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暗香两种

卢梅坡《雪梅》诗:“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梅花开在雪寒时节,却也是冬中“春消息”。所以九九消寒图用梅瓣填色来消日过冬,不仅因为梅花“开遍”后便是数九的结束,还因为梅花给人春息的暗示,这种暗示让冬天不至于过于寂寞。

风物|暗香两种

生活在北方,看得最多的是蜡梅。二月,北京植物园、颐和园,都有蜡梅展。有一年早春访柳,恰巧颐和园有蜡梅展。展厅雅致,满室馨香,蜡梅的品种颇多,汪曾祺写道:“腊梅有两种,一种是檀心的,一种是白心的。我的家乡偏重白心的,美其名曰:‘冰心腊梅’,而将檀心的贬为‘狗心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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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纲目》中的蜡梅条目:“蜡梅小树,丛枝尖叶,种凡三种,以子种出不经接者,腊月开小花而淡香,名狗英梅。经接而花疏,开时含口者,名磬口梅。花密而香浓,色深黄如檀香者,名檀香梅,最佳。结实如垂铃,尖长寸许,子在其中,其树皮浸水磨墨,有光彩。”将蜡梅分为了三种,狗英、罄口和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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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蜡梅并不是梅花,因色似蜜蜡而得名,又开在腊月,也作腊梅。清代陈淏之《花镜》卷三花木类考“蜡梅”有:“蜡梅俗作腊梅,一名黄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放,其香又相近,色似蜜腊,且腊月开,故有是名。”由此,这个“梅”,其实是借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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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梅很好看,尤其是下过雪之后,雪花含在半开的“罄口”处,与橙红的花蕊、冰莹的蜜蜡色花瓣,配色十分清雅。《花镜》中有:“若瓶供一枝,香可盈室。”有一年冬天在花店里采访,聊兴正浓,有位女顾客走进来,问有没有蜡梅,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羽绒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披在肩上,说话的声音很小,当店主将一个大纸包打开,里面差不多十多只蜡梅,一股浓郁的馨香飘散开来,说是浓郁,但并不令人生厌,反而十分享受。女顾客很快选好走出了花店。北京的冬天苍灰的天色,我看不见她的身影了,然而在短暂的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女人变得立体了,猜想她“样貌平平”的外表之下,有一颗懂得生活的女人,她的家也会因为这一两枝蜡梅变得极有格调,绝非一捧玫瑰或康乃馨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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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陈师道写过一首《和豫章公黄梅二首》:“寒里一枝春,白间千点黄,道人不好色,行处若为香。”杨万里也写过蜡梅:“只道横枝春未回,又疑不肯犯寒开。逢人问讯花消息,不识江梅只蜡梅。”这首诗的名字叫《盱眙军无梅,郡圃止有蜡梅两株二首》。没有江梅,只有蜡梅,好像能隔空感受杨万里的遗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香气太过馥郁,还是蜜蜡之色终究不如纯白、淡粉、朱砂脱俗,似乎在古人心中,蜡梅比梅花,始终是低一格的。

梅,落叶小乔木,蔷薇科杏属,早春一、二月开花。梅花的种类也有很多,大致分为果梅和花梅,果梅,其实就和杏树、桃树一样,重在果实。古代,梅子是作为调味品的,《尚书》载:“若作和羹,尔唯盐梅。”《礼记·内则》则有:“桃诸梅诸卵盐”。《诗经·周南》有:“摽有梅”。类似我们现在吃的盐津话梅。

花梅,按照枝条的不同形态可以分为直脚梅,枝条直立或斜展;照水梅,枝条下垂,梅影相照;龙游梅,枝条自然扭曲如游龙。每一类又可以按照颜色、花萼的不同再次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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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 岁寒三友图

梅花是我们国家十大名花之首,与兰花、竹子、菊花一起列为“四君子”,与松、竹并称为“岁寒三友”。严寒中,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

在古人咏梅诗中,最有名的总也绕不过林和靖的《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花的美在于“瘦、淡、老”,林逋的诗句,借助水、月,刻画出梅花瘦、淡的审美意境,冠绝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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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这首诗小学课文里就有。诗里的的梅花非常坚强,忍耐寂寞,即使无人问津依然暗香脉脉。于是在每一个中国小孩的心中,梅花先入为主的形象就像战士一般。还有一首对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小时候写书法经常会写,每次都能感受一种不可名状的革命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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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梅坡的《雪梅》诗,最有名的还是其一中的下阙:“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落梅蕊,梅香雪景的意境中,郑板桥的《咏雪》十分有趣:“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这首诗写的像他画的竹子一样,竹子虽在纸上,却能听见风吹竹叶的声音,雪虽然在诗里,却仿佛能看雪花落在梅枝上的静默消融。

徐志摩新诗《雪花的快乐》中,也是从雪的角度,来问梅:“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同样的梅花,同样的雪,到了徐志摩笔下,又变得无比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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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我只见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梅花(不是花店里的折枝),就是在台湾蒋介石官邸的梅园。据说,宋美龄喜欢玫瑰,蒋介石则钟爱梅花,于是士林官邸的玫瑰园与梅园相依,象征二人的爱情。士林官邸的梅园,多是白梅,如果按照枝条来看,直脚梅居多。去的时候,正直一月,应该是台湾最冷的时候了,梅园里的白梅“疏影横斜”,修剪得很好。老瘦虬螭的梅干上,偶尔一两朵娇零的白梅花,只需一次,你就明白了梅花的美,它完全符合古人对审美精神的追求,或者说,它最能让你在理想的审美意境中悠游,俯仰之间,仿佛站在古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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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是十分喜爱蜡梅的。汪曾祺写栀子花时曾说:“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蜡梅说:是这么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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