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师岁月(连载二

1978年上半年,原芦田小学胡有荣校长,听到我在芦田高中两次代课的情况后,就想把我要去当个正式赤脚老师,但大队领导不同意。前面说过,当时初中完小为大队主办,其人事安排,教师调配为大队主管,校长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大队领导以我退伍后没有交户口,不安心农村务农为由,否决了胡校长的建议。我想,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交户口,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在那样的时代,我没有自已的选择,只能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每天去生产队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我因为没有掌握农业生产工具的技术,只能干简单的笨重的脏活,累活,没干好,还得受人指斥,有时只能忍气吞声地捏着鼻子受。

有一次,两个大队领导突然造访我家,我母亲很高兴,以为我的工作问题有个转机。谁知道他们是来批评我的,说我到现在都没有上交户口,是没有长期在农村吃苦的思想,因而不能使用,还要考验。我无奈,只好接受他们的批评,等待着他们无休止的考验。

当年四月,芦田小学有一位女老师因分娩而请产假,胡校长抓住此机会,叫我去代课。按规定,学校若有人请假,校长安排临时代课人员代个一两个月的课,是不必请示大队领导的。于是,我来到了芦田小学,代四年级的语文课。到了五月份,全县开始对赤脚教师进行整顿,对热心教育事且能胜任教学工作的赤脚老师继续留用,由县局教育管理机关通一归口管理,由县政府发放统一的民师任用证书。不能胜任的则调离教育单位,安排适当的工作。这一工作由县局统一领导,各公社教办室和学校具体操办,而大队一级就不再是决策机构,只是打打边鼓。为昭示公正公平性,各公社互派工作组交叉进行。当时饶埠公社一李姓校长交叉到芦田小学蹲点,胡校长抓住此机遇,直接把我定为正式民办教师。胡校长当时跟李校长说,沈某人是当老师的好料,可个别领导有些成见,一直不予使用,这次我要把他钉起钉来卯起脚来。于是,我从一个没有名份的代课老师变成了有任用证的民办教师。今天回想起来,如果没有胡校长的力荐和帮忙,我可能一生不吃教育饭,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所以说,胡校长是我此生的大贵人,当然,张老师是我的引荐人,王校长也为我搭建了平台,这几个人把我领上从教大道,使我终身受益不浅。我得永远感谢他们。

1978年暑期,我已是正式民办教师了,到生产队务农,也少遭人家的白眼,记得两次代课后回到生产队务农,就有不少闲话压得我喘不出气抬不起头来,别有用心的人冷笑道,哼,想当老师,逃避种田,没有那么好的八字,读了书,当了兵,还不是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有更心血不正的人,总是找错,说你这没做好,那没做好。挑起队长来批评你。那一段时间,我没有少受这些闲气。如今不同了,有了新身份,同伴们也另眼相看了。一天下午,我正在田里拔秧,胡校长风尘仆仆赶来通知我去县城参加暑期教师培训,叫我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就去鄱阳。同伴们都惊呀起来,你真命好,可以脱离苦海去享福了。第二天一早,我和李官清,李荣春,张建明等四人去县城参加暑期教师业务培训。我学的是物理学科,为下半年学校开设物理课做准备。

1978年下半年,我以正式民师的身份,全身心地投入到芦田小学的教学工作中。学校分配我的任务是,担任初二年级的班主任并任初二语文物理两科的教学工作。暑期到鄱阳培训,参加物理培训学习,这次是现买现卖了。当时教育刚刚走上正规,各门学科渐次开设,但各科老师却稀少,因而我既上语文又上物理,我的同事也一样,和我搭班的教导主任李胜恩既上数学又上化学{此君后从政,干出了一番不同凡响的业绩,任过乡长,书记,农业局局长}。那时老师的任务都重,干劲都大,每周上六天课,还有早晚班,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至于班主任,更是具有无私奉献的精神,不象现在的班主任,有班主任津贴,我们那时的班主任,既没有班主任补贴,也没有任何照顾,完全是额外的负担,一旦学校决定谁做班主任,没有一个无故推辞,总是乐意地接受,并全身心地做好班务工作。至于不是班主任的科任老师,也不象现在某些非班主任老师一样,对班上的事务,尤是学生矛盾纠分,能躲就躲,能推就推,采取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而是积极地配合班主任开展班务工作,当班主任不在时,同班的科任老师会及时地帮助管理班级事务,解决班级矛盾是非。整个班级的科任老师团结得象一个人似的,因而班务工作教学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但那时的学生思想比较复杂,学生个性差异较大,因为那时正处于文革刚刚结束之际,有些学生尤是初中生,还留有文革后期红小兵的习性,特别是受到小黄帅的影响,敢打敢拼的品性还未收敛,对学校老师班主任的管束很不舒服,时不时弄出一点动作来难为老师,叫你哭笑不得。曾记得万泉村的几个学生和胡家村的几个学生闹矛盾,如果是公开相骂打架还好处理些,但万泉村的几个学生,明的不来,暗中害人。一天晚上下自习后,一万泉村的学生在教室里拉上一堆屎,还用胡家村一学生的饭碗盖上。你说恶心不恶心。还有一个应姓的学生,因不服我的管教,竟把我家菜园里的菜苗瓜秧统统拔起弄死,虽然家长积极配合管教,但我面对如此窘境,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深感教育者的责任重大。

那时文革已经结束,国家又恢复了中考高考,学生和家长都看到了希望,家长们望子成龙,不要再走自已的老路,一生搬泥土种田,因而拼命送子女读书,并要求学校老师严加管教,而学生们呢,在父母的熏陶下,也渐次懂得读书的重要性,尤是那些考取中专大学跳离农门的人,对他们诱惑更大,因而也发奋读书,争取鲤鱼跳龙门,考个一官半职,荣宗耀祖。而老师们呢,尤是那些还没有脱离农门的赤脚老师们,更是现身说法,希望自已的学生有个好前程,因而苦口婆心地不遗余力地教导他们,督助他们,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确定自已的奋斗目标,吃苦三五年,幸福一辈子。一些学生也够争气的,通过几年的努力,竟然考取了中专大学,终于脱离了农门,成了吃商品粮拿国家工资的公务人员了。当时在农村人眼里,你一夜之间就身价百倍,成了状元举人了。

学生考取了,家长自然高兴,老师也觉得脸上有光,但中考高考毕竟是选拔考试,不是人人都能如愿的,大多数家长是讲道理明是非的,认为孩子没考取,不是老师的责任,而是有多种原因的,但也有一小部分家长,不自我反思,总是迁怒于老师,说老师看不起他的孩子,没有真心教他的孩子,更有人说赤脚老师水平就是低,教学能力就是差,误了他的孩子等等。你看,赤脚老师头顶就是平一点,说来说去最后还得多说你一点。

民师岁月(连载二

虽然说是正式民办教师,但与公办教师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公办教师吃的是商品粮,拿的是国家工资,月月见红,享受国家医疗服务,大队生产队也管不到,民师呢,只能吃农业粮,拿工分,一年到底也没有几个现钱,80年后国家有点补助,每个民师每月补助10元钱。由于只争工分,所以还要受生产队大队的管束,若他们对你不满意,还是会给你找麻烦的。在80年代前,初中完小是大队主办管理,对赤脚老师的任用调配是有绝对权威的,就是要清除你也是一句话的事,虽然80年代教师归口管理,县府发了民师任用证,但在经济待遇上还是拿工分,还得受生产队大队控制。当时在人们眼里,公办教师的地位也不怎么高,何况是民师。任何一个大队干部或生产队长,对老师尤是民师都可以颐指气使,耀武扬威。当时发生的几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星期四的下午,本校四年级的两个学生打架,其中一个胡姓的女学生打输了,她没有告诉老师,而是跑到初一教室告诉读初一的哥哥,这个初一的学生当然也是一个孩子,不很懂事,听妹妹一讲,便跑去将另一个四年级的学生,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打了一顿,被打的学生也不跟老师讲,而是跑回家告诉了家长,这便引起了家庭纠分,两家人都到学校找校长评理 ,校长是饶埠人,只能低声下气地左解释右解释,但两家长都说自已的孩子挨了打,要对方医治,尤是那胡姓的家长,是孩子的母亲,她是金源大队支书的爱人,很强势,硬要校长说个明白。我在隔壁房间批改作业,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到办公室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帮校长解围。我说,四年级学生在一起嗑嗑碰碰是难免的,初一的学生跑去打小学生就不对了,那家长一听火气更大了,仗着自已的丈夫是大队支书,对我指指点点,口出狂言,我也懒得理她,趁机把校长支走。那家长很不服气,晚上纠起家属多人,来校指名道姓要跟我辩论。支书本人没有来,她带来了弟弟,儿子,女儿等四五人,那支书的老婆,气势汹汹,继章取义地指责是我说的,小的打小的可以,大的打小的不行,那儿子女儿也毫不示弱,一起围攻,我岂是软弱之人,便与他们针锋相对,毫不退却,那支书的弟弟突然跳起来,把桌子一拍,说我这样的态度会教坏了人,不配做老师。我也是针尖对麦芒,指着他说,你儿子在我班上,我明天进教室,他就得出教室,省得教坏了他。校长怕得罪他们,又怕把事情闹僵,忙把他们请到校长房里,又是赔理,又是道谦,说我年青气盛,不要计较并叫我回避一下。我当时正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那受得了这等窝囊气,临走时还说了一句,我明天进教室,他儿子就得出教室。那支书的弟弟见我如此倔强,再也没有跟我吵了。其实他儿子在我班上是一个好学生,我对他很关心很器重的,我说这话只不过是压压这强势家长的气焰,怎么会去伤害我的学生呢。

第二天一早,我徐家六十多岁的姑母就来到学校找我,叫我千万不要赶胡家某某人的儿子出教室。这时我才知道,那支书弟弟的妻子是我徐家姑父的堂妹,昨晚他们回家后,这支书弟弟夫妻二人连夜赶到徐家,拜托我姑父姑母跟我说好话,好好教他的儿子。我虽气愤,但不至于迁怒于学生,何况是一个好学生。我叫姑母放心,我不会为难学生的。姑母见我如此说,放心地走了。以后曾有几次碰到该家长,他总觉得不好意思,似乎想开口又怕我不理他而难堪,我也是见好就收,淡淡地说道,都过去了,没事的,你生了一个好儿子。此儿后来考取了上饶师专,做了一名高中教师。和我还是同行呢。

事情过后,同事们都说我,你真牛,敢跟支书夫人较真。我说,人家看不起我们这些穷民师,我们自已不能有自卑感。没过多久,又发生了一件事,为我们这些穷民师再一次出了一口恶气。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各项物质指标均按计划执行,尤是粮油之类商品,更是紧俏物资,计划之外的物品一般人是难以搞到的。公办教师拿的是国家工资,吃的是商品粮,民办教师拿的是工分,吃的是农业粮。每到端午节,粮食部门会给每个公办教师划拨5斤面粉指标,供其过节享用,民办老师是没有的。但有些粮食部门的领导,想方设法多搞一点指标,给就近的民师也发放一点,这也不违反国家粮食政策。如当时芦田的邻社饶埠就开了先河,而又是饶埠的民师把这个信息传递给芦田的民师。茶余饭后,芦田的民师便谈论起此事,说芦田粮管所做得太过分,就舍不得给我们十几个民师几十斤面粉的指标,话越说越多,气愤越来越激烈。有人说,不要紧的,初一年级的某生,他父亲是粮管所所长,何不请他帮忙解决一点。于是就有人找到该生,叫他向他爸爸转达我们的请求,不料,该所长不以为然,以民师不在计划内为由推脱,这下民师们大都火了,既然你的面粉指标不在计划之内,那你儿子也不在我们学校生源范围之内(他儿子应该在舍头学区),于是,班主任通知该生,叫他爸爸给他转学,因为你不在我们学校招收范围之内。那所长一听慌了,连忙赶到学校赔理道谦,说一定要想方设法给每位民师调拨5斤面粉指标。于是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你看,民师地位有多低,为5斤面粉指标,都要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还要承担一些社会非议,难怪有人说,老师可怜,民师更可怜。现在想起来,我们当时确实也点儿过分,当时,国家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下面的粮管所粮站,不过是上面粮食部门的看门员而已,根本没有支配权,要想开点后门也是要冒风险的。可怜那位老所长,为了自已的儿子不得不冒险,搞点计划外的指标,以安抚更加可怜的民师兄弟们。

还有一件事也深深刻入我的脑海。我当民师不久,由于有点业绩,被当时教办领导所认可。在一次小学期末考试时,被委派去矿山小学任考务。这是我第一次以钦差的身份去外校办事,脸上也觉得有光。矿山小学是个老派的完小,其学校规模,办学条件,师资水平,教学成绩等都属一流。该校校长徐君是个能力非凡的女强人,各项工作在全公社所有学校中都是名列前茅。当时学校因为买了一辆自行车,而与大队支书发生了一些误会。徐校长听说我与大队支书既是同学又是战友,想请我周旋一下,化解矛盾,争取支书支持关心学校工作。我手拍胸膛,信誓旦旦地说,“徐校长,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到。我们不是一般的同学战友关系,而是刎颈之交,想当年我们在山东岙山卫新训结束分别的滚滚热泪,他能不顺我的面子。”徐校长当时很高兴。

一次,应君到他在沈家村的堂叔家办事,饭后到我家坐了一会就走,说要去公社办事,我也正好去学校,于是同行。他推着自行车,我们边走边聊,很快就谈到矿山小学的事,我还没有说到几句,他就火冒三丈,说他一个小小的校长,没把他这个支书放在眼里,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买自行车跟谁说了,事前不请示,事后不报告,那我这个大队以后还怎么管你这个学校,你要钱要经费就知道请示报告,开支就自行作主,那还了得。这自行车我是要收回的。我一听也火了,你不就是一个支书吗,何必如此盛气凌人,说着说着,我们几乎是吵起来了,当时我觉得这个人变化太大了,一身官气,一口官腔,完全不是读书时的同学,也不是当兵时的战友,我失望之至,就说“你要赶去开会,请先走吧。”他马上骑上自行车,气愤愤地扬长而去。此君后来真的当了一个小官,乡政府的付乡长,不过比起那位做过书记局长的同学李胜恩君,官还是小多了。他当大官都没有那么神气,你一个小支书为何如此神气?据他说,是聂文主先神气起。这事怎么和聂文主扯在一起呢。原来,聂文主先退伍回来,就混上了一个团支书,应治有后退伍,回来后在大队砖瓦厂做砖,。一见面就笑他,你还在当泥瓦匠,我都当上了团支书。后来这应君也很争气,竟当了党支书,那姓聂的还是个团支书 ,因而比姓聂的更神气些,把失去的尊严找回来。因为神气惯了,就不分时间地点了。也许是当时不到三十岁,和同辈人比,就当上了支书,真是鹤立鸡群,高人一等了。也许当时我是从民师角度来理解这个问题的,总认为大队干部对民师有偏见,而对应君颇有微词了。其实应君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退休后,还被人聘请去当水利工程师而忙个不停,其书法作品还被杭州某书法机构授奖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