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去一個朋友的單位辦事,注意到院子東面有兩棵櫻花樹,南北樓的中間,則種了好多棵五角楓。不禁對在這院子裡上班的人生出些羨慕,都是些有福的人,春天推窗可見絢爛的櫻花綻放如雲如霞,秋天下班時會有紅色的五角楓落飄落在腳下,炎炎夏日裡,有滿院的濃蔭遮涼,不用開空調也不會感到燥熱吧?這樣的工作環境,縱然是辦公樓和設施有些陳舊,卻是讓人感覺非常舒服。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相對於那些新嶄嶄的拔地而起的豪華大樓,更喜歡的是城市裡那些老舊幽深的大院,因為這樣的院子裡,都種植著一些高大濃郁的樹,綠樹濃蔭,春花秋葉,四季風景不同,有樹為伴,也讓進出的人心裡寧靜安詳,去掉了些浮躁之氣。那些新興的大樓,無論多麼裝修多麼豪華,門前有再寬闊的廣場,遍佈草坪噴泉和燈光,又有什麼用呢,沒有大樹來襯托和填充,怎看也是生硬和荒蕪,缺少自然的根基。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不敢想象沒有了樹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無論是在鄉村還是城市。灰塵、尾氣、噪音等等各種汙染,無邊無際照射下來的火辣辣的日光,如果沒有樹替我們承受和遮擋,我們這些人類是不是就活成了禿子頭上的蝨子,或者熱鍋上的螞蟻呢?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我的家鄉在魯北平原上,從小陪伴長大的,是房前屋後、田間地頭的那些樹。這些樹都是些平常的樹種,楊柳榆槐和梧桐、還有棗樹和桃樹蘋果樹杏樹之類,但百姓的日常所需卻多從它們身上索取。春天,槐花榆錢是飯桌上的香甜的美食,夏天,樹是一把把連接成行成片的大傘供人乘涼,秋天,能奉獻果實的樹把果實奉獻出來,樹枝和落葉變成肚膛裡的火煨熟一鍋熱騰騰的飯。兩棵樹間拴上繩子和鐵絲就是晾曬衣服的衣架,大人們在樹上掛上鞦韆,樹下就成了孩子們的天堂。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生為鄉村裡的樹,是不能壽終正寢的。從小承受刀砍斧削,是為了捨棄那個枝枝杈杈,讓它心無旁騖地長成一棵挺拔高大正直的樹,然後被鋸子從根部齊齊鋸斷,越是挺拔高大正直或者變成房屋的樑柱或檁條,這就是所謂的棟樑之材。另外一些,會被木匠們鋸成更多更小的木板或木條木塊,再經錛斧刨鑿的打磨,變成桌椅板凳和箱子、衣櫥等等生活用具。多年以後,它們的在能工巧匠的手裡不再樸實粗拙笨重,而是被叫做實木傢俱而身價昂貴。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爺爺和父親,都是農閒做活的木匠。一到冬天,就是買木頭,拉鋸,解木頭,刨板,地爐子上終日熬著水膠,屋子裡地上不是鋸末就是刨花,掃走一堆又一堆,扔進灶膛裡去點火燒飯用,整個院子裡飄著木頭香。那時節一個村裡是有著好多木匠,若是一張桌子或椅子或者是櫥櫃做起來,請來畫匠描花,上漆,必定有同行或者鄰居前來參觀,評頭品足,熱鬧好多天才罷。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在很小的時候,父母在院子裡栽下一棵梧桐,讓我和它比著誰先長大,說是等到哪天出嫁時,就用它給我打箱子櫃子做嫁妝。小時候不懂事,還把小樹折斷過好幾次,但是,卻不能阻止它生長的迅速。到我十幾歲的時候,它就高過房頂去了。撐開好大的樹冠,在臥室的窗前,五月裡開喇叭一樣淡紫色的的花,開著窗戶睡覺,夢裡呼吸的都是香甜的桐花味道。月圓的時候,透過它的葉子看天上的月亮,下雨天,雨滴彙集在樹葉上,然後變成更大的水滴落下來,我坐在窗前看《紅樓夢》,心裡充滿的是青春的惆悵。後來離開家鄉外出工作,因為家裡要蓋偏房,就把那棵梧桐樹給刨了。結婚時,父親老了,木匠的工具都已不知丟到何處去,村裡也沒有人用木頭打箱子櫃子。可是,我在懷念故鄉的時候仍然會時時想起它,夢到它,就在窗前,有著如冠如蓋的綠蔭。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早些年的果園並不多見,不過上中學時學校旁邊的村莊就有一個。果園的旁邊有一個高大土冢,叫做衛靈公墓。春天的課外活動時間,我們會坐在高高的土冢上,遠望滿園花開,或者坐在落花如雨的果樹下背書,還會折一枝含苞的桃花、杏花或蘋果花,帶回簡陋的宿舍,插在墨水瓶裡,看著它慢慢綻開,感受春天的氣息。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家鄉的棗樹很多,村裡村外成林成片的。春天棗花開得晚,卻極香,引得養蜂人從遠處趕來,滿樹上圍著都是嗡嗡的蜜蜂。盛夏的時候,滿樹的花都變成小青棗,風雨一來,有些被蟲咬過或者早夭的棗就帶點紅,被風吹雨打下來。我們這些缺零食的孩子,喜歡在樹下轉悠,撿那些掉下來的棗子吃,運氣好,撿到的棗就有了一絲甜味了。秋天,孩子們最愛做的事就看棗,原因是可以吃。棗是極養人的,家鄉有句俗話說,看瓜看瘦了,看棗看胖了。意思就是說看什麼就會吃什麼,在瓜園裡吃瓜多了會減肥,在棗園裡吃棗多了,體重就上去了。孩子們都喜歡打棗,打棗的時節熱鬧得象過節。強壯的男子爬到樹上去掄杆打棗,老弱婦孺就在樹下提著籃子筐子撿。一堆一堆的棗子堆在一起,煞是喜人。收穫的棗子,有的趁新鮮在鍋裡蒸熟了吃,有的運到房頂上去攤開曬乾了貯存,還有些一點外傷沒有的,被精挑細選出來,用高度酒洗一下,封在瓷壇裡,過年時拿出來待客,是深受歡迎的。童年的鄉村很貧窮,孩子們基本沒有吃零食的待遇,但是樹上的棗兒是天賜的,一年到頭都有的吃。鮮棗、幹棗、醉棗,還有用棗子和黏米麵蒸成的年糕,味道各各不同,同樣令人難忘。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我生活的這個城市裡的樹,比鄉村的樹美觀和珍貴得多。它們不象鄉村的樹,很隨意,房前屋後高高低低的,也許湊成一堆,也許三兩棵站在一起,沒有什麼拘束。城市的行道樹更象守紀律的士兵,一排一排的,站在人們走過的街道旁,這一條街上是洋槐,下一條街或者就是銀杏,再轉過彎,可能變成了法桐,隔幾條街,就又成了杮子樹了。有些開花的樹,象玉蘭,紫薇,站在綠化帶裡,平常也不顯山不露水,春天一開花,各具風姿,美極了。我們這個城市最讓人豔羨的當是那些高大的法國梧桐,它們的樹冠往四處伸展得特別遠,將一條寬寬的馬路遮得一點陽光也透不下來,夏天走在它的樹蔭下,心裡是靜的,涼的。國槐的葉子濃密,花開時風一吹便是一片黃色的花瓣雨。但是這種樹愛招尺蠖,俗語叫“吊死鬼”的蟲子,帶著絲從樹下垂吊下來,挺嚇人,園林工人每年夏天都要噴點藥才行。銀杏樹也很美,它春天剛發芽的葉子是嫩綠,後來變成深綠,秋天一片金黃,走在那條兩旁是銀杏樹的街上,會感覺是走在一幅油畫裡一樣。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這個城市裡的人不如鄉村人愛惜樹。那些不怎麼善待樹的人肯定沒有種過樹,他們以為樹生來就是給他們提供方便的,總是往它們身上拴鐵絲,砸釘子安廣告牌,還往它們腳下倒各種有害的液體,從來沒有想過樹也有生命的,這樣做會給樹帶來多麼些痛苦。國槐和銀杏的遭遇更多了一層,經常有人架梯子爬上樹去採槐米,或者銀杏的葉子和果實回去泡水喝,為了一點免費的保健品,他們往往把槐樹和銀杏的樹枝亂折亂扔一地,留一片狼籍給環衛工人去收拾。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我們居住的小區裡有一棵桑樹,斜斜地伸出了樹枝在人行道上,五月裡桑椹成熟,終日裡落一地細碎的果實,被過往車輛和行人碾成了一灘灘紫紅,實在讓人惋惜。忽有一天看到,附近的居民和商戶團結起來,選出一個人爬到樹上去打桑椹,然後其餘的人拿著盛了清水的盆在樹下撿拾,一派歡天喜地的景像,象極我們小時候打棗的情景。我從那裡走也撿了幾粒,用水清洗一下放進嘴裡,卻是沒有小時候印象裡的桑椹味道好了,不夠酸也不夠甜,可能是樹種的原因,也可能是水土的關係。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於樹的喜愛越來越深了。有一年去江南出差,在路上,看到那些茂密的香樟和秀美的水杉,還有綠化帶裡的夾竹桃,愛上了水鄉植物的柔媚秀麗,風姿綽約,怎麼看也看不夠。在車上,不停地發出嘆息和讚美,以至於後來,每看到路旁有樹,同車的人便先提醒我:“快看啊,你的樹!”哦,我的樹,象是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無論曾與不曾相識,遇到了,就從心裡生出無限歡喜。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在夢想和未來的打算裡,一直想置上一所庭院,種上幾棵樹,石榴樹或者無花果樹或者櫻花或者白玉蘭,什麼樹都好。接下來的年年歲歲,與樹相依相伴,守著它,看著它春天發芽秋天落葉,一寸一寸長高長大,一點一點開枝散葉,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生活便有了無限樂趣。等我老了,生命走到了盡頭,也不用浪費什麼精美的盒子昂貴的墓地,將骨灰灑在樹下,當成肥料滋養它,能多長几片葉子,多開幾朵花,也就心滿意足了。當我的親人想念我時,就來看看這棵樹,傾聽風吹過樹葉的聲音,當作是我在另一個世界的低聲細語。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如果有來生的話,就做一棵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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