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屯的“一把手”(民間故事)

現在是自家種自家的地,當“領導”的自然不用操那份心,可像修路挖溝這樣的勞動還得大夥去幹,特別是槐木屯後山上建有一個水庫,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修的,險象環生,就像頭上頂著一盆水,每年都要修補加固,工程量一年比一年大。組織這樣的公益勞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七姑不來八姨不到,不是餵豬就是奶孩子,跑斷腿喊破嗓子也難把人攏齊了。更要命的是,丁點事處理不當,這幫女人簡直就能把天鬧翻過來。這不,因為修路的事,何大壯又遭到了狂轟濫炸:

“憑什麼我們要替王二媳婦幹?”

“她要是不來,下回幹活我也不來了。”

“就是,你啥意思?”

王二媳婦叫李傑,因王二在外打工又找了女人,正在鬧離婚,今天又去法院了。何大壯本想大家一人多幹一點就把她那份帶出來了,可就是有人不同意,直到他在村頭給李傑留出了一段才算把事平息了。晚上,明亮的圓月從山縫裡升了起來,村子裡的燈光一個一個地熄滅了,一片靜謐。何大壯拿起一把鐵鍬悄悄走出了家門,他要替李傑去修那段路。李傑是個好女人,勤勞善良,公公婆婆常年患有重病,今天打針明天吃藥,她沒有一點怨言,伺候得盡心盡力,兩個孩子都在上大學,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可王二自有了外遇後很少往家拿錢,生活的重擔全壓在了李傑的肩上。她一頭秀髮白了一半,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容貌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很多。何大壯心軟,從心裡往外同情李傑,可又怕那幫女人嚼舌頭,只能暗下里幫她,能幫多少算多少。

他來到了村頭,見月光下李傑孤單單地在修留給她的那段路,他也沒說什麼,默默地幫著幹起來。李傑站起身,一邊揉著腰一邊問:“你怎麼來了?”

何大壯說:“睡不著,來幫你一把。那事辦完了嗎?”

李傑說:“他不同意離。”

何大壯嘆了口氣,說:“唉,在外打工的這些人也不容易,一個個精力旺盛的大老爺們兒,半年也回不來一趟……”

李傑“啪”的一聲把一鍬石土摔在了何大壯的跟前,說:“你們老爺們沒有一個好東西,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何大壯並不和李傑爭辯,只是悶頭幹活。朦朧的月光下,路被一點點修平了。

第二天,何大壯接到上面的電話,叫他報一戶貧困戶,政府要給點生活救濟,何大壯就不動聲色地把李傑報了上去。這事李傑知道後,不但沒領他的情,還直接找上門來質問他:“你為什麼不徵得我同意就把我報了貧困戶?”

這是屬於暗箱操作的事,何大壯很怕被別人知道,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不是看你挺難的嗎……你、你千萬不要嚷嚷。”

李傑直截了當地說:“我告訴你何大壯,我不是貧困戶,你報也白報。”說完一轉身走了,弄得何大壯半天分不清南北。

既然李傑不想要那筆生活救濟,就只好再評選出一個貧困戶來,這一回,何大壯不再自作主張了,要公事公辦。趁一個下雨天,他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進行公選。何大壯心想,這是涉及個人利益的事,搞不好就得爭起來甚至打架,以前曾有過揪掉一綹頭髮的先例。為了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生,他宣佈,這次評選貧困戶採用無記名投票的方法,誰的票多就是誰,廢話免談。即使如此,他心裡還是懸著一塊石頭,他擔心的是,要是誰都選自己,最後還是選不出來。

不大一會兒,選票收上來了,何大壯鄭重其事地找人讀票監票,他在牆上畫“正”字。畫著畫著,他就畫不下去了,他“啪”的一下把粉筆頭摔在了地上,說:“啥意思,我以前說過多少次了,我是村主任,不能再拿別的錢!”有個嘴快的女人馬上就把話頂了上來:“選誰是誰,廢話免談!”這時李傑站起來說:“要說咱們槐木屯的貧困戶,就是你何大壯,你們兩口子都有殘疾,有你在這站著,我們誰還有臉去要生活救濟?”李傑的話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一致讚許,異口同聲地說:“就是嘛!”

誰知,何大壯搖搖腦袋一口拒絕了,他說:“別看我家缺胳膊少腿的,可我卻不是貧困戶,不是跟你們吹,我要是去省城,得坐轎車住賓館,錢有的是。”一向實實在在的何大壯現在學會了說大話,而且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誰還不知道他的底細,還什麼坐轎車住賓館,錢有的是,做夢去吧!他的話自然引來一陣鬨笑聲,有個老大嫂挖苦道:“你不吹牛能死啊!”

何大壯跳上了炕沿,正要跟滿屋子的女人爭個高低上下,突然一個驚天動地的霹靂打斷了他的話,往外一看,雨下得就像瓢潑的一樣。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說:“別他媽貧困戶不貧困戶的了,趕緊護壩去,如果水庫決堤了,咱們都得貧困!”說著,第一個衝了出去。

何大壯帶領一幫女人頂風冒雨來到了水庫大堤上,看到水庫裡的水在一個勁地往上漲,他大聲地喊道:“挖溢洪道,快挖溢洪道!”雨越下越猛,電閃雷鳴,眼前都是白茫茫的水,溢洪道在一個殘疾男人和一群女人的鍬鎬下,不斷地在擴展,洪水從這裡咆哮而去。可那畢竟是一幫女人,她們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奮戰了兩個小時後,累得精疲力竭了,何大壯的斷臂已經血跡淋淋,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就在這時,洪水將堤壩衝出了一條口子,何大壯大喊一聲:“不好!”就要衝上去,被李傑一把拉住了,尖叫道:“你不要命啦!”她的話音剛落,只聽“轟”的一聲悶響,土壩決堤了……

雨過了,天晴了,經過了一場浩劫的槐木屯,一片狼藉。望著一間間扭曲變形的房屋,望著浸透著女人們汗水的糧田轉眼間變成的一片片沙灘,何大壯默默地流著淚。此時,村子裡靜極了,聽不到一聲女人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他第一次感到,沒有了這種聲音反而很空落,但他更知道,此時此刻,每一個女人的心上都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心都碎了,她們哪還有心情去吵去鬧、去說去笑?

面對突然降臨的災難,女人們都沒了主心骨,紛紛來找 “一把手”,問他以後該怎麼辦。可是,這時何大壯卻沒了蹤影,誰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大家趟著泥水,踩著亂石,漫山遍野地喊:

“何大壯——”

“村主任——”

“一把手——”

一種不祥之兆湧上大家的心頭,幾個脆弱的女人竟然號啕大哭……

然而,第三天中午,有一輛大吉普車顛簸著開進了槐木屯,車門一開,從車上下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何大壯,另一個人誰也不認識,何大壯告訴大家說:“這是趙總。”一把手回來了,女人們心裡又踏實了。

一年後,槐木屯重建了美好家園,趙總又在被洪水衝成的一片沙灘上建了一個現代化的“綠色農產品生產加工基地”。屯子裡所有的男人再也不用拋家舍業出外打工了,都回來在工廠裡上班,守著自己的老婆孩子,收入比以前還多,活得有尊嚴,有情趣,人人喜上眉梢,其樂融融。

這年春節的時候,槐木屯的人把趙總請來和大家一起過年。趙總是槐木屯的恩人,男女老少感恩不盡,可趙總卻拉著何大壯深情地說:“要感謝,首先要感謝我何哥,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也不會有咱們今天的好日子。二十八年前,我考上了大學,可五百塊錢的學費難住了我,眼看入學日期到了,錢還沒有著落,我就到一個石場背石頭掙錢。我不分晝夜地背啊背,最後累倒在山坡上,這時我何哥從那路過,知道了我的情況後,二話沒說,把身上的五百塊錢都給了我……”

李傑霍地站了起來說:“可他說那五百塊錢是賭博輸了,那是他去娶媳婦的錢,因為那五百塊錢,他丟了一隻手!”

趙總一臉驚愕:“怎麼回事,何哥你不是說,你的手是鍘刀鍘掉的嗎?”

何大壯一時結結巴巴,說:“都、都是過去的事了……”

原來,那年何大壯給對象家送彩禮錢,半道上碰到了他的一個小學同學,那同學中專畢業後在縣裡上班,春風得意。他請何大壯吃了一頓飯,喝酒時說:“你學習比我好,可小學沒畢業就不念了,你這一輩子不就完了嗎?”何大壯是因為家庭困難輟學的,此時他無限感慨,喝得大醉。之後他迷迷糊糊上了路,路上碰上了一個為籌學費而累倒的男孩,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下仗義起來,只說了句“上學要緊,前途要緊”,就把兜裡的錢全掏了出來。酒勁過後,他也後悔了,可覆水難收。那麼一大筆錢糊里糊塗地送給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說出來怕笑掉了人家大牙,回家後他才編了一個謊話。不久之前,何大壯在電視上認出了受他資助的那個人,並知道了他已經是一位事業有成的老總,心裡暗暗地自豪了好一陣,但沒想過去找人家要回報,他跟大夥說的那些話,只是快活快活嘴皮子而已,要不是槐木屯受了這麼一場災難,他會把這個秘密一直帶進棺材裡。

誰也沒有想到,在“何大壯”的身上還有一段如此感人的故事!女人們都興奮地呼喊起來:“一把手,純爺們!”

李傑閃動著淚花來到了何大壯身邊,說:“下一輩子我一定嫁給你,再也不要你彩禮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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