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狂想曲》:面向未來的寫作,沒有類型之分|譯作悅讀

《月光狂想曲》:面向未来的写作,没有类型之分|译作悦读

邁克爾·夏邦:跨界,亦是“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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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夏邦

當一位作家獲普利策小說獎,人們都知道在嚴肅文學的創作領域,他擁有一席之地;當一位作家的作品被改編為電影並獲多項奧斯卡提名,說明世人認可他的作品中豐富的影像意義和可言說的可能;當一位作家同時獲得星雲獎和雨果獎,則意味著他的科幻寫作成就已經獲得了專家和讀者的最高讚譽(至今僅有20餘位作家獲此殊榮)。

——如果以上這些殊榮,都是同一位作家所獲呢?

美國《時代》雜誌資深書評人萊夫·格羅斯曼(Lev Grossman)觀察到,“我們處在一個轉型期,曾經涇渭分明的純文學與大眾文學、主流文學與類型文學,如今正慢慢地開始勾連,未來文學的樣貌正在逐漸顯現”。喬納森·勒瑟姆、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蘇珊娜·克拉克與邁克爾·夏邦無疑都是正在實踐這種嘗試的作家,這讓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他們的下一部作品會是何種模樣。夏邦尤其如此,誰能想到,在將普利策小說獎收入囊中之後,他居然一口氣拿下星雲、雨果、軌跡、側面等多項科幻大獎。而夏邦說:“偉大的文學作品是超類型的——從不在意是哪一種類型或流派。”

在關於他的介紹網頁上,光是關於寫作的獲獎經歷就滿滿一屏,“拿獎拿到手軟”這句話,用來稱呼他也許最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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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底,夏邦出版了最新一部長篇小說《月光狂想曲》,是小說中的“邁克爾·夏邦”為他的外公所寫的“回憶錄”,又一部典型的夏邦風格小說。除了已漸漸為讀者熟知的猶太文化與美國流行文化的基調、充滿魅力的人物角色,還有戰爭與冒險,愛情、婚姻與慾望,科學的浪漫與殘暴,人類的創造性與毀滅性力量(情感上的與理性上的),以及探尋祖父輩的記憶。普利策獎小說《卡瓦利與克雷的神奇冒險》用了六百多頁的篇幅講述了“魔術與漫畫的美國夢”,結束於二戰初期。《月光狂想曲》幾乎接續了《卡瓦利與克雷的神奇冒險》的時間線,觸碰人類歷史上最陰暗的時期,回溯經歷二戰的“最偉大的一代”的人生。之於小說中夏邦家族來說,猶太裔美國人的身份讓一切更增添了一抹“永世流浪”的悲劇色彩,彷彿是用《阿甘正傳》的方式講述《大魚》式的故事,延展了《為埃斯米而作——既有愛也有汙穢悽苦》,而歷史的厚重與筆調的綿密又讓它透露出《萬有引力之虹》的深邃,拷問著“美國的黃金時代”和“偉大的一代”的“榮耀”對個體的生命意味著什麼,讓小說始終縈繞在矛盾之中。

撥開層層陌生歲月切口的是熟悉的長輩,是祖孫之間、母子之間的對話。而對每個人來說,家人幾乎是每個人接觸外部世界的第一層關係,是隔絕危險的保護層,也是引導去往更廣闊世界的中介,而他們作為個體的人生似乎都是透明的——只是作為“我們的”外公、“我們的”外婆、我們的“母親”,猶如相簿中缺失了的照片。對於親人的過去,我們始終保持著謹慎的沉默,小心翼翼地不想為了滿足好奇而去觸碰到可能存在的(或者說一定存在的)的傷痛、去引起無法平復的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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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邦回憶錄式的小說《月光狂想曲》則似乎給予了我們一個安全的距離,把小說嵌入到回憶錄的語境之中,作者“狡猾地”讓人放下戒備,沉溺於“外公”的傳奇的人生——“用堅定不移的意志,抵禦一切的危難”,沉溺於想象中的“家族史”的秘密,通過外公生命的最後一週密集地傾洩他的人生,通過他的一生窺視美國的瘋狂時代——用微小的生命感受最微弱的震顫,也不斷勾起自己記憶中祖父輩與父輩模糊的過去。情感的勾連亦可以沒有邊界。

月光狂想曲

節選

他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似乎我看不到的喂鳥器那邊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也許“搗蛋鬼”偷吃又失敗了,但他沒有笑。

“我說得太多了。”過了一會兒,他說。

“抱歉,我們可以停下來,你應該休息,休息一下嗓子。”

他做了個鬼臉,駁回了我的建議。他的意思並非說多了嗓子受不了,而是因為在他看來多說無益,也不明智,能用三分鐘的談話來表達自己對汪克爾轉子發動機懷才不遇的惋惜已經是他的極限,但我並沒有太嚴肅地對待他的警告,或者說是他對自己的警告。老實說,我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孩子氣,過於誇張。

“很高興你願意告訴我這麼多。”我說,我就喜歡傳奇般的誇張故事。

“其實我不應該這樣。”

“什麼?為什麼?”

“你太高興了。”

“我太高興了?”

“太感興趣了。”

“噢,並非如此,我不過是覺得非常無聊而已,”我說,“而且所謂的高興也是出於禮貌表現出來的。”

街上有一群人正在砍樹,似乎是為了讓山頂的視野更開闊,整個下午都有斷斷續續的電鋸聲傳來。奧克蘭丘陵地區有五座橋:聖馬特奧、鄧巴頓、海灣、金門和里士滿大橋,根據可以看到的橋樑數量,當地的景色被劃分成五個等級,最高級別5分,可以看到五座橋。按照這個標準,我母親的起居室和臥室可以得2分,然而,從我外公的臥室往外看,唯一能看到的橫跨兩側、類似橋樑的東西只有一條從街角的電線杆那裡探出來的同軸電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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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內頁

“你覺得這解釋了一切?”外公輕蔑地反問,鄙棄地吐出“解釋”兩個字,“我和你外婆。你母親。我坐牢。戰爭。”他轉過臉,眼神矇矓——氫嗎啡酮的藥效,但我從中窺測到一絲閃光,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是憤怒的信號。“你認為這也能解釋你自己的問題?”

“反正能解釋很多事情。”我說。

“什麼都解釋不了。”

“總能解釋一點吧。”

“不過是些名字、日期和地點而已。”

“好吧。”

“根據這些得不出任何結論,記住我的話,它們沒有任何意義。”

“我明白了。”我說。

“哦,你明白了嗎?明白了什麼?”

“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虛無主義者。”

我的話引得外公微笑起來,或者也許是因為“搗蛋鬼”回來了。

“理查德 · 費曼,”我說,“理查德 · 費曼博士。”

“他怎麼了?”

“他只想找到問題的答案:‘為什麼挑戰者號會爆炸?’對吧?但答案永遠不會是‘因為這是上帝計劃的一部分’或者‘挑戰者號爆炸了,一些小孩會因此受到啟發,長大後成為工程師,發明更安全、更耐用的航天器推進系統’,甚至‘因為人類和他們發明的東西總是傾向於失敗’或者‘壞事時常發生’。常見的解釋總是這樣的:‘因為天氣太冷,所以O形圈變脆、失效,燃料從燃料箱裡洩漏出來並且起火,導致火箭加速到箭體結構難以承受的程度,所以才分崩離析。’答案總是和日期、名字和數字有關。對費曼來說,知道這些已經足夠,因為他的目的就是調查和確認各種細節。”

“問題出在固體火箭助推器,”我的外公說,“不是燃料箱。”

“對。”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但眼中疑似憤怒的閃光已經不見了,一滴淚水滾過他的臉頰,他又把臉轉向窗戶。我站起來,從盒子裡抽出一張面巾紙,想幫他擦眼淚,但他把我的手推到一邊,自己拿過面巾紙。

“我很慚愧。”他說。

“外公……”

“我對自己失望。我這一輩子總是半途而廢,人們喜歡對你說,要充分利用時間,然而當你老了,回頭看看,卻發現你做的所有事無非是浪費時間,到頭來手中積攢了一大堆沒有開始做或者從來沒做完的事,還有你全心全意地努力去做卻沒能持久的事,以及你拼命想擺脫卻一直困擾你的東西。我對自己感到羞愧。”

“我不為你羞愧,”我說,“我為你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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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做了個鬼臉。這一次是在說,我對羞愧的認知——我們那一代將自白作為一種自誇工具的人對羞愧的認知——不過只能填滿半個開心果殼。

“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我說,“你得承認。”

“地球的影子落在月球上。”

“沒錯,這非常重要,我相信這是一個完美的隱喻。就從那時開始。”

“聽起來有點像個老掉牙的開頭。”我說。

他把紙巾團朝我的頭上丟來,它打在我的臉頰上彈了出去,掉到地板上,我彎腰撿起來。它裡面的東西可能是我外公一生中的最後一滴眼淚。出於對他的觀點——人生是毫無意義的,無論是他的人生,還是每個人的人生——的尊敬,我把它扔進了門旁的廢紙簍。

“那麼,”我說,“你去了諾德豪森。”

他搖搖頭,但他會改口的,我倆都知道。

“沒錯,該死的,我去了諾德豪森。”他的語氣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沮喪,就在那一刻,我明白——我對此一無所知——諾德豪森曾是地球上最糟糕的地方,我心裡某個休眠已久的部分彷彿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是被一群習慣壓抑自己情緒的沉默的成年人養大的,聽說我的父親曾經是個“大話精”“喜歡吹牛的藝術家”和“花花公子”(總之從外公談論我父親時的表情來看,他就是這個意思),但大部分只是聽說而已,而且在我面前他顯然稱得上少言寡語。我也知道,外婆早年間的脾氣很壞,內心既古怪瘋狂也詩意浪漫,但那些日子已經消散如煙。自我記事以來,我的家人們就傾向於隱藏情緒,不願意談論自己的感受。

因此,出於年少的叛逆,我喜歡詩歌,喜歡火熱和瘋狂的東西,追過的女孩基本上都崇拜蘭波、帕蒂·史密斯和席德·巴瑞特之類的詩人和藝術家,然而,叛逆期過去很久之後,我也習慣於壓抑自我。1970年代末,我進入青春期,那是最放蕩不羈的一段時光,後來步入成年,正值“復原運動”高漲,主張救贖在於分享經歷和感受,如果拒絕分享則意味著會受到詛咒。那天下午,在外公的床前,我開始忍不住慫恿他多給我講講諾德豪森和那個年輕金髮男人的故事,因為我相信(時至今日,在多數情況下,我依然相信),沉默意味著黑暗,傾訴則會投下光亮。秘密就像腫瘤,敘述則是明亮灼熱的放射線,用照射給予治癒。所以,“把心事說出來”是一件好事。

《月光狂想曲》[美]邁克爾·夏邦/著,孫璐/譯,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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