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银如勾,伴随着一丝冷风,原本正凭立于一处枝头的谢灵沁翻身一跃,直跃上了那正自街头行出来的马车上。
掀帘,闯入,无声无息,动作迅速,袖中锋寒匕首一闪。
“不想死就老实点……”谢灵沁出口的声音在看清马车里的人进,顿时没了音儿。
手里的匕首都好像变得没了力气。
一种绝望自脚底蔓延至心底。
太……太子。
劫持谁不好,这偏是太子在这里面坐着。
太子不是有专属马车么。
“还不过来,等着被踢出去。”然而,一声话出,谢灵沁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把大力给拽了进来。
然后……
谢灵沁直接一个五体投地,抬眼时,只见得一双紫金玉靴在面前晃着灼眼的光。
“喜欢本宫的鞋?”
“不是。”谢灵沁瞬间一个鲤鱼打挺的坐起身来,只是,碍于太子强大的气场,不敢挪动。
“要出城?”太子问。
谢灵沁清冷的眼波流转,近乎机械的点头,“嗯。”
“那便老实点。”
“……好。”
前方就是城门口。
所以说,太子是愿意带她出城?
这样解释没错吧。
那这太子是何心思。
这马车分明只是一般庶富之家,驾马车的也是寻常小厮,怎么里面就坐了太子这么一大佛。
若是知道她是要……
……
“站住。”
于是,白玉手中匕首还没有拔出来,前方,贤王爷的护卫便拦下了太子的马车。
白玉瞬间敛下动作。
贤王转身,看向那辆在月色下,极其平常的马车。
“马车里何人,城门已闭,不能出城。”
马车内,谢灵沁面色如霜,手指微扣,不在意外边,只是余光瞄向太子,她其实也很好奇,太子现在出城做什么。
太子自来深居简出。
不过,太子却好像感应到她的目光,竟微微侧眸格外开恩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先回外面的话。
谢灵沁被这幽冷惑人的视线看得不太自然,更拿捏不准这个太子的心思,只能稳住气息,不能叫外面的人有丁点怀疑。同时也做好了准备,稍不对,立马跳车,她可不想救人不成反把自己给搭进去。
“回官老爷,我家主子夜晚出城祭祀,所以,还请谅解。”这时,马车外,车夫道。
“这么晚了出城祭祀什么?”不再是护卫开口,而分明是贤王的声音。
马车外小厮得贤王问话,不见丁点慌张,而是颇为有礼道,“回贤王,我家主子说,是祭祀今天所死之人。”
“哦?”马车外,贤王面色一变。
马车内,谢灵沁同样面色一变。
今日白日所死之人,那不就是安平侯府?
如此明显。
如此的,公然作对?!
可是,却并不没有如谢灵沁所料的那般,当下有人拦下马车,或者杀机立现,反而是,一片沉默。
极其的沉默。
然后,太子适时的掩唇,竟轻轻咳嗽一声。
明明看上去面色红润的,却咳嗽得像个久重的病人。
“太子。”马车外,此时终于传来贤王的声音,一声唤。
谢灵沁身子微颤,而反观一旁,太子稳若泰山,面无波澜,好像并不意外贤王识出他的身份。
“太子,何必呢,一府屠尽,你亲眼所出,也并未有所阻拦,如今,这道貌岸然的,倒是叫人,看不清楚呢。”贤王微微冷讽的声音自马车外传进来。
不过,谢灵沁听出来,语气里多少有几分忌惮。
宇文曜微微一拂袖子,“皇命不可违,本宫只是祭祀而已,贤王,你说笑了。”醇厚低沉的嗓音似高山流水,不带感情,却流雪般的圣洁。
贤王眼底隐隐光闪过,既而笑起来,“太子,难不成,你这是不满于皇上的决定吗?”
“贤王可将今夜之事禀于父皇,反正,本宫自来一意孤行惯了。”太子从善入流,姿态矜贵。
一旁谢灵沁瞧着,却眼底发凉,说起来,太子和贤王可是兄弟啊,虽然,一个是皇后所出,一个是贵妃产下,可是,到底都是皇室血脉。
竟如此的冷情吗。
皇室倾轧无亲情,倒是不假。
“那,不知太子这马车里,还有无别的人?”
宇文贤声音说着话,上前一步。
马车内,谢灵沁眼神一紧,抬眸看向太子。
太子也正看着她。
四目对视,在那一线洒进的月辉下。
谢灵沁不得不承认,这个宇文曜,真的是长得……
很好看!
好看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如果真要挑的话,那就是,那俊美近乎妖魅的人所散发的气息是如此的冷冽霸道。
“看够了?”
声音蓦然响起,冷得谢灵沁思绪一断,回神,眼底光束微闪,“太子,我是女子。”
太子闻言,唇瓣一勾,“你是男是女,与本宫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真是连标点符号都踩人。
而马车外,宇文贤分明已经距离很近。
看了眼帘幕,谢灵沁不慌不忙,“若是太子想将我交出去的话,我可以大喊是太子觊觎我的美色将我挟持于此,而且,为了不怕别人怀疑,还将我扮作男子。”
谢灵沁每一个字都很轻,生怕露出一点声响,让外面的宇文贤听到。
不过,听着她这话,宇文曜难得的怔了瞬,随即,唇瓣的弧度似乎越加大了些。
“觊觎你的美色……”
“当,当然。”
谢灵沁到底是有些心虚。
“美色你有?”
谢灵沁……
“贤王若是怀疑,大可以来马车里看一下。”
太子已经对着马车外道,轻描淡写的姿态,实际声冷字沉。
虽然被打击了,不过,谢灵沁瞬间放心了。
宇文贤就是再得皇上宠,能敢当众搜太子的马车?
那,就是公然想要翻天了。
“呵……”
果然。
马车外,贤王轻笑一声,“不过是开个玩笑,太子何必认真,其实,太子既然来了,不若和我一起寻找安平侯府的余孽。”
宇文曜静了一瞬,语气没有任何情绪,“父皇既然已将此事交于了你,本宫自然就乐得清闲,何来还让自己累着。”
月色下,马车外,这话没什么情绪,像是恭维,却叫贤王生不出半丝愉悦。
因为,他看不透太子。
“天色已晚,本宫还要早些回府,就不与贤王多聊,放行吧。”随着太子一声淡淡的话,却更似命令的声音,青翼看一眼贤王。
宇文贤冷笑着敛了敛眉,摆手,“放行。”
然后,其余人退至一边。
马车,缓缓启动。
不过,前方,有泔水车相阻。
“太子,前面有车相阻。”
“让他让开。”
“是泔水车。”
“让他先行。”
“且慢。”贤王走了过来,“太子,实在抱歉得很,这车我还未检查。”
“呵!”太子倏然的传来一声似轻似重的冷笑,“贤王果然是忠心义胆,安平侯爷府跑掉的是两名小姐,这才几个时辰,从小养尊处优的,还能躲这里去,虽说,最不起眼的地方,最安全,但是……贤王,你是立功心切,还是杯弓蛇影了。”
宇文贤面色顿时一沉,手指打结,面含怒色。
而宇文曜显然不等他,而是对着车外淡淡吩咐,“绕一边走吧。”
“是。”
而白玉从始至终都站在泔水桶旁,垂着头。
直到太子的马车出了城,贤王这才看向那泔水桶,沉暗着脸一摆手,“走吧。”
“是是是,谢谢王爷。”白玉卑躬屈膝,这才缓缓拉起泔水车朝城外行去。
“王爷,方才为何……”那护卫显然也没注意那泔水桶,而是低声,“为何不搜查下太子的马车,说不定……”
贤王却一抬手,打断他的话,“青翼,那是太子的马车,而且,他可不是你们所见的那么仁慈,救人么?”贤王冷笑一声,摇摇头,“他只会杀人。”
太子若是个善茬,这么多年,早就该死了。
而且,万事能将自己撇清的人,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城?不怕他真向父皇告状?
不过,方才,太子可是一名护卫都没带。
如此天赐良机……
……
城外。
马车和泔水桶一前一后出了城。
夜色如化不开的墨。
宽阔的大道上,风吹来,草叶拂动。
马车里。
谢灵沁犹豫许久方才轻声开口,“太子,你如此,就不怕贤王向皇上告状,到时……”
皇上对太子本就心存微词。
而贤王的母亲,兰妃,更深得皇上宠爱,太子的地位,其实可以说是芨芨可危,如此时候,他还这样行事,不是自掘坟墓么。
宇文曜坐在那里,一只腿随意的曲着,一只手轻轻的搁着,随处一个动作,优雅得让人赏心悦目,只是那双好看的凤眸里,看向谢灵沁时,是冰冷又凉薄的。
“你还不走。”
这无情而突然的话,登时让谢灵沁脑子一懵,她是有病吧,担心这些做什么,当下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好,今日多谢太子。”
“谢本宫什么?”
“呃……”谢灵沁怔然。
“本宫似乎也没帮过你什么,“那泔水桶里,也应当是没人的吧。”
太子一语出,谢灵沁瞳仁一缩,豁然紧锁太子。
“借着本宫之力,牵绊住贤王人马,嗯?”太子又道。
谢灵沁闻言,眼底杀机起,太子竟猜到那泔水桶里根本没人,猜到还如此配合。
谢灵沁的手已经开始入袖……
“呃……”下一刻,谢灵沁胳膊骤然一痛,那本来刚抓住的匕首瞬间掉落出来,同时,她咬着牙往后一倒。
“喂……”马车外,此时一声急呼传来。
正是白玉。
不过,很明显,白玉被牵制了,外面有打斗声。
是和出现的听风打在了一起。
马车内,谢灵沁双手被制,当下一脚起,直接踢向太子的小腹,不过,太子那只本来曲着的腿只轻然一动,就将她的左腿压得死死的。
如此近的距离,剩下的一只腿也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谢灵沁胸腔起伏,挫败至极,死死的看着太子。
“手脚不错。”太子还夸她。
微眯着眸很轻蔑的在夸她。
谢灵沁咬牙,这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闻到太子身上那淡淡梨香之息。
好闻,却莫名撩人。
“想灭我口?”太子的身子还往前倾了倾,呼吸近乎喷薄在谢灵沁的脸上。
“是的。”
索幸这样了,谢灵沁干脆承认了。
“倒是爽快,不过……”太子凤眸眯起,浓睫晃着一片潋滟光泽,竟似有几不可微的笑意自嘴角闪过,“不过,你,还太嫩。”
“那你为何帮我?”谢灵沁眉心蹙在一起。
“本宫是要告诉你,你的任何花招,在本宫的眼里,都无所遁形。”
话落,太子一抬袖。
马车帘幕一起。
“砰。”
谢灵沁就这样被扔下了马车,伙同她的匕首,落在地上,吃了一地灰。
谢灵沁咳嗽着,郁悒,憋闷。
这个宇文曜,你怎么不上天。
“喂,你小子。”一旁,白玉见此,当即停手跃了过来,正要去扶谢灵沁,便听马车内传来声音。
“今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语气虽淡,却是那般的碾压万物。
然后,听风一闪不见,方才那名小厮,又驾起马车,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待白玉再要去扶谢灵沁时,谢灵沁已经站起了身,呲着牙,拍着身上的泥土。
“那个,你小子没事吧。”
“我叫言射,不叫那小子。”谢灵沁当然有事,她的屁股很痛。
她一点不感恩于这个太子。
去你妈的死太子。
“照方才太子的意思,看来,他是不与我们相对了,不过,今日明明是他拿着圣旨血洗了安平侯府,为何现在要帮我们。”
白玉看着太了离开的方向道,须臾,不待谢灵沁回答,又看着她,精神一个抖擞,“哇,天,那马车里竟然坐的是太子,你竟然劫持的是他,哦不,你竟然还活着,啊……”
一声痛呼。
白玉突然吃痛的拍着脑袋,“你干嘛。”
“话多,目目可憎,反应慢,更是该打。”谢灵沁冷冷道,蹙着眉。
看着谢灵沁真的很痛的样子,白玉顿时也收起情绪,极是认真的一拱手,“谢谢你帮忙。”
“她们走了?”
“不过,你为什么要帮忙。”白玉不答,而是定定看着谢灵沁。
之前,泔水桶正要出院门时,她却站在那里,将他给拦住。
他警惕之时瞬间想动手,却听她道,“此行,并不安全。”然后就说出这可谓的调虎离山之计。
只是,没想到,她竟劫了太子的马车。
这小子,胆儿肥。
“我和谢家大小姐相识,是她委托我帮忙。”半响,谢灵沁正色道。
“谢家大小姐?”白玉点着头,“哦,知道,就是白日那个帮我们打眼风的人,安家小姐之前还提到过他,让我打听下,别连累到了她,不是说她是这京里的笑话,还有朋友?”白玉竟好奇道。
谢灵沁直接又给他一拳。
这一拳直接砸在了白玉那秀挺的鼻梁上。
“我靠,你这小子……”白玉顿时暴跳如雷,看着谢灵沁,须臾,明白过来,“行了,懂了,暗恋她是吧。”
谢灵沁……
有些无语。
“嗯,和你暗恋聂醉儿一样的暗恋。”谢灵沁转身就走。
“你帮了我,也不问问她们去了哪里?”白玉在身后追问。
谢灵沁头也不回,“你要说,自会说。”
“嗯,看在你帮我的份上,告诉你吧,她们已经按照你说的路线顺利自另一边出城,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人接应,她们不会有事。”
“和我无关。”
“无关?不过,你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知道另一条出城路线,虽然,要钻洞,可是……”
“你到底走不走,我还指望着以你的轻功,将我无声无息弄进城,两个人不行,我一个总行吧。”
白玉有种被鄙视的感觉,当下颇为恼怒,“一个,三个我也行,只是今夜情况特殊,才不敢那般冒然行事。”
谢灵沁才懒得理他的说辞。
她现在心里有些不爽。
是,她是救了安尚宁和安尚羽将她俩顺利弄出城去了,可是这一切竟又都被太子看穿了。
还威胁她,摔她。
二人正走着,突然同时停下脚步。
因为,前方,有打斗声。
拔开一旁的草丛往前看去,赫然正是方才太子那辆马车停在那里。
而太子正姿态懒然的靠坐在马车上,周围,数十黑衣人杀意凛冽,然而,与他们交手的,却只一个人。
正是方才牵制住白玉的听风。
“有人要刺杀太子。”白玉肯定道。
“应该是贤王的人。”谢灵沁小声道。
白玉看着她,“不说这天下,就说这京中,觊觎太子之位的也不少,何以见得一定是贤王,听说贤王现在正受皇上宠呢。”
言下之意就是,没必要。
谢灵沁淡淡看他一眼,“你都想不到他,那便是他了。”
“……”白玉一张玉似的脸上,浮起疑色。
这话,什么意思?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呗。
谢灵沁懒得说,一扯白玉的袖子,“走吧,我看那太子能一个人在那里看风景,只叫一个属下去打架,死不了。”
死了也不关她事。
死了最好。
白玉也是心大,明显不想上前帮忙,竟也附和的点头,“我也觉得。”
于是,二人心安理得的走了。
暗处。
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这谢大小姐,可真是够没良心的,我家太子是又帮她又救她啊。”几分怨念的女子声音。
“听小小啊,这你就不懂了,这叫酷啊。”又是一道嬉笑的声音。
话落,白白胖胖的男子一下子加入了战斗圈。
而他们的主子。
太子宇文曜,依然看着前方,人如玉,发如墨,似在欣赏月色,又似有思忖。
身后刀光剑影,他不为所动。
更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
白玉却还很八卦。
“我说,言射,你既然认识谢家大小姐,那贤王休弃她的事,你清楚不?”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灵沁面无波澜,淡淡的,“清楚一些。”
“那她既然有你这样的朋友,就没想过不甘要报仇?”白玉拖着腮。
他怎么也不觉得这个言射是个善茬。
谢灵沁看着他。
她当然不甘,很不甘,宇文贤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她都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可是,凭她一人之力斗得过贤王?
而且,报仇这种事,有时候是要靠脑子的。
距离成功,似乎也没多远了。
不过,对上白玉那询问的目光,谢灵沁言笑宴晏,“你这么好奇,要不你亲自去问?”
白玉还真是当作好话听了,立马摆手,“那多不好啊,到底是你暗恋的女子,这般好的机会,自然要留给你。”
“呵!”谢灵沁装作男声时,声音还是挺有磁性的,笑了声,“真是多谢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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