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品讀經典詩詞《定風波》

在央視綜藝節目《經典詠流傳》中,把蘇軾這首《定風波》改編成歌,古典大氣,一曲入魂,令很多觀眾為其瘋狂打call。為讓更多的觀眾更加詳細、深度的瞭解這首詩詞,下面帶來王立群老師對《定風波》完整版賞析。

王立群品讀經典詩詞《定風波》

人們常說,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句話在蘇軾的一生中,體現得極為突出。蘇軾先是對王安石變法持有不同意見,遭遇“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後是在哲宗親政後全力打擊舊黨時,被一貶惠州,再貶儋州,差點丟了老命。因此,蘇軾一生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對待貶官。不僅是蘇軾,每個人的人生中最大的問題都不是你遇到了什麼,而是你如何應對什麼。這裡的“什麼”,可能是麻煩,也可能是幸運,無論是麻煩還是幸運,如何應對反映的是一個人的成熟與否和氣度大小。

蘇軾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對人生、世道的險惡並沒有深刻的認識,否則,他不會在詩中表達自己對新法的不滿。“烏臺詩案”後,被貶黃州之初,蘇軾的內心充滿了委屈和不安,所以他在《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這首詞中,用殘月、疏桐、漏斷、幽人、孤鴻一組意象傾訴了內心的清冷、孤獨、不平、不安。這首詞說明此時的蘇軾尚未能從突如其來的政治打擊中走出來。

而在蘇軾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中,我們已完全看不到他剛剛被貶黃州時的精神狀態了。這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結果,這是精神突圍的結果。

王立群品讀經典詩詞《定風波》

《定風波》是詞牌名,原是唐代的教坊曲,後用作詞牌。雙調,有多種格式。教坊是由唐至清管理宮廷演出中音樂、舞蹈、戲曲的機構。

這首詞前有一段小序: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小序交代了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及背景。三月七日,指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春三月七日。當時,初貶黃州的蘇軾家中經濟困難,無法養活全家二十多口人。黃州官府便把城東山坡上一塊荒地借給他,但因為他不擅務農,產量不高,四十畝地打的糧食不夠全家人吃。因此,到黃州的第三年,黃州的兩個朋友勸蘇軾再買一塊兒好地。三月初七這天,蘇軾和兩位朋友、自己的一位書童到沙湖去看田。出發時,天陰沉沉的,蘇軾遂讓家中一位書童先帶雨具半路迎接。未想到雨來得太快,剛出家門不遠便風雨交加。這就是《東坡志林》卷一所載:“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亦曰螺師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這首詞即因此而作。

據小序所言,蘇軾一行人在“沙湖道中遇雨”,這雨當是急雨。何以斷言?因有“同行皆狼狽”五字。如果是一般的小雨、微雨,不至於“狼狽”,而且不是一位同行者感覺“狼狽”,而是“同行皆狼狽”,因此,“沙湖道中遇雨”是突遇急雨、大雨。之所以如此狼狽的另一原因是“雨具先去”。“雨具先去”是因為讓書童提前到半道迎接。但是,蘇軾自述“餘獨不覺”,面對如此急雨,何以他人個個“狼狽”,蘇軾“獨不覺”呢?

其實,感覺不感覺,全在自我感受!

你感到狼狽不堪,自然會非常狼狽;你視若小菜一碟,自然是小菜一碟。蘇軾沙湖道中遇雨的氣定神閒,在小序中已經表現得相當出彩了。當然,急雨的特點在“急”,“已而遂晴”,不多時,天晴了,大家虛驚一場。

下面,我們看這首詞的上片: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先看首句。“穿林打葉聲”五字,寫出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急雨的氣勢。因為有“林”字,表明詞人是走在樹林中。樹林中由於林密葉茂,一般的小雨不會對樹下行人造成多大影響。既然“穿林打葉”之聲出來了,可見是來勢甚猛、聲勢甚大的急雨。但是,蘇軾卻偏偏在“穿林打葉聲”之前,舉重若輕地加了一個“莫聽”。什麼叫“莫聽”?說白了,就是聽它幹嗎,管它幹嗎,走自己的路。雨勢甚急,對待急雨的態度卻甚緩,不怕不懼,不急不躁。

這還不算,第二句再來一個“何妨吟嘯且徐行”,那就更瀟灑了。一邊吟誦,一邊長嘯,而且是慢步徐行。這就把蘇軾笑傲風雨的心理狀態、精神氣概全寫出來了。什麼狀態呢?四個字:雲淡風輕。“吟”,吟誦,這是古人誦讀古典詩詞的一個重要方法。“嘯”,一種歌吟方式。

寫到這裡,蘇軾仍然不想放過自己對外界干擾的輕蔑,因此,又畫了一幅自己雨中獨行的自畫像: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拄著“竹杖”,穿著草鞋,自認為這遠遠勝過騎馬。這簡直就是《記遊廬山》的那位狂生:芒鞋青竹杖,自掛百錢遊。

可怪深山裡,人人識故侯。

“誰怕”兩個字,表達了自己的毫不在乎。注意:“誰怕”兩字詞人用了反問的句式,更強調了對突然而至的急雨的蔑視。

上片最後一句“一蓑煙雨任平生”,表明自己披著蓑衣在風雨裡過一輩子也處之泰然。“一蓑”,蓑衣,用棕製成的雨披。這一句,將自己面對急雨、面對人生困境的態度再次昇華,成為全詞最令人擊節讚賞的兩句之一。它體現的人生態度是蘇軾經歷了“烏臺詩案”後最為巨大的精神回報。蘇軾在自己的詩詞中,三次用到“平生”:第一次,“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第二次,“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第三次,“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這讓我們深深感受到,蘇軾面對人生不同境遇時的強大內心!

這首詞的上片寫的是雨中,下片寫的則是雨後。上片寫雨中,還有對急雨的描寫;下片寫雨後,則專寫自己的感受。

這種感受來自兩個方面,一是生理上的感受,一是精神上的感受。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這三句主要寫的是生理上的感受。一場春雨過後,料峭的春風輕輕拂面,雖說冬天已過,但是離大地回暖的日子仍有一段時間。春風吹得酒醒了,身體微微發冷。緩緩下沉的早春夕陽,雖然不能帶來濃濃的暖意,但那抹溫柔的紅色畢竟是相迎自己而來。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場急雨過後,回首剛剛令人狼狽的地方,“歸去”,一切都過去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既無風雨也無晴天。這是寫實,更是寫虛。自然界中的風雨與晴天,你若淡然處之,也便不覺狼狽,亦不覺歡喜;人生中的風雨與晴天,你若淡然處之,也便不覺艱難愁苦,亦不覺興奮愉悅了。這三句,詞人精神上再度昇華。之前所寫的只是無懼風雨,現在再度思考後,已不是無懼無畏,而是在詞人的眼中,人生已沒有風雨與晴天的分別。一切都是人生的必修課,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生際遇,一切都是命運的最佳饋贈。

摘自《賞詞如風:王立群品讀經典詩詞 》,王立群著,大象出版社2018年版。

王立群品讀經典詩詞《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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