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圖文:杜修琪 陳楚漢

上週,在尼斯的城堡山上,我一邊爬山,一邊用手機看QGhappy的常規賽最後一戰,對手是西部倒數第二、從未贏過QGhappy的YTG戰隊。

最後一波團戰時,我正好爬到城堡山的觀景臺,地中海的陽光刺眼到看不清屏幕。我找到一面牆,蹲在牆角的陰影裡繼續看。雙方几次大開大合的攻防,刺激到了極點,彈幕說:“總決賽也不過如此。”

最終,在 2:0 領先的情況下,QGhappy被連追三局,輸掉了自己2018年KPL春季賽收官之戰,也幾乎輸掉了晉級季後賽的可能。

誰都沒有料到,去年的三冠王、將王者榮耀2017年定義為“QG年”的QGhappy戰隊,半年後,居然就淪落到要去打保級賽。

雖然,絕大多數QGhappy的粉絲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沒有人能永遠拿冠軍,所有的冠軍都會走下坡路。但也沒人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快到連爭奪冠軍的資格都沒有。

我沮喪地走下山,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但又沒法解釋這到底是什麼。我開始回想,我什麼時候喜歡上QGhappy,以及我為什麼喜歡他們。

點球成金

2017年11月11日,王者榮耀職業聯賽(以下簡稱KPL)最後一輪,QGhappy對戰EDG.M。第一局,QGhappy選出了蔡文姬,這是一個普遍認為雞肋的冷門英雄。但觀眾和解說也沒有太驚訝:在常規賽甚至重大比賽的決勝局,QGhappy都不憚於拿出令人意外的陣容。

這場比賽無關緊要,雙方都已晉級季後賽。唯一可能重要的是,QGhappy已經13連勝了,在上個賽季,作為KPL新軍,他們甚至創造了15連勝的紀錄。競猜中,QGhappy的賠率只有1.23,也就是下注1塊,如果他們贏了,下注者只能賺2毛3分錢。

前兩局雙方戰平。第三局BP,QGhappy又拿出了自己最擅長的陣容。女解說說:QGhappy非常好勝,在秋季賽中,他們是唯一一支替補隊員沒有上過場的隊伍。

也就是說,整個秋季賽,QGhappy所有的替補隊員都在坐板凳。

這是我第一次看QGhappy的比賽,他們也給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成年人的穩健,青年人的野心,以及,少年人的極度好勝欲。

這也是我第一次認識這五個人:中單Cat、打野Alan、射手Hurt、上單Fly和指揮YANG。這局比賽QGhappy還是輸了,13連勝終止。QGhappy五人,略帶遺憾地以常規賽第一的名次,晉級2017年KPL秋季賽季後賽。

這場比賽後,我看了QGhappy所有重要比賽的錄像。這時,QGhappy已經拿下了兩個冠軍,在建隊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們統治了王者榮耀這款現象級遊戲。

相比於無敵的戰績,QGhappy更讓我好奇的是,他們的比賽富有章法,就像他們的口號“生而無畏,戰至終章”一樣,無論什麼樣的局勢,你都大可相信他們能打回來:

順風局時,他們會“得寸進尺”,逐步拔掉對面的防禦塔;

逆風局時,雖然人頭會少於對面,但他們的經濟並不會落後;

即便到了大逆風,他們也能守住三座高地塔,尋找機會一波翻盤;

最有趣的是持平局。看上去雙方人頭、經濟差不大,但QGhappy卻總能攻城略地,”詭異“地成為優勢方。

QGhappy的這種風格,在當時還以打架殺人為主流的王者榮耀職業比賽裡,顯得奇異又令人驚喜。

在瑞士信貸銀行組織的一次投資人見面會上,QGhappy的教練Gemini,這樣和投資人解釋連勝的原因:他把其他MOBA類遊戲中、已經被證明行之有效的戰術,引入了王者榮耀,從而使勝利變得唾手可及。

我興奮地以為,這會是一個類似於《點球成金》的故事:一個棒球經理如何通過數據和計算,用聯盟墊底的薪資預算,連續三年打進季後賽,並淘汰了預算數倍於己的紐約洋基隊。帶著邁克爾·劉易斯的結論——“謹記,漫長賽季中,運氣會和運氣抵消”——2018年初,在QGhappy三連冠後的休賽期間隙中,我開始了尋訪。

善守者潛於九地之下

當我去追溯QGhappy時,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和老一輩電競選手類似的勵志故事:

2017年初,YANG和四名隊友被接到上海周浦鎮的一座產業園內。這裡位於浦東新區南部,距離上海市中心約20公里,周圍是產業園、住宅,以及大型貨車通行的空蕩馬路,最近的一家餐廳在1公里外。一棟四層高、形狀像個立方體的辦公樓,淡灰色的外牆頂端,掛著桃心形的logo——“QG”。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YANG是萬瀟陽在王者榮耀比賽時使用的ID,他出生於2000年,王者榮耀職業選手的年齡大多在20歲上下。每名選手都有自己的遊戲ID,時間久了,人們更多記住的是他們的遊戲名而非真名。

打王者榮耀之前,YANG和他的隊友們,都過著再普通不過的人生:

Alan在讀高中,他和父母說,自己要”打職業“”參加比賽“。在家裡,他被親戚視作”網癮少年“,老被拿來和同輩子女比較;

Fly在徐彙區的一家餐廳的後廚幹了半年,每天工作13個小時,一週休息半天,工資兩千多。過年時,餐廳不放他回家,還押他工資,Fly就跑了;

初二輟學後,14歲的YANG就在理髮店當學徒,底薪1000,他每洗一個頭能提成幾塊錢,現在“還會吹個頭發”。只有在上廁所時,他才能偷偷玩一盤王者榮耀,萬一打成膀胱局就投降。理髮店的染料刺激性太強,YANG臉上開始過敏,幹不了了。回家後,他重新創了一個號,花了2天時間打上王者。

2017年初,王者榮耀的聯賽體系剛成立一年多,小型俱樂部眾多,他們從高分段玩家中招募選手,打城市賽、次級聯賽。YANG也是一位高星王者,在一個QQ群裡,他被MU俱樂部挑中,和Alan、MC、XX等人組成“青青草原戰隊”,征戰城市賽。

YANG在MU一隊做指揮,16歲的YANG年紀小,但他談吐自帶威嚴,俱樂部20多個人,包括領隊,都聽他指揮,他們叫他“老楊”。

這也使得QGhappy從一開始就明顯區分於其他草根戰隊:他們擁有一個絕對的指揮核心。在賽場上,所有人都堅決聽從YANG的指揮,這個特點一直延續到現在。總決賽時,Fly一度不肯撤退,還想尋求機會抓人,在語音裡,YANG直接吼他:“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在那兒晃什麼晃!”

“完成一個目標首先要團結。只要我一說話,四個人就立馬執行。”YANG說,“必須執行。”

當時,俱樂部管理簡陋,三個隊伍都住在郊區一棟三層別墅裡。生活和訓練都在裡面,20多個人只有5張床,其他人打地鋪,不分晝夜地打比賽。環境太差,5個月都沒有發工資,預選賽前,MU二隊的人跑了。

這時,YANG對一隊說:”咱們不要走,打完再說。打完預選賽,如果拿到名額,肯定是絕對會有工資了。如果我們直接就走,所有人的前途都沒了。“一隊聽他的話,留了下來。

二隊解散前,一個名叫Fly的人找到YANG想加入一隊。在次級聯賽中,Fly發覺原隊友和自己“不是一個級別”,“他們都沒有想贏的心”。在一次城市賽中,他看到隊友玩關羽在中路轉了三分鐘,Fly問隊友在幹什麼?隊友說:我很緊張,我的手在抖。

預選賽中,“青青草原戰隊”一路獲勝,2017年初,他們拿到了王者榮耀職業聯賽(以下簡稱KPL)的名額。隨後,他們被賣給更資深的電競俱樂部QGhappy。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就在晉級前,Fly對YANG說,他不想進入KPL:Fly想繼續打小比賽賺錢。”我雲遊TGA、QGC(KPL之下的次級聯賽),稱霸次級聯賽,因為我有幾個好兄弟,還沒有打上來,我和他們說好,不進KPL,一起再戰。“Fly說。

但名單已經報上去,這個生於2000年的男孩就成了QGhappy的上單。在接下來的2017年,他拿下了所有的總決賽MVP,成為全聯盟所有俱樂部最想得到的選手。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正式加入KPL前的種種磨鍊,對這些未成年或剛成年的少年來說,無異於一次奇幻旅程。但他們都沒有告訴父母。“當然不會跟他們說。”YANG說,“就算在外邊餓死都不可能說的。”

嚴格說,這時YANG和隊友的實力,並不比其他隊伍強多少。他們常常被人打到高地、守水晶。但他們極擅長防守,用YANG的話說,是“守到他心態爆炸”。

多數戰隊喜愛打架、抱團,而QGhappy偏愛運營、慢慢打出優勢。“運營隊在後期往往能夠做出更正確的判斷,打架的人往往更衝動,撐不到後期。”QGhappy負責人花落說。

同時被賣過來的,還有一個名叫Hurt的射手。與YANG他們不同,Hurt考上過大學,但就去過一次,掛了個學籍,沒上過課。

Hurt的前戰隊在QGhappy有股份,強行把他以30萬的價格賣過來。來時,花落跟他開玩笑說:“不知道你是誰,都不想買你,被久哲強行安利過來的。”

原來“青青草原”的五個人,加上Hurt一共6人,KPL要求,首發和替補隊員至少要有7人,QGhappy還要再找一個隊員。

2月,前”風暴英雄“職業選手、現王者榮耀教練Gemini執教QGhappy。在看完預選賽所有錄像後,Gemini給俱樂部管理層寫了一個名單,上面有五個位置的五名選手,包括那還在讀大一的7Kill。擔任輸出核心的中單位置,Gemini寫了Cat,原因是“他可以拿最少的經濟,打出最高的傷害”。

春季賽前一天,Cat確認轉會QGhappy,100萬的轉會費也開闢了KPL的先河。為此,他承受了“叛徒”“為錢離隊”的罵名,並得到了一個他並不喜歡的稱呼:“貓百萬”。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至此,QGhappy全員集結,他們將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裡,改變這款遊戲的玩法。

天才與麻瓜

如果按照傳統”電競選手“的奮鬥史,接下來的故事走向應該是:家人不解——粉絲質疑——刻苦訓練——戰勝強敵——證明自己。但QGhappy打破了這個規律,從一開始,他們就帶著套圈的優勢,進入了這條賽道,然後一路領跑。而領隊車手,是他們20歲出頭的教練。

兩年前,當時還在EDG俱樂部的花落髮現,1996年生的Gemini和另一個韓國選手是全基地訓練時間最長的。

電競圈有句名言,叫”電子競技沒有早晨“,因為多數電競選手都會熬夜訓練,然後睡到中午才醒。但極度自律的Gemini,每天早上10點訓練,練到晚上12點睡覺,天天如此。”我是EDG全俱樂部起得最早的,我起來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他說。在玩風暴英雄時,Gemini擔任指揮,這培養了他的全局觀。這讓花落就相信Gemini是“天才級的少年”,”做任何MOBA類遊戲都能成功”。

不幸的是,Gemini的遊戲項目一直被韓國人統治,他最好的成績是世界亞軍,“世界冠軍被一個變態拿光了”。隊友求勝欲不夠強烈,讓Gemini非常失望。“我就是能感覺到,你他媽的不想贏,我就要罵你。”有時隊友打出脾氣了,默默送人頭,Gemini就罵,罵完直接關電腦,“不玩了,你們玩去吧”。所以,當Gemini做教練後,最不能容忍隊員投降、送人頭,這是他絕對不允許觸碰的底線。

雖然Gemini是王者榮耀的新手,但看完第一屆KPL的比賽錄像後,他發現一件事:這個所謂的職業比賽裡,所有人都在瞎玩。“我看過去都是麻瓜,真的,都是麻瓜。”

當時王者榮耀的職業聯賽,意識和操作並不會比高端路人局強多少,比賽仍然是抱團打架,誰團滅了對面誰就贏了。“玩得太簡單了。贏也贏得太簡單了,輸也輸得太簡單了,就是打團。打輸了就輸了,打贏了就贏了,毫無韌性。”Gemini總結說。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出身於意識和操作難度更高的遊戲,Gemini決定,把成熟MOBA類遊戲的戰術體系,帶入王者榮耀。以兵線運營為例:過去,多數戰隊都是清完線、找機會打架,有的甚至不管線、就打架。但Gemini研究發現:三條兵線的匯合時間不一樣,他不僅要求先清理兵線,還要隊員們學會卡兵線,這樣在推塔時,才能保證數條兵線同時抵達,防守者必然顧此失彼。

再比如補刀。這一點在其他MOBA遊戲中本是常規操作,但王者榮耀裡卻少有人注意。“你去問任何一個ADC。你問他,你有刻意地去補刀嗎?他會跟你說:啊?還刻意去補刀?沒有啊,哎,清掉清掉就好了。”Gemini說。他要求擔任ADC的Hurt刻意補刀,“能發育快一點,那為什麼不發育快一點?我是做別人都不做的事情啊,很奇怪。為什麼我們第一賽季能夠領先別人,因為別人很多東西都不做啊。”Gemini說。

根據隊伍特點,同時也借鑑其他MOBA遊戲,Gemini確定了QGhappy的體系:ADC(射手)核心。其內容是,重新分配比賽中的經濟,讓射手優先發育,其次是法師,而要求打野和輔助讓出大量資源。

但是,再先進的意識,再合理的陣容,也需要選手來執行。QGhappy的訓練方式,就是和其他戰隊約訓練賽、覆盤。新軍QGhappy很難約到厲害的隊伍,Gemini就一個個給人家打電話,“大哥,求你了,跟我們打一把”。最初,他約到的多數是次級聯賽隊伍,Gemini邊看著訓練賽,邊自己排位,熟悉遊戲機制。

隊伍磨合得並不好,訓練賽一直輸。每天訓練結束後,深夜訓練室裡,常常就只剩下Fly和Gemini還在打排位,一個打榮耀王者局,一個打低星王者局。“他覺得他作為一個教練,段位怎麼可能那麼低啊。”Fly說。之前還在”青青草原“時,指揮YANG有一個習慣:用手機記錄陣容、戰術和比賽要點。來QGhappy初期,他仍然保持著這個習慣,因為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Gemini)”。

最大的問題還不是實力強弱,而是隊員的心態。花落髮現,年輕的隊員們沒有經歷系統的職業培訓,約好的訓練時間,居然會有人遲到半小時才來。

她心急如焚,找到Gemini,問他,隊伍到底怎麼樣,聯賽馬上開始,究竟能走到什麼位置。

“前四”,Gemini說,“前四沒有問題”。

2017年春季賽開賽前,俱樂部的股東和管理層開了一次會,確定了新賽季目標——保級。

沒有我們贏不了的比賽

在QGhappy稱霸王者榮耀這款遊戲之後,玩家們常常聚焦於兩次總決賽,但對於QGhappy來說,塑造這支隊伍的精神的,是他們踏入職業聯賽的第一場比賽。之後遇到絕境時,他們都會回想起這場比賽,並以此鼓舞自己:“沒有我們贏不了的比賽。”

KPL春季賽第一場,QGhappy的對手是第一屆KPL冠軍,AS仙閣。他們曾約過AS仙閣打訓練賽,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賽前,AS仙閣發微博說:如果輸給QGhappy,就全隊穿女裝。賽前,Fly問Cat,打AS仙閣有戲沒。

“穩輸”,Cat回答Fly說。

Cat出生於1998年,以中單法師出名,是KPL中首位擁有跳槽身價的選手,也因此承擔壓力。為了轉移壓力,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到訓練中,但隊伍不認真的訓練狀態令他不安。

“我在eStarPro學到了最重要的一點,是訓練賽的狀態,就是比賽的狀態。”他說。剛到QGhappy時,訓練賽中隊友們話不多,打得也隨意,“很自然地就去死了,其實是不該死的”。Cat就找到Gemini,說:“可能新賽季要輸一兩場,大家才能找到訓練狀態。”

Cat的擔心,源於他自身的經歷。第一屆KPL常規賽,小組第一的eStarPro與排名第四的AS仙閣打淘汰賽。“當時我們很輕敵,想著隨便打打就能贏,我賽前把所有競猜幣都壓自己3-0獲勝,覺得很輕鬆”,Cat說到這裡苦笑了,“結果我們被人3-1淘汰了,這也是我職業生涯中印象最深的一課。從那之後,我就知道,沒有哪場比賽是穩贏的。”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第一場,如眾人預料,AS仙閣碾壓QGhappy。比賽時,花落一般坐在數據分析師Kear旁邊,Kear是Gemini在風暴英雄時期的隊友,也是副教練。他鑽研遊戲操作的細節,並收集其他隊伍的訓練情況。賽前,Kear和Gemini會分別扮作己方和對手教練,模擬BP。第一場結束,Gemini和Kear討論第二場的BP,花落在旁邊聽著,內心覺得,要輸了。

第二場,QGhappy拿出了射手黃忠,反覆運營兵線,到18分鐘時,雙方人頭比只有4-4,QGhappy卻已經推掉AS仙閣兩路高地,僅差一座殘血的中路塔,而QGhappy還有6座防禦塔。這一場QGhappy贏了。

第三場,QGhappy選出英雄孫臏。

“他們永遠都只會一個孫臏啊,小喬啊,拖到大後期就贏。”被賣過來前,Hurt這麼評價QGhappy,”會拖,知道怎麼樣打監獄局。“

這種守高地塔、拖後期的戰術,被QGhappy命名為“監獄局”,即圍繞著高地塔防守,通過不斷清理兵線,等到雙方裝備都達到上限、經濟差距已不再重要時,就擁有了團戰反打的資格。“因為別人不會上高地,沒有運營意識。”Gemini說,“現在兵線意識都很好,也很難再守監獄了。”

在那場比賽中,“監獄局”是KPL賽場上全新的戰術思想。靠著孫臏的機動性,YANG帶著隊友反覆拉扯,守到了25分鐘。最後,AS仙閣出現重大失誤,YANG看準機會,帶著隊友一路加速,在對方回城之前,驚心動魄地推掉了水晶。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每次被對面打得高地都出不去,會積壓怒火,等到翻盤的那波團,我們會突然打得特別兇,對面也會被嚇一跳。”YANG說,“那場比賽,MC在跳舞,Fly摔了耳機,也是我一年多,唯一打完站起來的一次。”

負責QGhappy俱樂部公關和粉絲運營的樂樂,對這場比賽印象也很深,他最感慨的是,全場AS仙閣的粉絲都在歡呼和吶喊,QGhappy這邊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在加油。但這場比賽之後,第二次踏上賽場時,樂樂發現已經有自發的QGhappy粉絲了。

戰勝AS仙閣比賽後,QGhappy一口氣打出了15連勝,創造了到目前為止的KPL連勝紀錄。多數年輕的隊伍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沒有看到QGhappy的質變,BP還停留在只管選出自己擅長的陣容。不少人還嫌棄QGhappy不更換陣容,稱之為”國家隊“。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那個時候沒人用張飛,我也不懂為什麼,張飛那麼強,我們百分百勝率,就是沒有人願意搶,天天給我,我就很納悶了,你給我我就要唄,“Gemini說著說著自己笑了,”不可能輸的東西呀,他們不看我比賽,他不知道我15連勝怎麼贏的。“

實力的絕對領先,讓QGhappy在這一年能大膽嘗試各種花式套路。他們就此區別於老一輩的電競選手,沒有苦大仇深,沒有隱忍復仇,一點不擰巴,反而有點“皮”,像電競界的金州勇士,他們也被親切地稱呼為“全國開心隊”。在Hurt心中,那一屆KPL就是QGhappy的實驗室。他說:“我們是無敵的,想玩啥玩啥,沒有任何的英雄限制空間。那時候很開心。”

春季賽的常規賽末尾,Gemini也確定了主力輪換陣容,YANG、Fly、Alan、Cat、Hurt。這一陣容確立,是因為五人的思想互相沖突,在賽場上又行動一致。”青青草原“原來的射手被Hurt替換,也是因為“太聽老YANG的話了”。“如果一個隊伍沒有吵和鬧的話,我覺得並不會進步。”Gemini說。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在近一年的時間裡,這五個人統治著KPL賽場,春季賽總決賽,他們4-0橫掃AG超玩會。在賽點局,QGhappy打出了一波被Gemini稱作“唯一完美的團戰”,拿下冠軍。

奪冠後,QGhappy被許多人拿來研究,大家終於意識到運營和遊戲節奏的重要性。一些社交網站反覆討論如何戰勝QGhappy,有一條評論說:“QGhappy真正將王者榮耀這款手遊,變為了競技體育。”

戰士與戲子

在QGhappy之前,王者榮耀這款現象級手遊鮮有戰術可言。QGhappy把運營帶入這款遊戲,讓看似漫無章法的遊戲擁有了戰術。他們開發或發揚了的體系包括:姜子牙體系、監獄局、藍領打野、大喬電梯流、孫臏鬼谷子雙加速、太乙真人加蘇烈的高容錯率,等等等等。他們對兵線、團戰控制鏈、運營的理解,影響了KPL所有隊伍,進而從高到低,波及著王者榮耀幾千萬路人玩家的排位體驗。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毫不誇張地說,QGhappy徹底改變了這款遊戲,並且,這一影響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發清晰。

如果說,春季賽大家看不懂QGhappy,覺得他們的連勝只是僥倖。等到冠軍盃再度奪冠後,終於有隊伍痛定思痛,開始研究、模仿QGhappy了。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與QGhappy會師秋季賽總決賽前,XQ戰隊的主力AT說:“第一屆大家都是懵懂無知的小屁孩,什麼都不會玩。第二屆真正強的只有QG,因為他們把別的遊戲的體系帶進來了,我們沒有一個隊伍能這樣。所以,他們只是在別人不懂的時候,他們在那個領域是最強的。”

他的話代表了很大一部分鑽研QGhappy的人的想法。Gemini帶入王者榮耀的東西,兵線、運營、陣容體系,很大一部分已經在其他MOBA類遊戲中被證明行之有效,那為什麼不用呢?

這也使得QGhappy的奪冠之路一次比一次艱難,而隊員的心理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Hurt這麼描述春季賽和秋季賽的不同心態:“第一屆的時候,我們是破罐子破摔,我們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強,就想著怎麼樣贏,永遠都不會放棄。贏一把我們就很開心,輸了我們也不氣餒,因為我們不比別人強。第三屆我們輸了,我們就會很失落,為什麼,因為我們覺得我們是個強者,我們應該贏。”

2017年秋季賽初,QGhappy連輸兩場,那時候,壓力最大的是打野Alan。很多人認為,QGhappy打不了以打野為核心的陣容,說QGhappy只會乞丐打野。而在QGhappy二隊,有著打野核非常優秀的年輕選手許諾。“許諾當時還是把我當一個大神來看,現在也可能會把我當一個大神看。”Alan說,“我知道,他很想上場,他很想上場,但是一直都沒有機會。”那一陣子,俱樂部的人經常看到,半夜Alan還在訓練室,獨自練習百里玄策。

俱樂部負責人花落是QGhappy幕後最重要的人,她的目標是把QGhappy打造成電子競技的恆大俱樂部。兩連敗後,她與Gemini長談後決定相信他,替他擋住了投資人的壓力。

花落堅信管理層和教練層要絕對分開,在合作的第一天,她就把賽訓的所有權力交給了Gemini——這是在她在EDG時,從韓國隊伍身上學到的。“韓國人也是教練權威很高,雖然我是第一年做經理,但是我看過豬怎麼跑,所以我就想讓豬這樣跑就行了。”她說,“很多俱樂部為什麼沒管好選手?是因為選手會找老闆聊,我要上,他不給我上,我們選手不存在這種狀況,我們選手找到我們沒有用,你找教練。”

賽訓之外,花落事無鉅細,照顧著QGhappy隊員們的方方面面:從心理健康、職業病預防、營養鍛鍊,到微博更新、媒介素養、後勤保障。比如她會要求領隊給選手取外賣、切水果。“我一直在灌輸給團隊一件事情,我們在場下所做的所有事情,哪怕能夠提高選手在臺上百分之一的勝率,都要做。我確定,所有的俱樂部裡面,我們領隊是唯一一個會幫助隊員去切水果的。切水果一定能給他們提高百分之一的勝率嗎?不一定。但是水果是不是好的?那麼去做呀。”

包括在言談舉止上,她也像母親一樣地引導著這群18、19歲的少年。每次比賽後,按照慣例,獲勝方選手要向現場觀眾鞠躬,花落要求QGhappy隊員鞠躬要鞠到90度。有一場比賽,隊員下場後,花落拿著照片,找到YANG說:你這個鞠躬不夠深,沒有誠意。“你看臺下那麼多人,為你們鼓掌,為你們歡呼,為你們舉牌,他們也很累的呀,他們難道應該的嗎?他們在給你們做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們應該心裡感恩的呀。”

這種教導使得QGhappy的隊員培養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Cat身高很高,和女粉絲合照,他都會曲腿彎腰,每次照完後,他都要在電梯裡敲自己的背,因為他的背一直有問題。儘管花落為他請了上海最有名的運動醫學專家,但也尚未痊癒。總決賽後,Cat一度痛到無法參加新聞發佈會,卻還在叮囑花落不要告訴父母。

奪冠後接受採訪時,無一例外,QGhappy每一個人都在強調團隊、感謝隊友和支持者。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許多戰隊在比賽之餘都會直播,或者與知名主播、明星一起直播打遊戲,花落卻禁止QGhappy隊員在比賽期間直播。我們去採訪時是休賽期,QGhappy每個隊員都在瘋狂直播、補時長。

“因為直播的狀態和訓練的狀態是完全兩個狀態,我們認為戰士和戲子是完全不同的角色。”花落不客氣地說,“主播就是戲子,在臺上打職業的這些選手就是戰士。”

我被這句話深深地打動,似乎這就是我心中完美的俱樂部和完美的俱樂部經理。採訪時,QGhappy剛剛拿下秋季賽冠軍。在2017年KPL秋季賽中,QGhappy也困惑過,也不得不適應版本,但他們逢凶化吉、戰無不勝的本領,迷惑了我,我以為我喜歡他們是因為他們不僅”戰至終章“,而且戰無不勝。但不到三個月,QGhappy就從頂峰跌落到谷底。

龍門客棧

2018年新賽季,QGhappy引以為豪的運營、BP、創新,成了他們的軟肋,其他俱樂部不僅迅速模仿、學習,還把更先進和有效的MOBA戰術帶入王者榮耀中。

春季賽二戰XQ時,在版本迥異的情況下,QGhappy還拿出了上賽季最擅長的戰士打野、邊路射手體系。落敗後,晉級局勢岌岌可危——這次,與其說他們是想創造逆版本的奇蹟,更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最熟悉的那根稻草。

沒有人總能贏,即便全盛期的QGhappy也差點輸過。冠軍盃,他們曾被EDG.M的露娜打到0:2,不得不ban掉了事。半年後我們問起,Gemini還倔強地說:“真的,他的露娜我覺得是能贏的。”秋季賽勝者組,他們也被XQ打成0:2,也被JC打亂分寸、拖入BO7,也在總決賽賽場上面臨著無英雄可選的處境。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等到他們落到谷底,我才知道,我喜歡QGhappy是因為他們敢拿敢打,是0:2落後時的“教練我想用橘子”,是被JC逼入BO7後“鬼吹燈組合“、人手一件復活甲,是總決賽時的逆版本火舞、露娜信仰一選,而不在乎別人說他們”頭鐵“。他們讓無數默默無聞的英雄上場,他們可以6場比賽用6個不同的輔助,他們告訴我:強是一時的,玩得開心最重要。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從這個意義上,QGhappy沒有變,這賽季,他們依然拿出了程咬金中單、出霸者的周瑜、孫臏中單、張飛和東皇走邊路等等稀奇古怪的陣容。有人說:”KPL全聯盟的隊伍都是精算師,那QG就是在一群精算師裡那個格格不入的藝術家,他想嘗試保險之外的味道。“說他們試也好,頭鐵也罷,但他們沒有變,一如既往的”皮“。

於是,我想起Hurt。剛被賣過來時,Hurt很少和隊友溝通。“我不相信隊友,我誰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他說。

Hurt的前隊伍排名倒數、最終降級,那段日子,Hurt打了無數的逆風局,開場就死人、前期被抓崩、經濟落後是家常便飯。這讓Hurt養成了毒瘤打法:吃經濟,佔資源,裝備成型時,他就會主動發起進攻,根本不管隊友狀態如何。

QGhappy:明知道會從頂峰跌落,但你們還是會選擇爬上去

這一打法也延續到QGhappy初期。“剛來QG的時候,我跟隊友說:我要去打,你們不跟著我,我就去送。因為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很強了。”Hurt說。

Cat記得,最開始訓練時,他讓Hurt把下路一塔推掉,Hurt拒絕了,因為這樣兵線就過了河道,Hurt覺得這樣不利於自己發育。“他那時候就是毒瘤打法,不聽指揮,想幹嘛幹嘛”。Cat說。

過了一會兒,Hurt又對我們解釋:“我不能給隊伍拖後腿啊,剛來QG的時候感覺競爭很強,我想變得更強。”

“所以你到底是強還是弱呢?”我們問他。

“當時我最主要的想法,(是)我想讓別人聽我的。”他說。

還在讀高三時,Hurt就是班裡玩王者榮耀玩得最好的了,一般來說,這樣的人在班裡會大受歡迎。但Hurt很少和同學交流,同學知道他厲害,也不喊他開黑。在遊戲裡,除了女友,Hurt沒有結交朋友。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在回顧孫尚香以一敵五、驚天翻盤的那場高亮比賽時,這個倔強的眯眯眼男孩會說:”有些人寧願在泉水掛機,我不管,我就是要出去,我殺一個是一個,殺兩個是兩個。“

我才明白,為什麼Gemini最多地找Hurt聊天,為什麼他說的“相信隊友,相信自己”這句簡單的話,對這個笑容靦腆、唯一的業餘愛好是看海賊王的男孩,似乎有種特殊的魔力;

我也想到,這些選手們包括教練,也是一群18、9歲的少年,他們並不完美,他們會驕傲,會倦怠,那些從天而降的優勢,會被瞬間趕超。我們年輕時犯過的錯誤,他們也會犯。我們年輕時沒做出的試題,也會在另一個考場難倒他們。這並不是一個《點球成金》式的故事——一幫無比聰明的人通過數據和計算,來推演和實現勝利;這更像是《龍門客棧》,一群失落又普通的人,為了證明自我,卻無意間做成了一件比自己更偉大的事,哪怕僅此一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