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董事長到國務卿

在非洲進行訪問的蒂勒森就被緊急召回。白宮幕僚長約翰·凱利（John Kelly）提醒他，未來兩天內總統將“發一條有關他去留的推特”，至於什麼時候發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從技術上來說，蒂勒森的副手、副國務卿斯蒂芬·戈德斯坦（Steven Goldstein）對媒體放話說國務卿是看了推特才知道自己被炒魷魚也算正確。但整個過程並沒有他所暗示的那麼戲劇性。在蒂勒森被宣佈離任後不久，戈德斯坦也被白宮辭退。一道捲鋪蓋走人的還有蒂勒森的另外兩名親信，他的正副幕僚長彼得林（Margaret Peterlin）和齊孔（Christine Ciccone）。這差不多就是上任一年的國務卿所帶來的全部人馬，國務院的職業外交官對他們少有留戀，恐怕心中還暗藏歡喜。

與蒂勒森的災難性任期一同結束的，不只是他和特朗普總統難以言喻的關係，還有他與國務院的同僚外交官們無盡的摩擦與隔閡。出身得克薩斯的石油大亨蒂勒森在接手國務卿職位之前是埃克森美孚的CEO。他自大學畢業起就進入這所業務遍及世界各地的石油帝國，為之奮鬥了41年。

當2016年特朗普當選的消息傳來，蒂勒森正在海灣國家談生意。沒有任何執政經驗、以反華盛頓建制派作為口號的當選總統特朗普，到底還是需要組建一個至少可以運轉的內閣。他曾經考察過自己的批評者米特·羅姆尼和支持者魯迪·朱利安尼擔當國務卿的可能性，但最終選擇提名行事低調，和他只有一面之緣的蒂勒森。推薦蒂勒森的是前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與前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茨——他們兩人都是共和黨中的外交建制派，並且在埃克森美孚有諮詢業務。

當特朗普宣佈他的國務卿人選時，職業外交圈子裡最開始的信息是欣慰和放心。畢竟，和他們所設想的“最糟糕人選”——強硬鷹派、福克斯新聞評論員約翰·博爾頓（John Bolton）比起來，蒂勒森的穩重與親建制身份似乎更能擔當起美國首席外交官的重擔。畢竟，埃克森美孚自己就是一個堪比政府的大公司，與世界多國政府（時常是威權主義政府）打交道，公司內部的政府關係部門本身就像一個迷你外交部——換言之，埃克森美孚本身就是為數不多有著自己“外交政策”的公司，但公司的外交政策，未必正好就是美國的外交政策。蒂勒森本人就在2013年獲頒普京頒發的俄羅斯友誼勳章，一度引起輿論對他能否秉公處理對俄關係的懷疑。

但從各方面來說，蒂勒森的外交思想都是傳統和穩健的。他和海灣國家的元首關係良好，認為美國不應該退出巴黎氣候協議，堅持伊朗核協議的運作，主張和朝鮮展開對話。

特朗普曾抱怨說沒想到蒂勒森是如此“建制派”——他確實有理由這麼認為。當他結束中東“美妙的”訪問後，沙特和阿聯酋發起對卡塔爾的封鎖，是蒂勒森和國防部長馬蒂斯推動特朗普進行不情不願又成效甚微的斡旋行動。當蒂勒森正與朝鮮展開接觸，特朗普在推特上嘲諷道他在“浪費時間”。國際社會普遍批評特朗普在夏洛特維爾事件中的表態時，蒂勒森公開表示美國總統的言論只代表他本人。

從希望到失望

外交圈子裡的專業人士（不管是民主黨、共和黨）在競選期間對特朗普總統的反對尤其激烈，國務院本來就擔心睚眥必報的新總統會對外交部門來一場“大清洗”，但是新國務卿似乎沒有意願和自己的部門團結起來抵抗來自白宮的潛在壓力。蒂勒森原本提名的副國務卿艾布拉姆斯因為參與了反特朗普競選的活動而無法出任這一職位，這看上去還可以算是特朗普的責任，但蒂勒森隨後的一系列動作就顯得匪夷所思。

國務院的資深外交官們每到換總統的時候都會提交一份形式上的辭職信。一般來說，新國務卿會立刻拒絕，然後藉此機會和提交辭職信的外交精英們討論他們是留在原來的職位還是另外委以重任。但是這次，外事服務的專家們提交的辭呈石沉大海，他們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一“非常規”的應對。最終他們有些人選擇就地退休，有些人決定無視辭職信繼續上班工作——直到來自國務卿辦公室的公文表示他們不再需要為國服務了。就這樣，蒂勒森上任沒多少時間，國務院就損失了一大批最有經驗的外交官。

事情還沒完。蒂勒森在任上似乎打算全盤接受白宮把國務院經費削減30%的建議，並且他自己還打算把國務院人員裁掉6%——這會讓本來的面臨經費和人員壓力的國務院更加捉襟見肘，把蒂勒森本人變成光桿司令。更糟糕的是，在需要政治提名的250多個職位中，截至到現在仍然還有多達三分之一以上空缺，負責國務院日常運營的助理國務卿、副國務卿更是嚴重缺員。喬治·凱南一手創立的國務院政策規劃局整天忙於蒂勒森佈置的縮寫工作，沒有精力時間從事本來的工作：規劃美國的外交戰略。

筆者從各方面瞭解到，自去年開始，國務院招募新人的步驟嚴重放緩，也沒有人可以說清國務院到底要幹什麼。這對未來美國外交人才的儲備也是極大損失，許多富有潛能的人將不再考慮為外事服務貢獻自己的能力。

從白眼到反目

雖然逐漸失去了手下的愛戴，但蒂勒森最致命的孤立不是來自國務院內部，而是來自白宮。國務卿和總統之間的意見分歧是個公開的秘密，而當人們不認為國務卿代表美國總統的意見，他的工作就很難開展了。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總統才說了算。

總統和國務卿性格、政見不合並非罕見，這在總統的第一任期尤其明顯。由於新總統缺乏經驗，他經常出於各種原因接受“塞進”內閣的人選。當他通過四年的歷練建立起經驗和自信，下一屆政府的人選往往更在他的舒適區中。不管是康多莉扎·賴斯之於小布什還是約翰·克里之於奧巴馬，都分別是在總統的第二個任期才獲得重任，並且和自己的老闆配合良好。但是，把國務卿直接開除的例子到底是十分少見的，在歷史上也只有三次而已。

特朗普總統顯然認為自己真的非常聰明，在上任一年後，就建立起了非同尋常的自信，以至於從現在開始，他就要組建完全屬於自己的總統的人馬。蓬佩奧在政策上更加鷹派（絕不是什麼親俄派），更看重意識形態，性格上也更對總統的胃口。據消息人士稱，特朗普更換國務卿的想法之一，就是在歷史性的美朝領導會談前，讓完全放心和信任的人掌握外交團隊

西點軍校畢業的前共和黨議員蓬佩奧將會把國務院帶向何方仍然是個未知數，不過這就和蒂勒森關係不大了。當然，對他而言倒也不是隻有壞消息：由於在國務卿的位置上幹滿了一年，蒂勒森去年為了進政府工作而賣掉的大量埃克森美孚的股票會免於徵稅。這多少也算是一點不大不小的慰藉吧。

世界說

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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