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親的那些事之《賣豬仔》

我和父親的那些事之:

賣豬仔

俗話說:江西人一會養豬二會讀書,養豬為了讀書。這在我家得到了體現。我兄弟三人,二個哥哥都高中畢業,他們那時沒有大學考。1977年恢復高考,讓我趕上了好時代。可是在我15歲時,就分了家,這時我剛初中畢業。父母已經五十多歲了,家雖然分了,但是兩個哥哥暫時沒有給贍養費。父親為了讓我也讀完高中畢業,不要讓我說他偏心,與母親商量再養一頭種豬,原來每年都養兩頭豬,一頭上交人民公社的任務,另外一頭留到年終殺掉過年(過年豬)。善良而勤勞的母親也就同意了,種豬生下來的豬仔,養到二、三十斤就可以賣掉。補貼家用,以及供我讀書。

當年廣豐縣的一、四、七墟日會有買豬仔和買牛的專門交易場所,也有需要買豬仔的人,提前約定什麼時間到家裡來買的,謂之“豬腚仔散窠”。我家離廣豐縣城15華里,那時沒有車坐,走的都是山路,父親從來不讓買豬仔的人來家裡買,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是賒賬的,一般都是到了年終還要去討債,有自覺的會在殺過年豬後,賣掉一部分豬肉什麼的,把錢湊起來給送來還上的,有的會欠上好幾年,但對於急需用錢的我家,就應急不上了。所以父親都是逢墟日挑選幾頭比較大點的豬仔去賣,又能多賣點錢。有時是一個人去,早上4點鐘左右母親就起床做飯,先把豬仔餵飽,等父親5、6點鐘吃了飯,肩挑4、6頭豬仔走山路去趕墟,父親從來不在廣豐縣城吃飯,只是打一斤谷燒(一種用谷釀出來的酒),到下午一、二點鐘回到家,母親已經把飯熱在鍋裡,這時父親會打開酒瓶滿滿的地倒上一杯(二兩一杯),或者乾脆就著酒瓶美美地喝上一大口,再吃飯。有時急需用錢(“雙搶”後要買化肥,禾苗栽插好要買農藥,我要交學費等)就會多挑選比較大點的豬仔,這時會叫上二哥或者大哥,二個人一起去,一人挑4、6頭豬仔,中餐才在廣豐縣城吃了飯回來。

1985年的暑假,這一年高中二年級的我就被畢業了,還是全縣農業中學定向錄取的7個人之一,父親準備把豬仔賣掉一部分,準備一些錢給我下半年上學用。於是讓我墟日時和他一起挑豬仔去趕墟。那天,天剛矇矇亮,父親就來叫我起床。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看窗外,日頭還沒出來呢,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母親在廚房忙活著,早就把豬仔餵飽;“快起床,你爸在等你起來吃飯呢。”母親進來輕輕地叫我。我穿好衣服出來,看到父親已穿好草鞋(這是父親出門負重走遠路的必備行頭),正坐在竹椅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我趕忙洗漱完畢。母親已經把菜擺好了,父親習慣地就著酒瓶吱溜喝上一大口,才開始吃飯。

吃過飯已經快6點鐘了,我和父親開始把豬仔往豬籠裡裝,父親一擔4頭,我一擔2頭。我說:“爸,我們一人裝4頭吧。”“你沒有挑過擔,肩膀嫩,還是我裝4頭。你就先挑2頭練練肩”父親說著,戴著廣豐斗笠(一種尖塔狀斗笠,無法扇風,但戴著涼快)的頭一低,腰一彎,就挑起來了。我挑起那擔輕的,跟著父親出了門。

我和父親挑著豬仔,在窄窄的山路上走著,有時被樹枝絆一下豬籠,圓圓的的豬籠就直打轉,小豬仔被驚嚇著在豬籠裡就亂竄,肩上的竹扁擔碾著肩膀鑽心的痛,這時我就會放下豬籠歇下來,父親看到我停下來,他也會歇下來拿出旱菸袋吧嗒吧嗒地抽上幾口,但馬上就催著我走,說:“潭歇莫潭力”(方言:長久地歇氣就沒有長久的力氣,也就是說歇氣久了,走不了多遠又要歇氣。歇氣就是休息)。那時沒有手錶,只是看太陽的移動判定時間,走過廣豐縣西壇苗圃,就到馬路了。那時的馬路沒有澆水泥和柏油,是沙土路,一陣風吹來,沙土飛揚,眼睛都睜不開,不過比在山路上的磕磕絆絆走的順暢,父親兩個肩膀替換著,走得越來越快,把我甩下一大截,我就一個肩膀挑著,咬牙緊緊地跟上去,到了墟場,太陽已經很高了,估計是8點多鐘了吧,這時的我已經是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頭都有點轉了。雖然在農業中學也種田,但是沒有挑過擔,更沒有挑過路這麼遠的擔,在學校都是兩個人抬的。墟上人聲、豬仔的叫聲不絕於耳,我們趕緊找了一塊空地,把擔子放下來,把竹扁擔放在地上,兩個人坐在竹扁擔上,我拿斗笠扇著,父親在抽著旱菸,靜靜地等人來問.......

這期間,不時有人來問,依嗒誾能裝賣(方言:這豬仔怎麼賣)。父親說:“1.2元一斤”來人問:“能便宜點嗎?”父親搖搖頭;一批又一批的人問了,走了,我看著著急。豬仔邊拉屎尿,已顯得瘦瘦的,隨著天氣不斷熱起來,喘著粗氣,也就是後來父親告訴我的,沒有賣相了。在墟場上有賣1.5元一斤的,也有1.2元一斤的,父親一邊抽著旱菸一邊與其他來賣豬仔的人聊著,不時地關注著行情;在我肚子餓的咕咕叫,墟上的人也漸漸地少了,看樣子墟快要散了,父親帶過來兩個人,討價還價一番,以1.1元一斤,6頭豬仔一起賣掉了。父親告訴我說:在家裡賣1元錢一斤,到這裡能夠多賣點價錢就多賣點,不要虧的太多就行,這就是生意經。收拾好豬籠,父親帶著我一直走,我看看不是剛才來的路,我只好跟著走,反正空豬籠輕。走著走著來到了一路邊(後來知道這裡是廣豐縣城的西門),一溜地擺著十幾張八仙桌,張張桌子上面搭著塑料蓬(遮風擋雨防灑的),桌子旁邊有人招呼著:“跌丁吶噢,到阿嗨跌丁吶”(方言:吃中飯,到我這裡吃中飯)招呼的很熱情,就好像正月裡父親帶我去親戚家拜年一樣。父親看了看,在一張桌子邊坐下,炒了一盤廣豐燻豆腐乾,父親要了一杯酒。我說不要酒,就給我盛了一大碗米飯。我呆呆地看著米飯,沒有動筷子。父親突然想起了什麼,叫我坐在這裡看著。他走向一個小吃部,不一會,父親端著一盤廣豐炒粉放在我的面前,我大口大口地吃著,父親慢慢地品著他的酒,然後父親吃了一碗飯,一共花了0.65元(一杯酒2角,一盤炒豆腐乾1角5,一碗飯1角,一盤炒粉2角)。吃飯後,父親又帶著我來到豐溪河邊,在河裡撈了兩擔魚吃的草(用豬籠裝),順道帶回來,在山路上,樹枝的磕磕碰碰,沒有了豬仔的折騰,肩膀也不會那麼痛,回到家已是5點多鐘了(家裡原來就買了一個馬蹄鍾),右肩膀紅紅的,痛著,吃過晚飯,我早早地上床睡了。

我在家裡最喜歡吃粉,每年端午節,母親就會讓人提前到鄰村榨粉那裡,買2斤粉幹回來,我兄弟三人都喜歡吃粉。這一次我吃到了館子店炒的粉,那味道更不一般。後來聽說是放了味精。在家裡母親是不讓我們吃味精的,說吃了味精火氣重。可放了味精的炒粉,讓我回味無窮,盼著下一次的墟日......

終於在我最後沒有被錄取的第二年(1986年的暑假),父親為了湊錢讓我去南昌補習,也為了“雙搶”買化肥、農藥等,決定把一年的豬仔在這個時候全部賣掉,就叫上兩個哥哥一起四個人,他們三個人一擔6頭,我一個人一擔4頭,把22頭豬仔一起挑到廣豐墟場去賣。開始父親以1.5元一斤賣出去2頭。在天氣越來越熱時,父親抬頭看看太陽,就讓我們三兄弟在守著,我和大哥站在旁邊,由二哥一個人照看著,應付著來問的人。二哥就一個價(1.5元一斤),沒有父親的同意,他不敢放價。這時的豬仔屎尿一拉,肚子乾癟。有來人說:“看你的豬仔瘦瘦的,賣不到好價錢了,0.8元一斤賣不賣”。二哥說:“這麼便宜,我們情願再擔回家,也不賣”。“那你就等著擔回家吧。”那人冷笑著,丟下這句話走了。

我聽說要再擔回家,就有點害怕,父親為什麼還不來呢?你一個人幹什麼去了呢?我的肩膀還在痛呢。看看人漸漸少了,我也有些著急了,我又不會還價!我有些慚愧。

雖然在我們農業中學我的成績都是班上一、二名的(正因為這樣,父親才讓我補習);但在這些事情上就比父親差遠了。

後來又有好些人來看,父親還沒有來,二哥還是咬住1.5元一斤不放,所以就都看了又走。但是我家的豬仔體質還是蠻好的,因為我家多年養豬仔,有經驗,捨得花本錢,別人相信我家豬仔的質量。

1997年7月勤勞而有智慧的父親病倒在他耕耘了一輩子的土地上,一病不起,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三清山人寫於父親90歲生日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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