大街上喧譁嘈雜,她聽不清他的聲音,可他說得又慢又清晰,光用眼睛也能看得明白。

祝清晨準確無誤地分辨出來。

他說:“好看嗎?”

好、看、嗎。

百分之百是在挑釁。

幾乎是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一股衝動,她必須滅了那男人的囂張氣焰。可她還沒來得及回擊,男人就回過頭去,發動引擎,風馳電掣般消失在街角。

祝清晨憋了一肚子氣。

短短一週內,去了不少地方,拍了大量照片。旅途很悠閒,可夜深人靜時,她在旅館裡翻來覆去,總是大半宿大半宿地失眠。

蘇政欽的電話、短信依然不間斷,她不接也不看。只要打開微博,鋪天蓋地都是“他的作品”,鋪天蓋地都是罵她的言論。

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一週後,她開車去了特拉維夫,回來時已近黃昏。

車行在耶路撒冷古城外,她長嘆一口氣,在十來個未接之後,終於還是接起了母親的電話。

“一個星期之前就讓你回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這都多少天了,你居然還在以色列!”姜瑜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

祝清晨嘆口氣,“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邊很安全,根本不像你想象中那樣——”

“你的意思是新聞裡說的都是假的了?”

“那是極端事件。”

電話打到一半,結論出來了。

姜瑜氣急敗壞,“你必須回來,不回來我跟你沒完。”

祝清晨答:“回來也行,那你先跟祝山海把婚離了。”

兩人都不肯妥協,正僵持著,意外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城外有一大片空地,十來個人在那兒散步。遠處的隔離帶上飛來一架直升機,起初也沒人在意,直到它飛著飛著,忽然朝那片空地直直地墜下來。

黑壓壓的大鳥往下落,帶著死亡的陰影。

人群裡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呼,眾人尖叫著,四散開來。

祝清晨正往那空地上開,冷不丁抬頭看見墜下來的直升機,指尖一鬆,手機砸在腳上。幾乎想也不想,她猛打方向盤,朝著一旁的灌木叢狠狠紮了進去。

小車熄火了,一動不動地卡在灌木叢中。

手機那邊餵了好幾聲,無人應答。

灌木叢被硬生生鑽出一個洞來,車就嵌在裡面。

透過那個洞,祝清晨渾身發抖,連踩幾下油門,車子抖了抖,都沒能開出去,最後她放棄了,僵硬地舉起相機。

壯烈的黃昏下,橘紅色落日燃透了半邊天,空地上的人,鳥獸般四散開來。

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在隨人流奔走的時候,冷不丁被絆倒,狠狠磕在泥地上。頭頂的陰影越來越大,她哇哇大哭,抬起頭來,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祝清晨渾身都在冒冷汗。

動彈不得。

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那直升機直勾勾地朝地上砸去,還有十來米了,眼看就要機毀人亡。不知從哪兒躥出來個黑影,猛地拎起小姑娘,不顧一切地朝著一旁的草垛上撲去。

速度快得只剩影子,看不清動作。

就在他撲上草垛的同一時間,飛機落地,恰好砸在方才小姑娘跌倒時伏在的地點。巨大的轟鳴聲響徹耳畔,大地似乎都在顫抖。

祝清晨指尖一動,按下快門,再抬頭時,眼前一片火光。

墜機或車禍後,爆炸是在所難免的。也因此,那些倖免於難的人依然在往遠處逃跑,生怕後續的爆炸危及自身。

她發動引擎,連試了好多次,終於把車開出了灌木叢。後視鏡裡,那個黑影還撲在草垛上,一動不動。

草垛距離墜機的地點太近了,火苗很快躥了上去,正朝那人蔓延過去,祝清晨遲疑了片刻,也只是片刻。

片刻後,她猛地掉轉方向,咬緊牙關,朝草垛駛去。

男人俯身趴在草垛上,一動不動,背上血跡斑斑。爆炸波及了他,模糊的血肉間,幾塊碎片清晰可見。

在他身下,小女孩安然無恙,還在哇哇大哭。

祝清晨下了車,神經都繃緊了,死命拖著他的胳膊把他從草垛上拉了下來。男人悶聲落地,仰面朝天,髒兮兮的面孔露了出來。

黑頭髮。

黃皮膚。

……

她幾乎錯愕在原地。

怎麼會又是他?

可來不及多想,火苗躥得太快,飛機殘骸處火光沖天,燻人的熱氣從四面八方撲來。她也怕再次爆炸。

祝清晨不顧一切地把男人往車裡拖,同時厲聲命令小姑娘:“上車!”

小姑娘沒聽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連推帶搡才把男人弄進後座,幾乎是尖叫著又說了一次:“Get on the car!”

她攥著小姑娘的胳膊,把人一把拎上了車,然後自己也坐進車裡,猛踩油門。慌亂之中,她並未注意到放在外套口袋裡的錢包與證件因她動作幅度太大,已然掉在地上。

車像離弦的箭,咆哮著衝了出去,剛開出去大概十來米,後方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撼天動地,比前一次還要響。

一股衝力襲來,幾乎掀翻她的小破車。

耳邊嗡嗡作響,耳膜疼得難以忍受,可她渾身僵硬地抓著方向盤,到底是逃出生天了。

從隔離帶那邊過來的飛機,朝著人群直勾勾墜下來,是恐怖襲擊,還是意外事故?

她無暇顧及。

她只知道後視鏡裡,趴在後座上的男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流出身體的彷彿不是鮮血,而是生命。

小姑娘滿臉淚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有作答。

小姑娘尖叫起來,一邊哭喊著她聽不懂的希伯來語,一邊對她拳打腳踢。

祝清晨腦仁發疼,幾乎是惡狠狠地命令她:“If you don’t stop crying,I will turn back and throw you right into the fire.”

小女孩被鎮住了,不知是聽懂了還是被她眼神裡的決絕嚇到了,也不哭了,只滿臉淚光地看著她。

後座卻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祝清晨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後座上,男人不知什麼時候清醒過來,慢慢地把頭轉向她,滿面血汙,那雙眼卻亮得可怕。

他聲音喑啞,彷彿疲倦至極。

“又是你,兇女人。”說得很費勁,又慢又啞,語氣裡卻帶著點如釋重負。

他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淌在坐墊上,觸目驚心。

見狀,祝清晨心裡更慌,咬牙切齒地說:“我警告你,你要敢死在我車上,我跟你沒完!”

“租來的車都這麼愛惜……”

都這麼慘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薛定喘了口氣,閉眼,費力地報上地址。

祝清晨一路踩著油門往前衝。半路上,他久久不說話,她不斷從後視鏡裡去看他,生怕他半路斷氣。

小姑娘縮在副駕上,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他閉眼躺在那兒,最後低聲說了句:“放心,死不了。”

她就不吭聲了。

半晌,他又啞聲說:“薛定。”

“?”

“我名字。”他閉眼躺在那兒,似笑非笑,“免得你總喂啊喂的。”

“薛之謙的‘薛’?”

“薛定諤的‘薛’。”

她心繃得緊,幾乎下意識追問:“哪個‘定’?”

“薛定諤的‘定’。”

“……”

幾乎被他氣得笑出來,祝清晨伸手抹了把臉,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滿臉淚水,不知是給嚇的還是給急的。

吸著鼻涕再踩油門,耳邊是他短促的一聲輕笑,“……紙老虎。”

等到她再從後視鏡裡去瞧他時,才發現他說完就昏過去了。

“薛定!

“薛定諤!

“你別死啊!”

……

她把車開得像《頭文字D》裡那樣,車尾一甩,車輪擦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最後停了下來。

祝清晨幾乎是嘶吼著,悲壯地呼喊護士出來接駕。

“Miss, please, he just passed out.”

拜託,他只是暈倒了!

“……”

祝清晨傻眼,張著嘴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所以沒死?

只是虛驚一場?

她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站在人群之中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

薛定背上的碎片需要取出來,傷口要消毒、縫針。護士為他靜脈注射了麻藥,掛上水,拿起了鑷子。

隔著一道玻璃窗,祝清晨站在走廊上朝裡看。

男人原本是昏迷的,打了麻藥更是人事不省,但哪怕意識全無,他的眉頭也是緊緊蹙起的,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滾而下。

醫務人員走到她面前,告訴她,那個以色列小女孩並沒有受到皮外傷,此刻正在做核磁共振,檢查是否有腦震盪。

祝清晨回答說:“我不認識她。”

“那這位先生——”

“也不熟。”

“順路罷了。”

她是個怕麻煩的人,得知一大一小都沒有性命之虞,就決定功成身退,不然呢,還等著人醒來送錦旗?

她轉身往樓下走,走到一半,發覺哪裡不對。一摸外套口袋,壞了,錢包和護照不見了。

祝清晨站在那扇玻璃窗外,仔細回想著東西會掉在哪裡,然後才慢慢回味過來——多半是掉在飛機失事現場了。

當時她動作幅度太大,只顧著把薛定往車上拖,錢包和護照一準掉那兒了。

火勢那麼大,估計被燒得灰都不剩一粒……頭疼得要命。

錢是小事,可護照也沒了,這下麻煩大了。

視線落在玻璃窗裡頭,那人依舊昏迷不醒。她頓了頓,一屁股坐在長椅上,有了主意。

當然,此時此刻還躺在病床上、飽受折磨的薛定是不會知道,在他意識全無的當下,已經被人當成了救命稻草——無端攤上了個大累贅。

疼。

哪怕人沒醒過來,夢裡也在疼。

薛定做了個夢,夢迴年少時分。那一年,四合院裡的梧桐還在晚風裡輕輕晃悠,一地碎影,斑駁溫柔。

他趴在窗欞上,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窗往院子裡瞧。

昏黃的落日裡,父親拎著兩隻大箱子,把母親送上了小車。

母親站在車前,忽然回過頭來。

他沒躲沒避,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紗窗後頭,對上她的視線。

劉學英已然扶上車門的手驀地一鬆,她掉轉回來,走進了裡屋。她蹲下來,把兒子攬入懷裡,“定兒,好好唸書。”

九歲的薛定站在那兒,忽然問了句:“以後我就沒有媽媽了,是嗎?”

“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走?”

“因為我和你爸離婚了。”

“可你是和他離婚了,又沒和我離婚,為什麼要離開我?”

薛振峰站在門檻外頭,看著這一幕,沒說話。

劉學英摸摸兒子的頭,“媽媽只是不再跟你和爸爸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我愛你這件事,半點也不會變。”

薛定從她懷裡掙脫出來,問:“你們為什麼離婚?吵架了嗎?”

“沒有,我們沒有吵架,我和你爸爸現在、將來,會一直是好朋友。只是一直以來,因為工作的緣故分隔兩地,我們都已經習慣各自過日子了。”她摸摸他的頭,也不期盼他能理解,“將來你一星期跟著爸爸,一星期跟著媽媽,行嗎?”

薛定後退一步,想了想,回答說:“不用了,反正我一直也是跟著爺爺奶奶,我今年九歲了,沒有你們也長這麼大了。”

他說這話時,沒有半點埋怨,只是冷靜而疏離地看著父母。

劉學英和薛振峰一個立在門外,一個蹲在兒子面前,誰都沒能說出話來。

2000年,薛定的父母,薛振峰與劉學英,正式離婚。

那年還流行方方正正、稜角分明的桑塔納,在他們住的四合院外就停了輛藍色的。他們這婚離得確實相當平和,沒有臉紅脖子粗地爭上一句,反倒是薛振峰拎著劉學英的行李箱,親自把她送上了車。

臨走時,還能微笑著揮別。

薛定還是站在紗窗後頭,安安靜靜地揮手跟母親告別,然後坐回寫字桌前寫作業。

那一陣在學唐詩。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說起來,院子裡沒誰不羨慕他家。可仔細想想,他倒是更羨慕隔壁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

夢境是平和的,但薛定睡得很不安穩,漸覺背上火燎般疼。

他滿身是汗,漸漸轉醒。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鼻端一股子消毒水的氣味。

他一動,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背上大面積的傷口無一不疼。

也是這聲低吟,猛然間喚醒了正在單人沙發上打盹的人。

祝清晨抬起頭來,“你醒了?”

薛定一愣,側頭看她,“怎麼是你?”

“我說,”她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翻了個白眼,“一醒來就拿這種態度對待救命恩人,是不是太不懂禮貌了?”

然後薛定就記起來了,飛機失事,他救了個小姑娘,接著這兇巴巴的女人又救了他。

“我睡了多久?”

祝清晨看了眼手錶,“從昨天下午七點,一直到今天早上六點半。”

他眉心一蹙,又很快展開,“那你怎麼還沒走?”

祝清晨臉上微赧,“……錢包掉了。”

他一頓,“掉哪兒了?”

“事故現場。”

薛定看她片刻,漸漸回過味來,“這位小姐,你該不是要訛我吧?”

他不是沒見過騙子,這些年在外漂泊,什麼人沒見過!

這女人救了他,然後就賴在病房不走了,還口口聲聲說自己的錢包掉了……

祝清晨胸口一滯,難以置信,“訛你?我吃飽了撐的!”

男人躺在床上,頭髮略微凌亂,胡楂兒若隱若現,可目光似刃,漆黑凜冽。

他沒說話,就這樣審視著她。

祝清晨站了片刻,忽然沒來由地一陣好笑。冒著生命危險跑到爆炸地點救了他,沒想到換來的就是這樣不信任的目光。

真沒意思。

她也懶得多說,轉身便走。

薛定又忽然叫住她:“你去哪兒?”

“警察局,補辦證件。”她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他,加了一句,“放心,訛不上你。”

話說完,她收回視線要走,手臂卻忽地被人拉住。

她腳下一頓,聽見薛定倒吸一口涼氣。

他手上一鬆,又倒回床上。

祝清晨迅速回過身去,就看見他側躺在床上,肩背上的繃帶已然滲出新的血跡,她立馬按鈴,叫來護士。

那以色列護士用希伯來語唸叨著薛定,邊念邊查看他的傷勢。祝清晨就站在一邊,沒說話。

薛定沒有理會護士,只是隔著輸液管,慢慢抬頭朝她看過來。

“謝謝!”他輕聲說。

祝清晨有片刻的遲疑。

他的臉上還帶著傷痕,額頭、眉間都是細小的口子。繃帶在滲血,護士拉開繃帶的一瞬間,她光是看著都覺得疼,他卻只是眉頭緊蹙,一聲不吭。

安靜的清晨,病房裡有從窗縫透進來的光。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昨日他救人的場景,人潮四散開來,唯獨他一人奮不顧身地撲向那小姑娘,決絕又孤勇。

護士又叮囑了兩句,拿著托盤走出病房。

祝清晨看著病床上的人,微微一頓,“……祝清晨。”

薛定一愣。

她走近了些,眼裡有了鬆散的柔和,“我的名字。”

薛定:“早晨七八點那個清晨?”

她唇角一揚,“朝陽初升,霞光萬丈那個清晨。”

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做足了姿態。

男人驀地笑了,抬手,在半空中與她交握,“很高興認識你,祝清晨。”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哪怕雙頰帶著失血過多留下的蒼白,唇色極淺極淡,昨夜總在夢囈,眼底也有了一層淡淡的青。

可是並不妨礙他的好看。

她忽然問他:“別人都在逃命,為什麼你要衝上去?”

薛定微微一頓,彎唇,“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時間太緊迫,來不及想那麼多。”

“你不怕死?”

“現在想想,還挺怕。”

祝清晨笑出了聲。

這個男人,有點意思。

身在國外,沒有醫保,薛定決定回家休養。躺在病床上,打了通電話給好友,喬愷的聲音大得連坐在沙發上的祝清晨都能一字不漏盡收耳中。

“什麼?你墜機了?!”

薛定換了隻手拿手機,“我沒在飛機上,剛好在事發現場,受了點傷。”

“牛逼了啊,那麼大個飛機,那麼大個以色列,隨隨便便都能落下一架砸你腦袋上,你這運氣可以回國買彩票了啊……”喬愷咋咋呼呼,沒完沒了。

“停。”薛定打斷他,“我就當你在表示慰問了。”

一通電話打完,他收起了手機。

沙發上,祝清晨還坐在那兒沒走。

薛定沉吟片刻,說:“我朋友一會兒開車來接我,一起走吧。”

祝清晨:“也好。我要去補辦證件,你讓你朋友把我捎去警察局就行。”

“補辦手續很麻煩,沒有個三兩週是搞不定的。沒有證件,你住哪兒?”

她反問:“那你住哪兒?”

“住我家,我在耶路撒冷租了套單人公寓。”

“那太好了。”祝清晨笑眯眯眨眼,“我也住你家。”

“……”

好在哪裡?

薛定看她笑得坦然,失笑,“我以為國內的女性沒這麼主動,開口閉口就住進陌生男人家裡,你不怕我是壞人?”

“都能機下救人了,能壞到哪裡去?”

她說得乾脆利落,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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