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死了288回

文 | 馬賽客 2013年10月,美國暗網黑市“絲綢之路”(Silk Road)被美國聯邦調查局查抄,29歲的創始人羅斯·烏爾布萊特(Ross Ulbricht)被捕。網站上的用戶販賣在大多數國家和地區都違禁的海洛因、LSD和大麻等。美國緝毒局發言人勞倫斯·佩恩說:“比特幣幾乎無法追蹤,讓買家和賣家的毒品交易面對執法遁於無形。”(據網易新聞)

傾閱順藤摸瓜,找來比特幣的白皮書,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發表於2008年的《比特幣: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Bitcoin: A Peer-to-Peer Electronic Cash System)。他感嘆,中本聰的設計的確很好。

按理說“絲綢之路”被端是比特幣的負面新聞,但由此體現出的私密性,卻讓這個行業暗流湧動。接下來兩個月,比特幣單價從120多美元一路瘋漲,到12月初翻了近10倍。不料12月3日,中國“一行三會”宣佈比特幣“不是真正意義的貨幣”,“不能且不應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使用”。到12月6日,比特幣閃崩,跌到500多美元。但過完一個週末又反彈到900多美元。

12月16日,中國央行約談10餘家第三方支付公司,要求第三方支付機構不得為比特幣交易網站提供託管、交易等業務。比特幣再度暴跌。到這時候,99Bitcoins網站已經前後23次宣佈比特幣的“死訊”(各種看空比特幣的消息)。不過他們對中國的比特幣新聞似乎還不太敏感。

大概在500多美元的價格,傾閱試探性地買了點比特幣,正式進入他至今頗有身份認同感的“幣圈”。

幾乎在同樣的時間段,上海的期貨投資者L也注意到比特幣的新聞和暴烈行情。L是老一代期貨人,1990年代從期貨公司IT做起,還做過期貨公司的紅馬甲。

L沒去深究比特幣的原委,他只是把比特幣當成一個交易品種。行內人說比特幣是金,萊特幣是銀。金漲得高了,他就買銀。比特幣從1000多美元跌到700多美元,回彈的時候L買了5萬元的萊特幣,轉身做自己的期貨交易去了。他甚至都沒關注比特幣後續的行情,只記得很快萊特幣翻倍。

同期開始關注比特幣的,還有正在上海一家知名私募基金工作的付超。不過他覺得這個市場還不夠熱鬧,看一眼新聞,埋頭搞自己的CTA策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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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春節後,傾閱到廣州一家家族辦公室資產管理部實習,並很快收到美國佐治亞理工的錄取通知。期間幣圈又出新聞,全球最大的比特幣交易平臺Mt.Gox被盜,共丟失85萬個比特幣,以當時的行情,損失超過5億美元。比特幣繼續走熊。

Mt.Gox的新聞出來後,大家覺得交易所不安全,“買買提”成為標準操作。在交易所“買買買”,隨即把幣提出來。比特幣錢包由兩部分組成,一個公鑰,一個私鑰。簡單粗暴地理解,公鑰相當於銀行卡號,私鑰相當於密碼。保存密碼至關重要。買加密U盤,或者打印出來把小紙條藏好。加密U盤又分軟件加密、硬件加密、偽加密,最好是硬件加密。

比特幣價格繼續下跌,比特幣“訃告”也已經第31次發佈。但傾閱玩得很高興。他覺得比特幣科技感十足,而自己像一個極客。家族辦公室傾閱熟悉的人不多,他天天跟部門的另外兩個人“佈道”。

得知5月中旬北京將召開首屆比特幣國際峰會時,傾閱囊中羞澀,想讓父母贊助差旅費。比特幣購買可以拆分到小數點後八位,他有點錢就買比特幣了。父母很嚴謹,一看央行都不支持,不能去。他只好申請信用卡解決開銷。

參加峰會的約摸兩三百號人,當時比特幣還算是小圈子的遊戲。在北京,傾閱見到了科幻作家長鋏,還有以太坊創始人Vitalik Buterin。

長鋏曾在2006年、2007年、2008年連續三年獲中國科幻最高獎“銀河獎”,是巴比特的創始人。幾年後比特幣暴漲,人們翻出知乎上的一箇舊帖。一個大三學生手頭有6000元,問大夥兒有什麼好的投資理財建議。長鋏回答說,買比特幣,保存好錢包文件,然後忘掉自己有過6000元這回事。五年後再看看。回答的時間是2011年12月21日,當時一枚比特幣價值3.9美元。

分會場講演時,Vitalik Buterin和長鋏同時開講。長鋏名聲在外,會場火爆。Vitalik Buterin的會場,聽者寥寥。“剛開始會場的人還戴著同聲傳譯的耳機,後來把耳機也摘了。”傾閱回憶說,“區塊鏈太多新名詞,估計同聲傳譯也搞不懂。”

回到廣州沒幾天,傾閱又追去深圳參加幣圈交流。Vitalik Buterin被安排在一個小會場演講。之後大家合影,Vitalik Buterin和傾閱分列隊伍後排的兩翼。Vitalik Buterin個子本來就小,照片上看很不起眼。現在這張照片經常在圈內傳,Vitalik Buterin被小紅框圈上,圈內人叫他“V神”。“‘V神’現在已經是幣圈除了中本聰之外最有影響力的人了。”傾閱說。

節目援引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格曼的評論說,比特幣是人類社會的一種退步。萬方中當場就質疑:2001年時克魯格曼說,互聯網的價值還不如一臺傳真機。

這期節目還有一個段子經常被傾閱們傳播。李啟元問郎鹹平,別人送你100個比特幣,你要不要?郎鹹平非常堅定地做出拒絕手勢:你送我比特幣,我不會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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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鹹平說,比特幣是一個純粹的龐氏騙局。

不過郎鹹平的搭檔,看起來更像脫口秀主持人的王牧笛比較警覺,他覺得李啟元的提問是在給郎鹹平下套。即便比特幣沒有價值,白送還是可以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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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幣圈的接觸越多,傾閱對比特幣研究也越深入。比特幣的底層設計,最讓傾閱激動的是中本聰解決了“拜占庭將軍問題”,他認為那是一個圖靈獎級別的貢獻。他在線上寫科普文章,線下做講座推廣比特幣。

不過,聽眾總是有限。

去美國亞特蘭大的佐治亞理工上學之前,傾閱回廈門做過三場比特幣主題分享,兩場在母校,一場在校外的公共空間。學校的其中一場是在一個可容納100多人的報告廳,分享會一共去了20多人,其中4個是提前去看學校的高中生。在校外公共空間的分享一共有5個人聽,其中一個是協助操作投影儀的。

到佐治亞理工後,比特幣雖然仍屬小眾,但環境就友善多了。佐治亞理工是全美最早接受比特幣充值校園卡的學校,而傾閱大概是第一個體驗者。他充了20美元等價的比特幣。

提供比特幣充值服務的公司叫BitPay,功能應用上可以理解成幣圈的支付寶。BitPay總部也在亞特蘭大,兩個創始人正好也是佐治亞理工的校友。更巧合的是,BitPay的主題色,恰好也選用了跟學校一樣的橙色。BitPay之後還出了Visa儲蓄卡,可以拿比特幣存錢,即時轉換成美金。傾閱也是這種儲蓄卡的第一批用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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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閱在佐治亞理工的比特幣奇遇

在佐治亞理工,傾閱做了人生第一場海外演講,主題也是比特幣。在一位印度女生的倡導下,他們5個同學還一起成立了學校的比特幣社團。

因為對比特幣的興趣,傾閱在學校選修了《加密學》,更深刻地理解了比特幣應用的非對稱加密技術。他嘗試用大白話向我解釋非對稱加密的基本邏輯。密文傳遞,以前處理的方式是把文件鎖進箱子,用不同的渠道把箱子和鑰匙送達對方。這樣江洋大盜劫住箱子,沒有鑰匙,劫住鑰匙,沒有箱子。但理論上,一個通道可能被劫住,兩個通道也可能被劫住。非對稱加密把文件鎖進箱子送達對方,待對方在箱子上加一把鎖後返回來,這邊解開之前的鎖,再把箱子送達對方。這樣,鑰匙始終掌握在自己手裡。當然,整個解決方式是數學的,不需要人來回跑。

“聽完整個人就high起來了。”傾閱回憶說。

所謂“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傾閱走到哪兒都跟人科普比特幣。跟朋友出去吃飯,AA的時候他要求用比特幣支付,朋友不接招。2015年春節期間OKCoin開發一個工具發比特幣紅包,傾閱當然也要體驗一下。“好多人點了根本都不領,真是白給都不要。”

2016年初,傾閱還曾參與併為國內社區直播了在邁阿密舉辦的比特幣擴容會議。他和一位加州趕過去的華人將國內社區的聲音帶到會場。發佈會議紀要時,他倆還收到了國內社區用戶的比特幣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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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比特幣大部分時間在200-400美元間波動。傾閱有點閒錢就買點比特幣,偶爾做點高拋低吸的短線交易,但都以持幣為主。

這一年11月6日,美國政府第四次拍賣罰沒“絲綢之路”的比特幣。政府採用密封式拍賣(Sealed-bid Auction),參與競拍的有一些影響力不俗的投資者。之前市場預期導致比特幣上漲,但拍賣結束的幾分鐘,比特幣一直處於橫盤。他馬上悉數拋掉了手上的比特幣。

傾閱判斷,如果頭部競拍者出價明顯高於市價,他們應該會在市場上繼續買入。因為競拍結果公佈後,比特幣市價肯定應聲上漲。而那時市價橫盤,說明競價大概率低於市價。

果然如傾閱所料,比特幣價格在橫盤幾個小時之後開始下跌。他又在較低的位置把拋掉的幣慢慢買回來。

持續的窄幅波動讓越來也多的人看到比特幣的套利機會。2016年11月,L的一個曠工朋友找到他。朋友挖礦多年,手上攢了三四百個比特幣和數萬以太坊。他知道L做期貨多年,交易經驗豐富,請L幫忙做跨交易所套利。當時比特幣的單價700多美元。

L手上50000元的萊特幣,最低的時候市值跌到過2000多元。要不是朋友提起,他已經快忘了這檔事。L研究交易所的API,套利交易很快實盤,順便把流動性很差的萊特幣換成了比特幣。“開始就是上面掛賣單,下面掛買單,市價成交。幾天調一次參數。差不多每天1%,沒有時限,關鍵是沒有手續費。”L說。

沒過幾天,L又把套利交易改成自動化交易,一天幾萬個來回。一天大概能做到2%的收益,波動大一點一天有3%。“看看手機,天天數錢就可以了。”

可惜好景不長,2017年1月24日,國內三大比特幣交易所火幣網、OKCoin、比特幣中國開始收取手續費,雙向收費,2‰。L趕緊關掉了自己的交易程序。如果持續交易,手續費會很快吞噬他的賬戶。

加上朋友的分成,那時候L手上已經有幾十個比特幣。簡單的套利沒法做了,他這才去研究比特幣的白皮書。

“真是個天才的想法。”L忍不住讚歎,“早一點看到(白皮書)我就去挖礦了。”技術出身的L看完中本聰的論文,馬上就變成了比特幣的信仰者。

做比特幣套利時,L以賺錢為目的,衡量標準都是摺合成人民幣。看完白皮書,L開始攢幣。正如傾閱所言:“在一些幣友眼裡,比特幣就是錢,是無風險資產。我們叫幣本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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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比特幣單價從年初的1000美元漲到12月中旬的20089美元。要知道2009年10月5日,1309.03比特幣才值1美元。那是比特幣最早的交易所匯率記錄。

這實在讓人驚歎,連看新聞的圈外人都坐不住了。比特幣市場的交易去年異常活躍。今年初,我一位餘額寶都不怎麼用的朋友衝過來問我某個山寨幣能不能投。我一個文字工作者,隔幣圈何其遙遠!在股市,這樣的時刻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大媽進場吧。前一陣看新聞,大媽們已經佔領區塊鏈“Word”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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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魚群足夠密集的時候,鯊魚就會悄然靠近。簡單粗暴的套利策略被手續費吃掉後,L迅速改進交易策略,把他在期貨市場的策略轉到比特幣市場做程序化交易。2017年,付超只花了幾天時間就把自己的CTA策略移植到了比特幣上。

付超在期貨市場管理的頭寸一度達到10位數。他一直伺機而動,直到比特幣的市場足夠誘人。“如果這個策略一年的容量上不了四五千萬的利潤,我是不會考慮這件事情的。”

付超不關心比特幣會不會成為法幣,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去中心化,生成機制會不會形成通縮。對他來說,比特幣只是一個新的投資標的,有足夠的波動和流動性。“如果這個市場沒人玩了,我會比大部分人都提前退出。”當然,前提是合法。

去年,上海一位基金經理還跟北京一家交易所談做市合作。同樣是基於“人多”的熱鬧局面。合作最終沒談成,因為交易所提供的數據太亂了,而且他懷疑交投活躍度並不如交易所的人宣稱那麼好。2017年9月,國內全面禁止比特幣交易所營業。但越來越多的股票、期貨市場的投資者盯上甚至已經進入比特幣市場,“大媽”們大概不妙。多位量化投資圈的人表示,在比特幣市場做到40-50%的收益,不是難事。

L告訴我,去年比特幣高峰的時候,他的頭寸翻了50倍。雖然比特幣行情波動很大,但對於有比特幣信仰的傾閱和L來說,這都不是問題,比特幣就是錢。要說本幣兌換價值,L甚至認為未來比特幣可能漲到10萬美金一枚。

不過在幣圈,人們談論收益,已經不談論幾十倍或者夏普比率了。真正算得上賺錢的,少說都是以百倍千倍在計算。L聽到最聳動的,是有人200塊錢做到100個比特幣。

大家玩的項目叫ICO,概念跟股市的IPO相當。基本流程是人們搭建團隊,成立新項目,發行自己的代幣。等產品做出來,去爭取交易所上市,代幣就像股票上市一樣,進入二級市場交易。

新幣上市,也像新股上市一樣,大多要經歷一段井噴的上漲行情,早期投資者動不動就是幾百幾千倍的收益。

傾閱最早參與ICO是一個叫“小蟻”的項目,現在叫NEO。那時候他們還不叫ICO,就叫眾籌。傾閱試探性地投了一點。2017年12月份他收到郵件,小蟻投資者回饋計劃。這才讓他想起來兩年前的這筆投資並獲利了結。

傾閱開玩笑說,那可能是他接到過的最貴的一封郵件。如果他不出手,這筆投資到現在相對於法幣會是上千倍的收入。“以前上市就翻倍,很多人天天梭哈。神話就這麼誕生了。”傾閱說。

L參與ICO很晚,他2017年12月份才開始看項目,他像一個VC一樣,選自己熟悉的領域,非常嚴格地篩選項目。因為這時候ICO早已產業化。幾千塊錢淘寶上就可以找到人寫白皮書,找幾個人站臺,再花些錢做宣傳,就可以募錢了。有的創始人團隊,頭像是從網上扒的,名字和履歷是編的。“不需要什麼法人主體,沒有監管。上市後拿自己的錢或者幣去拉,出完貨就長期陰跌,這件事情就結束了。”L說。待ICO項目上市後破發頻現,收割週期進一步縮短,有的募完資就沒了下文。

去年9月,監管層叫停發行代幣ICO。

目前,比特幣單價保持在9000美元左右,較2017年的高峰期已經“腰斬”。L在股票、期貨市場以求穩為主,風險收益轉移到比特幣市場。他覺得ICO市場仍然有好項目,投了幾個,但還沒有收到回報。付超正著手組建自己的私募基金。比特幣對他來說,跟期貨CTA和變相的股票T+0一樣,是他多元化佈局的一部分。傾閱畢業後先在美國做了兩年量化交易,今年回到上海加入一家創業公司。公司做數字資產的投資評級,他主要做指數研發,3月份剛發佈了全球首個比特幣的VIX指數BVIX。

而99Bitcoins網站,截至交易門發稿前已經第288次發佈比特幣“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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