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傍晚的華山更顯險峻挺拔。
只見兩道人影在山脊上追逐著，速度很快，似乎都忘記了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小禿驢，你給老尼站住！”
一道憤怒的呵斥傳來，在群山間發出陣陣迴響，為夕陽下人跡寥寥的西嶽憑添幾分別樣的意境。
那年輕和尚根本不搭理身後的尼姑，兀自跑著，眼看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你還跑！”
師太卻是停下了腳步，左手叉腰，右手柱著木棍，大口的踹著粗氣。
本就怒氣攻心牽動肝火，幾座山樑追趕下來，蒼老的身軀更是早已體力不支。
“師太不追，我就不跑！”
年輕和尚似乎感覺到身後的威脅並沒有逼近，也停止了奔跑，面色有些紅潤，回頭看著尼姑咧嘴憨笑，有些俊俏的臉龐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目光清冽。
“小兔崽子！老身不追？老身豈能不追！老身還要打斷你的狗腿，挖掉你的狗眼！”
眼看尼姑又要打來，年輕和尚又快速的邁開了步伐，邊跑還邊回頭道：“師太，您是得道老尼，一把年紀的，怎麼脾氣還這麼暴躁啊？張口就是罵，抬手就是打，拿跟木棍把我從北峰追到了西峰！都說出家人看破紅塵，四大皆空，我不就偷看了你徒弟洗澡嗎？何況她們光禿禿的，毛兒都沒有。”
突然想到了什麼，似乎覺得說的話有些不對，年輕和尚的語氣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身材倒是蠻不錯，皮膚還挺白。”
聲音小了下去，聽著彷彿又沉浸在那一片春色當中，尼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拼命似的追趕上去。
“師太饒命！”
……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徹底暗淡下來，黑夜也成了年輕和尚逃脫最有利的屏障，他反覆確認了多次，尼姑並沒有追上來，這才放下心悠閒的摸索著石階往寺廟走去。
這年輕和尚法名覺悟，本是山中光華寺內的一個小沙彌。
今日晨間入山採藥，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卻不自覺的又來到了十里外的念慈庵。
見天色不早，想來又到了尼姑們沐浴更衣的時間，便潛入庵內，從縫隙偷窺。
果然如預料，一個個年輕尼姑正褪去素衣，湧入浴池。
終究還是女子，平日裡端莊嫻靜，到了此刻也是嬉鬧不止，整個浴池熱鬧非凡。
景色最是此時好！
覺悟看得熱血沸騰，那身材玲瓏剔透，膚白貌美，五官精緻，若是鋥亮的光頭上有著茂盛的秀髮，姿色必然遠超電視劇中所謂的玉女明星。
老尼姑定是不洗澡的！
覺悟突然一怔，得出如此結論，偷看也不下五六次了，卻從來沒看到過老尼姑洗澡。
看著群芳爭豔，春色滿園，覺悟有些把持不住，身體都不自覺的起了反應。
他卻並未覺察，只是伸手從袋子裡拿出蘋果 X。
若是不能拍上一張發朋友圈，豈不遺憾？
“咔嚓！”
隨著手指觸及快門，相機聲音響起，閃光燈的冷色光線從牆縫中閃耀，給整個浴室增加了莫名的色彩！
安靜，詭異的安靜，片刻過後他便聽得裡面傳來尼姑們此起彼伏的“哇哇”尖叫聲！
“臥槽，忘記關閃光燈了！”覺悟心叫不妙，拔腿就跑。
“你個小禿驢，給老尼站住！一直疑惑浴室的牆上怎麼會多出洞孔來，原來是你乾的好事！”
覺悟剛翻出院牆跑了不到一百米，一個老尼姑便手拿木棍追了出來。
“師太勿怒，都是出家人，何必苦苦相逼？再說咱們不本就該相互照顧嗎？不然尼姑庵幹嘛總是離和尚廟那麼近？”覺悟邊跑嘴裡還邊辯解。
不說還好，等到覺悟這話一出口，老尼姑幾乎雙眼噴火，怒極無語，只是一個勁兒的猛追，恨不得將覺悟剝皮抽筋，啖肉飲血。
行程顛簸，覺悟背上竹簍裡的草藥不停的掉出來，等到感覺其空空如也，乾脆扯下來扔往了山澗。
“狡猾的小禿驢！”老尼姑在後面追趕，覺悟的動作盡收眼底，心裡不由得一陣暗罵。
……
南峰頂，光華寺，極目亭中。
“師傅，難道我們就放任覺悟的種種惡行嗎？”
一個和尚看著覺悟在微弱的星光下步入寺門，心中憤怒異常。
居高臨下，剛才念慈庵主持慈心師太追打覺悟的場景師傅和他兩人都瞭然於胸，必然是覺悟這個小師弟又闖下了禍事。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爭不怒，明遠你作為大師兄，依然存有抱打不平的心思，是為恨？亦或是為妒？尚需勤加修煉、多研佛理。”老和尚微笑著說道。
他鬚眉皆白，面容慈祥，乃光華寺方丈晨光大師。
明遠連忙低頭，向著晨光大師雙手合十道，“師傅，弟子知錯了。只是弟子不解，師傅為何如此偏袒覺悟。”
“不光是你，寺裡眾弟子都此般想法吧！”晨光大師看著明遠笑道。
明遠不語，點頭默認。
“看來時候已經到了。為師今日就將原委告訴於你吧！”
晨光大師微眯雙眼，端坐在石凳之上，袈裟上的金色線條在燈光中閃耀，仿若坐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當中。
十七年前，晨光大師尚為首座，一日午間與其師尊在院中論禪，突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不一會兒，一弟子抱著一個小男嬰跑了進來，說是在門口撿到的，小孩子哇哇大哭。
等到師尊接過手中，小孩卻立馬破涕為笑。
師尊端詳了小孩約莫一盞茶功夫，先是面露驚訝之色，再是不住點頭，緊接著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彼時的晨光大師很是好奇，這些常人才有的喜怒嗔痴，在已是九十八歲高齡的師尊臉上極難見到，今天卻在同一時間連續出現。
師尊告訴他，雖看不透天機，但此子面色之中隱含乾坤之氣，未來不可限量。天降神嬰，實乃光華寺機緣，偶爾曉之以理便可，不可強求，並讓晨光大師將男嬰收入坐下，法名覺悟。
春去秋來，十數載已過，師尊坐化，晨光大師也由首座成為了方丈。
“可是師傅，覺悟今年都十七歲了，不練功夫，不讀佛經，相反還調皮搗蛋，如今連十里外的念慈庵都對他是深惡痛絕。師弟們都稱他，都稱他是…”
覺察到越說情緒越是激動，明遠停下來看了一眼師傅，想起他剛剛才教誨自己“勿爭勿怒”，立即面色一肅，雙手合十念道，“罪過，罪過。”
“是什麼？”晨光大師卻目光矍鑠的看著明遠慈祥的問道，似乎很是好奇。
“華山之害。”
……
覺悟實在是太累了，回到僧房就直接躺在了硬板床上。
他能夠享受單間的待遇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優秀，而是因為沒有師兄願意跟他一屋。睡得晚起得早，只要沒睡著屋子裡便是乒乒乓乓不得安靜，時常還唸叨一些自創的刺耳歌謠。
獨處也好，更落得自在。
今天損失實在是不小，老尼姑追的太兇，藥材跑丟了，揹簍也扔了，連新買的蘋果X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在了！
倒不是心痛手機，光華寺香客不少，明天再找師傅要些錢買就是，但是那些冒死拍攝的照片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想到師傅，覺悟心理有一萬個不明白。
十歲之前，自己是寺廟裡面唯一一個頭上長頭髮的人，師兄們總是指指點點，為了不顯得那麼與眾不同，便強迫師傅給颳了光頭，勉強算是和尚了吧！卻又成了和尚裡面最不學無術的一個。
師兄們每天都必須唸經打坐習武，自己卻可以為所欲為。
偶爾山間采采藥，偶爾經閣看看書，更多的卻是偷懶耍滑，吃肉喝酒，甚至調戲尼姑！被告狀到師傅處時，他也僅僅只是不痛不癢的責罵兩句。
當然，也還是有原則的，需要維繫佛家威嚴，不能捉弄香客，特別是女香客，這種苗頭早被師傅狠狠的扼殺在了萌芽之中。
每個月自己還可以拿到高額的零花錢，買了蘋果手機、平板，裝上了WIFI！
師兄們眼紅得要命，卻也無可奈何，誰讓師傅給了他這些特權呢？
如此遷就自己，覺悟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師傅精壯時候尋花問柳的產物。
也許正因如此，光華寺的小師弟一直都是覺悟。即便是新進來的小沙彌，師傅也會安排成為他的師兄，而不管覺悟喊起比自己小得多的和尚為“師兄”是否會彆扭。
當然，關於這一點，覺悟還是很有覺悟的，無論從哪方面看，自己都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師兄。
“師弟就師弟吧！又不用多幹活。”覺悟微笑著喃喃自語，然後便沉沉睡去。
……
“晨光老和尚，快把你們寺內的小畜生交出來！”
“快交出那個小花和尚，還我們一個公道！”
“將他驅逐出去，還佛家清靜！”
無限的喧鬧聲吵醒了覺悟，他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等到聽明白具體內容，神情一震，“糟了，那些尼姑找上門了！”
連忙翻身起床，尋聲音來源而去。
來到寺院門口，只見師傅與眾師兄早已在此，他偷偷的躲在一個師兄身後，拿手指捅了他一下，輕聲問道，“師兄，什麼情況？”
那人回頭一看，居然是覺悟，立馬露出鄙夷的目光，“我說覺悟師弟，你怎麼就沒有一點出家人的覺悟呢？哪怕一點點也好啊！就只會不停的惹事！”
覺悟吃癟，悻悻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往前擠了擠，臺階下站著昨天追趕自己的老尼姑，她手拿擴音器，身後還站著十多個年輕尼姑。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慈心師太一早光臨本寺，本寺蓬蓽生輝！請入內安坐。”晨光大師一副露齒的欣喜模樣。
看到師傅這般可愛，覺悟目瞪口呆。
“不必了！今日老尼來此也是給你面子，只要交出那小畜生，我們便早早離去。如若再過一個時辰，等到香客多了起來，你們光華寺千年美名恐將毀於一旦！”
慈心師太絲毫不顧晨光大師的討好言語，沉聲威脅道。
“罪過罪過，不知何事惹得師太如此動怒？”
晨光大師收斂笑容，恢復了平時雲淡風輕的樣子。
同時，他卻是給站在旁邊的明遠眨了下眼睛，明遠便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什麼事？你問我什麼事？”
慈心師太冷笑一聲，手掌打開，站在旁邊的俊俏尼姑便將一個大屏金色蘋果手機遞了上去。
“這是你們寺院哪個禿驢掉的東西吧！”
晨光大師見到手機眉毛微微一動，卻又立馬恢復了正常，轉頭瞪了眼身後的弟子，他們交頭接耳，分明也是認出這是覺悟師弟的手機。
雖然平時關係不咋樣，但找覺悟藉手機打電話玩遊戲的時間倒是不少，覺悟也大方，有求必應。
那大紅風騷的手機殼他們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手機是你們的嗎？”晨光佯怒，朝身後的徒弟們問道。
見師傅這表情，誰還不明白他什麼意思？紛紛搖頭。
還有人說道，“師傅您教導有方，平日裡我們都參禪打坐，根本沒時間玩手機。”
這倒是事實，說得也真切。
“你們撒謊！”
“不要臉！”
“男人果然都是騙子！和尚也不例外！”
眾尼姑見這群和尚從老到小盡皆否認，怒火中燒，齊聲罵道。
慈心師太長吁一口氣，縱時猛地將手機往地上一扔，還用力的踩上幾腳，“既然不是你們的，把它毀了，你們沒意見吧！”
“沒意見，當然沒意見！”
“師太踩得好！”
“師太果斷，我輩楷模！”
和尚起鬨，晨光大師也是面不改色，只是心裡略微有些惋惜，這可是他花一萬塊錢從黃牛手中給覺悟買的。
慈心師太見和尚臉上都沒有心疼的神色，想來也不是這群人中的一個。但她肯定自己昨晚追趕的是個和尚，那光頭，那語氣…只是老眼昏花，距離又遠，沒看清楚具體長相。
“我們要進寺去搜！”慈心師太突然又道。
“這不好吧！”晨光大師眉頭一緊道。
“沒什麼不好的，反正現在又沒香客，也正好可以還你們清白！”
說完，一群尼姑便衝上前來，不由分說的撥開和尚往寺內走去。
“等我找到人，看你這老禿驢還怎麼狡辯！”
慈心師太進入寺內，心頭也是一喜，露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只傳來背後晨光大師無力的抗訴，“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大師兄，幹嘛呀，跑這麼快！”覺悟被明遠拉著，跑向內院。
明遠並不搭話，等到了房中，邊收拾衣物邊道，“覺悟師弟，以後的日子就要靠你自己了。”
覺悟神情一滯，以為自己聽錯了，擠出一絲笑容道，“師兄，別開玩笑，師弟我單純，很容易當真的。”
明遠卻未答話，只是表情凝重的繼續收拾著行李。
覺悟哪裡還不明白，師兄不僅沒開玩笑，恐怕還是師傅的意思。內心一沉，連忙往屋外衝去，並隱隱覺得這次確實是闖大禍了！
“就因為我惹了那群尼姑，就非要趕我走嗎？我，我，我去給她們道歉，給她們下跪，給她們磕頭都可以，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好嗎？”
明遠連忙拉住他，“師弟，並非如此，只是師傅覺得你外出闖蕩的機緣已經到了。”
“可是，可是我一個人出去怎麼闖蕩啊？能幹什麼？”覺悟轉身抱住師兄，莫地大哭起來，“師兄對不起，師兄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調皮了，以後我再也不惹事了。”
覺悟是真慌了，平時不學無術，若沒有師傅，他已經被餓死無數回。
明遠拍了拍覺悟的肩膀，仔細回想起來，這個讓人討厭的小師弟卻也是寺院的開心果，聽他講新聞講故事，講那些明星的逸聞八卦總是那麼有趣，百聽不厭，甚至有時候比佛經還好聽。
“師弟，放心去吧！”明遠安慰道，“師傅說，聚散離合世間常態，有緣自會相見。”
“可是師兄，我…”覺悟還想說些什麼。
“快準備準備吧，一會兒慈心師太她們該進寺搜查了。看她們今天的架勢，不扒掉你的皮是不會罷休的。”明遠打斷了他，過了會繼續說道，“師傅說，你是有大氣運、大機緣之人，低調處事，以後定會有一番大作為。”
“謝謝師兄安慰。”覺悟止住了抽泣，苦笑道，“師傅師兄都不要我了，還會有什麼大作為。”
“我們都很捨不得你。師傅還說過，機緣如此，天命難違。”明遠道，“平素師兄們對不住你，還望師弟能原諒。”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覺悟摸了摸淚痕，“其實師兄們都是真的關心師弟，怒其不爭罷了。”
明遠雙眸放光，沒想到覺悟並不只是仗著師傅的疼愛紈絝放縱，卻也是個明白事理之人。
等到收拾完畢，明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覺悟，“師弟，這是師傅給的盤纏，密碼是你剃度的日子。去寧海找師傅的一個老友，他會給你做好安排的。”
卻在這時，聽得不遠處傳來尼姑們的嚷嚷聲，連忙又道，“師弟快從後門走，珍重為要。”
覺悟也不是扭捏之人，事情至此也不再停留，接過卡背起包裹便抽身離去，“多謝師兄，也替我多謝師傅，以後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明遠怔了怔，立馬環顧屋內，抹掉顯眼的痕跡躺在了床上。
“哼，我就說這小禿驢沒出去！”
明遠才剛躺下，慈心師太的聲音便在門口響起。
一起趕來的尼姑也都冷笑出聲，看你裝睡！
此刻的明遠緩慢爬起身來，彷彿剛被吵醒，揉了揉眼睛道，“天亮了嗎？”
慈心師太呆呆的看著明遠，難道自己真的誤解了這群禿驢？那人比眼前之人更高更瘦，還要年輕些，約摸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有些失望的說道，“不是這和尚。”
卻不知她要找的更高更瘦更年輕之人已在距離此處千丈之外，只見他身背行囊，朝光華寺方向跪下，“咚咚咚”，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覺悟在此，叩謝十七年中師兄的陪伴，師傅的照顧以及光華寺的撫養！”
然後身影便在山脊之上飛奔而下，越來越快，直到消失在盡頭。
（遊戲之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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