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煙半載紀

匆匆地,丁酉年快過去了。緊急忙活中,偷閒休了自己年假的剩餘一半。恰好南方衛視的朋友約,便來到了兩千公里外的“長壽故鄉”廣西巴馬,參加“巴馬論壇——2017中國—東盟傳統醫藥健康旅遊國際論壇”。會議當日,上下午都是高峰論壇,下午坐了兩個多小時,有點累,便和幾個朋友出來到茶歇處放鬆,面對昳麗的碧水綠山、雲嵐漫舞的賜福湖景色,突然想抽菸。
也突然意識到,今日是我去煙半年的日子:整整一百八十天的六月七日,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症,在醫院度過十天後,我決定“去煙”——不叫戒菸——於我而言,從來不存在戒菸的問題,我是逃離了抽菸的“場”。我曾經抽菸很厲害,最嚴重的時候,週末下班後,一個人坐到辦公室碼字想事,抽掉半盒煙的時候,還是有過。大約摸算算,抽菸有二十五六年了。說來奇怪,我對煙的依賴並不強烈,舉例說,我在家裡很少抽菸(獨自在書房寫稿碼字到半夜除外),和朋友們在一起,我是可以控制不抽菸的。自己想抽了,就取出來(同時遞給朋友)抽一根或幾根,但絕少跟人要煙抽。
去煙半載紀​【曾經抽菸的我】
現在想想,最早抽菸是臨近大學和畢業後一段時間。那時候在一間大學做老師,青春萌動期,愛寫詩,愛讀書,備課改作業都有抽菸慾望。但真正抽菸卻是做了媒體人。我三十歲做記者,在短暫做過文化記者和副刊編輯後,在西安晚報做深度報道記者、主任的七年間,開始了規模抽菸經歷。那時候年輕,同事中也有抽菸的,工資也不高,抽菸就是抽閒暇,覺得好玩,輕鬆,加之常常為了一條好新聞,尤其在危機新聞現場,費盡周折心機,壓力很大,抽菸似乎可以鬆弛神經,所以就放開了抽。再後來負責管理報社的全省記者站,站上的記者常年奔波在外地,和親友們聚少離多,寂寞了或者有了難事,便抽菸,有了許多煙鬼。幾乎每月,都有人從全省各地趕回到報社總部,跟媳婦回了孃家差不多,見面的親熱表達往往是遞煙,那時在小南門裡辦公,偶然請回來的同事吃個老蘭家泡饃,或者天發芽的葫蘆頭,有時;而我因公下去到各地市記者站,也免不了菸酒應酬,就這樣,一抽就又是七年,抽菸因此成了應酬的工具,也漸成了習慣,乃至愛好。
這是2014年以前的事了。我對香菸的依賴,還沒有到深陷煙癮的程度,但確實每日須見面,有點不可一日無此君的地步了,早晨遛狗,茶餘飯後,都有抽菸的習慣。每天出門,三樣東西必須在,錢包,鑰匙和煙。否則就慌亂。有一度因為愛煙,所以也愛打火機,我專門買過的有“動物”圖案的“Zippo”火機,邊買邊用邊丟,最少也有二十隻多,因為肖虎,所以老虎圖案最多。這個階段,抽菸成了一種樂趣,如果不是抽菸,也就不會有和各種Zippo打交道了,也就不會了解關於Zippo的各種傳奇,以及如何辨識真假機具真假汽油的知識。
我的記憶裡,最喜抽菸的時候有兩種,一種是自己的午夜寫作狀態,另一種是在開車開到一個服務區,喝幾口水,那是最想抽菸提神的時機,有時候深吸幾口,一根不夠再接一根。爹孃家人不在車上的時候,我常放大了自己喜歡的音樂,邊抽菸邊開車,那是真正的陶醉自我了,速度加音樂加香菸,世界上難道會有境界可以替代?我開了十二年車,開車抽菸,於我也算是一種隱秘“養成”了。
我後來體會,像我這樣一個願意享受有限孤獨的小文化人,對抽菸的依賴恐怕更多是心理和情緒上的,譬如,每每到了異鄉,只要有獨處機會,我便會一根接一根抽菸,五根六根都是常事。但是遇到了難題或者挫敗,我的菸頭火星之外一定要有酒精陶醉,我不是一個硬漢,尤其是,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時時處處稱得上“剛強”的漢子,但我是一個最終扛得過去的人,回首往昔,我以為沒有一個坎兒我不是依靠自己跨過去。——數根菸些許酒,伴我度過難以入眠的夜晚,但一覺醒來,我總會說服自己,重新投入。這一切,很彷彿姜育恆《跟往事幹杯》裡描述的情景。
也有另外的時辰。好朋友聚會,我也會不自覺抽菸。但無論再好的煙,我也能戛然而止,絕不會“戀煙”。儘管總體說來,後期抽了不少好煙,但我並無特殊嗜好,有一度愛抽外菸,主要是“555”,但國煙裡,陝西的藍貓和湖南的芙蓉王,比較接受,當然還是喜歡各色的“中華”,哪怕假煙。我從不以煙的價錢衡量煙的質量,調整自己的愛好品味。
我的朋友中,有深度煙痴,早晨起來坐在床上,披上衣服,眼睛閉著,嘴角叼上一根菸,手裡端著菸灰缸,一口氣抽完,我也見過一天抽三盒多煙的君子,至於飲酒,我的朋友裡有嗜酒如命的,可以中午喝翻晚上接著喝倒的,因為酒精住院的,也時有耳聞目睹。像一切深度嗜好一樣,酒鬼菸民賭徒淫客花痴,從根本上說,他們都是病人,我還以為,嗜好很重的人,一定和基因依賴有關,包括網(遊)癮,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往往找到外部的原因,生活失意喜歡投機心理失調道德失準,但我們恰恰沒有看到病症背後的基因遺傳病因。《陶庵夢憶》裡,朱明遺老張岱有句耳熟能詳的話,“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許多人視為寶典,常用來為自己的嗜好行為背書,我常視之“有病”。張岱的原話,是說有個叫“祁止祥”的朋友,有“戀童癖”,這就是他的僕童阿寶,戰亂中,“乙酉,南都失守,止祥奔歸,遇土賊,刀劍加頸,性命可傾,阿寶是寶。丙戌,以監軍駐臺州,亂民滷掠,止祥囊篋都盡,阿寶沿途唱曲,以膳主人。及歸,剛半月,又挾之遠去。止祥去妻子如脫屣耳,獨以孌童崽子為性命,其癖如此。”這還不是有病?
好在,我沒有病。
“去煙”後的許多日子,不少朋友依舊遞煙給我,都被我拒絕掉了,尤其是酒高羹殘之時,我在心裡告訴自己,那些丟了的,又何必再尋回來?
徘徊在賜福湖畔,星雨下的山影綠水很沉靜,這寂靜讓人心平靜,平靜就寂寞,寂寞就想抽菸,據介紹,巴馬的賜福湖位於縣城東八公里處,是盤陽河段因巖灘電站蓄水後形成的巨湖,湖裡有數百島嶼和半島,也有維漢山、識立山這樣的五百米以上的高山。第二次到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均顯示,巴馬百歲以上壽星占人口的比例,高居世界五個長壽區之首,據說每年來短暫居住的候鳥人就有二十萬之多。
——他們都是來養生的。
而今夜此刻,我就想抽菸,與往事一起。



丁酉冬逍逍客於廣西巴馬賜福湖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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