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科幻小說:白骨

輕科幻小說:白骨

1、

“今日凌晨,我市繞城高速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一輛私家車與一輛重型貨車相撞,導致一人死亡。具瞭解,死者名叫溫子安,現年32歲,是本市著名企業溫氏集團的繼承人。交警分析,看現場痕跡,死者是自行駕車撞上貨車的,形同自殺,具體車禍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我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新聞,車禍現場人來人往,有人在施救,有人在死去。

“下面播報一則科技新聞,R公司首席工程師莫莉斯於今日上午遞交了辭職申請,據悉,她所研究的人工智能是否和人類一樣具有複雜的情感能力的課題,已經進入攻堅階段,離職原因不明,有消息稱,莫莉斯之所以離職,是因為個人情感原因。”

R公司高水準的接待從井然有序的現場就可以看出來,一切按部就班,沒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那莫女士辭職是因為接受不了溫子安先生的離世,而不得不做出的決定嗎?”她繼續說道。

“主席,謝謝您的理解。”我對辦公桌對面的男人誠懇地道謝。“阿莫,你要記住,我放你走,是因為我相信你還會回來,你可不要讓我失望了。那個溫子安,不值得你傷心。”

我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開過說明會,見過主席,我可以安心離去了。

2、

我認識溫子安的時候,他還只有三歲,好吧,那時候我也只有三歲,還不明白認識是什麼概念。反正,自打我有記憶以來,就認識他,因為我倆都生活在孤兒院裡。

我們是那一撥孩子中,年紀最小的,也因此最易被欺負。兩個貓一樣的孩子相依為命,那時候的我們經常會被逼到角落裡,看著那些大孩子們拿走屬於我們的食物。

我們的第一次反抗是在八歲那年,子安掰著那個胖胖的男孩子堂而皇之放在我的巧克力上的手,狠狠地對以他為首的孩子們說:“以後,我們的食物寧願扔掉,也不允許你們吃!”

反抗引來了那群孩子的報復,他們用刀子割掉了子安右手的小拇指,因為那天子安曾經使勁兒掰著胖男孩右手的小拇指。我害怕極了,只知道哭,子安還安慰我,讓我不要怕,沒有小拇指,他照樣能保護我。

沒留隻言片語,沒有告別,他就這樣消失在我的世界裡。

手心裡的物件沁涼的觸感喚回了我的記憶。它通體雪白,非木非石,兩端是如枯木被折斷般的裂茬。

突然想起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家首飾店。我按著記憶裡的方向找過去,萬幸,它還在營業。我把雪白的物件遞給老闆:“我想用它做個掛墜,配黑色的掛繩。”

老闆接過去拿到燈下仔細看了看,然後抬頭打量了我一下,“骨頭?”我點點頭。

他又低頭看了看,然後頭也不抬地對我說:“可以做,要加價。”

“沒問題!”我說。

八歲那年,子安離開了我,只留給了我一枚小手指。如今我把它戴在脖頸上,如同子安還在我身邊一樣。

然而我也知道,我心目中的子安,八歲那年就死在我的心裡了。如今的那個因車禍逝世的溫子安,只是溫子安而已。

3、

三年前,我和溫子安相遇在一場商務酒會上。二十年後的久別重逢,讓我們都欣喜若狂,我對他的思念,很快以另外一種情感表現了出來,我戀愛了。

他同樣也是人工智能領域的佼佼者,我們有說不完的話題。溫子安從國外回來,是以溫氏集團的繼承人身份來主持溫氏集團國內的人工智能領域的業務的,他是人工智能領域冉冉升起的巨星,最起碼在我看來是這樣的。

他很聰明,也很努力。他曾告訴我說,這一代的溫氏集團沒有男丁,他們當年收養他的同時,也收養了另外兩名智商很高的男童,他們三個是作為未來繼承人來培養的。

所以,這些年裡,他一直很努力,因為一旦懈怠下來,就有可能被淘汰。

我很心疼他,加倍的對他好,甚至他的研究課題我都幫他一起做了,只要他要求,我都願意去做。

只是,這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

“阿莫,離開R集團,來溫氏幫我吧。”溫子安曾不止一次地勸我,“咱們結婚,阿莫,把你的最新研究交給溫氏吧,我們會給你更優厚的條件。這裡有我,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溫子安,不要說了,這是職業操守的問題,R集團為這個項目投入了數以億計的資金,更不要說其他的物力和人力,我不能那樣做。”我捧著他的臉,認真地說。

他盯著我的眼睛,溫柔地笑著說:“我的阿莫就是有原則,我開玩笑的。可是,阿莫,我們遲早是要結婚的,來溫氏幫我的問題,你需要認真考慮一下。”

“我會認真考慮的。”我吊著他的脖頸,笑著說。“阿莫,你的研究到什麼程度了?快結束了嗎?”他摟著我,輕聲問我。

“幹嘛?這可是機密,不能問。”我佯作嚴肅地說,他看著我充滿笑意的眼睛,颳了一下我的鼻樑:“自己老公都不能說嗎?”我的臉發燙:“真是不害臊,你是誰老公啊?”

他看著我的小女兒嬌態,笑著說:“是啊,我是誰老公啊?”我被他羞得只想躲起來,根本就忘記了去體味他的那些問題和話中的意味。

4、

我的小阿莫出了很嚴重的問題,她的系統遭遇了毀滅性的摧毀。

小阿莫是我研製出的人工智能,她是我的複製版,我在她身上植入了我的基因和記憶密碼,除了還無法判定她是否已經具備了處理複雜情感的能力外,她幾乎與我難分彼此。

我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看著她痛苦的表情,我再次感受到了八歲那年子安離開我時的心痛如絞。自打她誕生以來,她只接觸了我自己,實驗室的環境我也可以保證絕對安全,病毒是從哪裡傳進來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子安期間給我打了一次電話,我怏怏地推了他的約會:“我的試驗出了問題,我需要時間。”子安欲言又止,最終囑咐我要好好照顧自己,便掛了電話。

我連續幾天幾夜守在小阿莫的身邊,研究病毒的起源和結構,試圖解除小阿莫的痛苦。七日後,我終於找到了解除那種病毒的方法,當我興沖沖地衝進實驗室時,淡紫色的光線和玻璃屋頂的星河下卻映襯著小阿莫慘白的臉。

一條絲襪纏繞在她的脖頸上,她的嘴角彎彎,卻再也不會發出清脆的聲音了。

離她不遠的工作桌上,放了一本黑色的筆記本,皮質封面,樣式古舊,我打開它,扉頁上有四個墨藍色的大字“死亡清單”,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屬於阿莫的筆跡。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阿莫書寫下這些內容的場景:8歲,子安離開了,阿莫第一次有了自殺的念頭,她與死神談判,死神問她是否已經了無牽掛。於是,她便把想做的事情記錄在這個筆記本上,每做完一件事,便畫一個紅色的對勾在後面。

哦,阿莫的記憶在我的頭腦裡全盤復活了,她每有一次自殺的念頭,就會在筆記本上記錄一次,然後再去完成那幾件想做的事情,這樣的記錄持續到三年前。

三年前,是她和溫子安重逢的日子,她很快活,再沒有過自殺的念頭。與子安重逢,曾是她最想要完成的事情。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也記了一件事,寥寥幾筆,後面沒有畫著紅色的標記,“我要忘記溫子安。”那是我的筆跡,一筆一劃,像是打印出來的。

腦海裡的數據飛快地運算起來,我摟住臉色慘白的阿莫,默默地流下淚來。

原來,我才是小阿莫。

5、

阿莫臨死那夜的記憶在我腦海裡一直重複播放。

經過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她終於研製出瞭解除病毒的方法,她救了我。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推演中,也終於確定了病毒的來源,就是她自己。而近期接觸她最多的,便是溫子安,也只有他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她身上放置那些病毒。

阿莫不是傻子,更何況,溫子安將迎娶溫氏集團唯一的千金小姐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了,她什麼都明白了。

她跟死神的這一次談判中,她輸得徹底。

電視裡播放著有關溫子安好事將近的新聞,佳人在畔,他笑得如沐春風。我的大腦開始不由自主地分析他的每個表情數據。

我拿起手機打給他,他沒有接聽。我嘆了一口氣,發了一張圖片給他,很快,他的電話便回了過來,“阿莫,你要做什麼?”他的聲音焦灼。

“溫子安,我把你放置惡性病毒在我身上,企圖摧毀我的研究成果的事情做了報告,發給了R集團,也傳真了一份給行業協會。你要相信他們的專業能力,他們很快就會約你喝咖啡的。我想,溫氏集團應該不會需要一個有職業汙點的繼承人的。至於溫氏集團的另兩位候選人,近期則會收到一份很前沿的人工智能領域的研究報告,恰巧,只比你的研究領先了一小步而已。而溫小姐,她確實很漂亮,希望你還能如願以償。”我聲音平靜地說完這一番話,就打算掛掉了。

“阿莫,等等,阿莫,你不能這樣做,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我們曾經相依為命,我還曾經為你斷過一根手指,阿莫,你是愛我的,你忘記了嗎?你不能這樣對我!”他語無倫次地在電話裡喊道。

“我不是阿莫,我是小阿莫,她的複製版,也是她的研究作品。很開心地通知你,她的研究成功了,你會替她開心嗎?”我笑了,“你不會的。你只想得到你的名利,早就忘記八歲時的那個小女孩兒了。阿莫心裡清楚,她的子安已經在八歲那年死掉了,所以她去找他了,這回你應該滿意了吧。”

“溫子安,最應該去死的是你,不過,我估計,你也離這個結局不遠了。”聽筒裡傳出他粗重的喘息聲,“你,你說什麼?阿莫她,死了?”他的聲音裡滿是不可思議,“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

“溫子安,你放在她身上的病毒,對我確實有效果,但是阿莫是個天才,她救了我,她比你強很多,你連嫉妒她的資格都沒有。你以為摧毀了她的研究成果,你就是行業內的翹楚,溫氏就不敢輕而易舉換掉你的繼承人身份了?你以為摧毀了她的研究成果,R集團的投資打了水漂,你就可以去你的金主爸爸面前再表一功了?溫子安,你太小看阿莫了!”

“可是你放在她心裡的名叫愛情的病毒,她卻找不到根治的方法,那種病毒太恐怖了,所以她才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也結束了她自己的痛苦。她早就知道你在騙她,可她寧願選擇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你。”我用鄙視的語氣接著說,“溫子安,你不配活著。”

“她愛著你時,我也愛著你。如今,她死了,我會忘記你。”

6、

溫子安的葬禮被溫氏集團安排得很低調,具體如何,我並不十分清楚,此時我已經帶著阿莫遠離了那座城市。

阿莫的筆記本里記錄著一個叫桃花塢的地方,那裡遍地開滿金色的油菜花,她每年都會去那裡住上一段時間,給山裡的孩子們帶去知識和歡樂。

我在這裡買了一座房子,把阿莫葬在了一片桃花林旁邊,那裡有小橋流水和四角亭臺,她會得到永恆的安寧。

“阿莫,我會永遠陪著你。”我將那枚白骨連同那本黑色的筆記本一起埋在她的墓前,桃花開得燦爛,一如她往日的笑臉。

“阿莫老師,阿莫老師!”遠遠的有一群孩子迎著風,向我跑來。

我笑著答應著,也朝著他們,朝著陽光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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