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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23 19:01:30 豆瓣閱讀

对于吃人肉，你怎么看？

除了我跟王崇森，队伍里其他人都死于雪崩。我们运气好，却也只能困在一处岩洞里，饮水和食物以及装备都在那场愚蠢的灾难中丢失。最糟糕的是这里没有信号，无法与外界联系。此外还有个问题，风暴肆虐，这里很冷，而我们目力所及的地方，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生火的东西，我们也无法依靠打火机打出的火苗取暖。依靠吃雪不知过了几个昼夜，外面的暴风雪依然毫无减弱的迹象。我们深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一开始我们依靠聊天打发时间和排遣饥饿感，后来就沉默了很长时间。我想我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先吃他娘的一大碗牛肉面。我在洞壁上不停地用小刀画牛肉面，说不出是为了充饥还是开胃。于是王崇森说，很饿是吧。

我说，废话。

他说，对于吃人肉，你怎么看？

我回头看了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一般都在电影或者电视里看，有时候也在书里看。

王崇森说，不，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就算停了，在饿死之前我们也走不出这个无人区。人不能单靠吃雪过日子，雪里没有蛋白质，没有糖分，没有脂肪，没有维生素C。除了你我，这里没有别的有机体。不吃人，我们都会死。所以我要问你，对于吃人肉，你怎么看。我希望你能在道德上接受这种行为。

我思考了一下。在我看来，他这个问题的性质，就像狼在吃羊之前先用一堆大道理说服羊征得羊的同意一样，好让自己吃得心安理得没有负罪感。我看了看他的全身上下，再看看我手里的刀。

我说，人在绝境下，为了生存，吃人也无可厚非。

他说，你是这样想的？

我说，本来不是。我一向不吃同类。据我所知，狗也从不吃狗肉。可是我刚刚想起来，我不是狗。

他说，你能想通就好。把你的刀给我。

我立即握紧了折刀，说，不行。我还要用它画牛肉面。

他说，你画得够多了。

我说，我还想吃煎饼，蛋炒饭，驴肉火烧，馒头，鸡腿，米饭，还有撒尿牛丸。

他说，画饼充不了饥，把刀给我。

我说，你知道我不会给你。

他叹气道：好吧，本来我觉得，这事儿你下不了手，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然后他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对我说，来，在我手腕上割一刀。

我说，我还没对你产生食欲，别这样。

他说，那你先画个山楂丸开开胃。来吧别磨蹭了。我自愿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不肯，他无可奈何道，看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免得你最终冤死在这里。

他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死。但你更不知道，我有多么想死。

我不懂。他就说，假如让你没完没了地死无数次，你觉得活着累不累？

我说，这个我真没想过。但是根据全球人口统计数据，我知道每个人只死一次，无法想象死无数次是什么概念。

他说，那个数据不准确。我告诉你，这次我要是死在这儿，就是第九十六次了。

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件错事，当时我不以为然，因为我只是用烧开的蜡油烫死一条毛虫。那是一种蝴蝶的幼虫。但那蝴蝶被当地人看做是神明的化身，这就像有些地方把蛇当作神灵一样。然后我被下了一道毒咒。我这一生，将会死一百次，体验一百次不同的可怕死法。车撞，坠楼，溺水，上吊，这些都只是各种死法里比较平淡无奇的。我被打桩机锤死过，被雷劈死过，被大粪淹死过，被电锯锯死过，被铁水烫死过，有一次死得比较愚蠢，是把工业洗涤剂当饮料喝了。每次死后，过三天就复活，等着下次的横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实现的。当时耶稣复活，身上还带着伤口，而我没有。全身完好无缺。这事很多人知道。但传出去就成了谣言。于是每次复活后我都会换个陌生的地方生活，有时还要换个身份。因为我想低调一点。毕竟被诅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怕死。我的每一种死法都那么恐怖那么痛苦，但是次数多了，我也就习惯了。来吧，割开我的手腕，我的血是热的，趁热喝。

我说，这也太吓人了。

他说，没事，我还会活过来。

我说，就算我把你整个吃光了，也会活过来？

他说，这我不确定，不过我不建议你那样做。你留着我的身体，等三天过后我复活了，你还可以继续喝我的血，可是你若把我吃光了，假如我活不过来，你打算如何撑下去？

我说，三天？

他点头，问，你觉得我这么一个成年人的血量够不够你活三天？

我说，可是你的血会凝结，要不了多久就流不出来了。

他说，只要你吃得下，我的左手手臂给你了。以前我的头都被砸烂过，还亲眼看着一头鬣狗叼走我的心脏，我也一样活过来了。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说，可是我实在下不了手。

他看了我半晌，说，明白。论残忍程度，你的确不及我。有一次我为了求生，用一把卷了刃的柴刀割下了我的腿，最后却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我希望我死透以后你再切我的肉，我怕疼。

我说，就算你死了，恐怕我也难以动手。

他笑道，这你不用怕，我死了不会有任何知觉。下不了手的话，来，刀给我，我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