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斩土豪 (民间故事)

一日,堂前忽然狂风骤起,檐瓦掉落三块,跌得粉碎。

施公大惊道:“莫非是房上瓦三块,檐三片。”

书吏接言:“此方有个恶人阎三福,前任刘县主坏在他手内。”

施公才要追问,忽听一片喊冤进门。

留神下看,有许多人,老老少少,上堂跪下,哭哭啼啼,一个说:“恶霸名叫关大胆,打死小的父亲,叫犬吞吃。”一个说:“小的妻子被硬霸作妾。”一个说:“徒赖小的欠他银钱。”一个说:“强奸小的女儿;刚交十五岁的儿子,霸去作奴仆。”一个说:“小的母亲从他门前经过,拉进家去,配成夫妇;看见小的家房屋好,假契一张,就叫腾出。”一个说:“知道小的稻田禾壮,硬割去。”一个说:“恶奴管家阎三福又名三片,爱者就抢。老爷不与民作主,小的们难居住江都了!”言罢众人磕头。

施公说:“尔等不必混嚷!准告。”又说:“那一人把你的事,慢慢实说。”

一人答应,口称:“大老爷,小的细禀:关宅仗势利害。他父作过本朝监院,告老回家,甚是豪富。他父辞世,生一子名叫关升,见妇女美貌,谋害奸骗。远近叫他关大胆,杀人如同儿戏,遭害者不少。前任县主,小的等去告状,可惜清官被参。今复舍死投天。”

施公说:“尔有状拿来。”

七人答应,每人递上呈子。施公一张一张看完,与他们说:“待对词结案。”众人答应,叩谢而去。吩咐退堂。

施公书房坐下,仆人献茶,手拿茶杯。不多时摆饭,施忠同桌而食。饭罢茶毕,施公思想,短叫长吁。

施忠看见施公为难,走过来,口尊:“恩主,有何疑难心事?小的自能出力报效。”

施公就将告关家之事备说一遍,又欲私访。

施忠回答:“这有何难,只用老爷扮作客商,小的改扮,跟随老爷骑驴,小的跟随老爷,到了饮马河关家堡,私访贼徒。纵然难得消息,小的夤夜施展走壁之能,暗进贼室,何愁大事不成?”

施公闻听大喜,连连说“好”!叫声:“施安,明日掩门,只说老爷有恙。”

次早改装,腰中带钱。施忠进内,收拾停当起身。忙把行李搭在马上,拉出宅门而去。

一路听军民议论纷纷,不觉来到饮马河边,到了关家堡。只见那边树下,有人乱跑。施公一溜一点,走到一人跟前,一看,原是老叟,须发皆白。含笑问说:“借问一声,此地何名?”

老叟见有人问话,抬头打量,是买卖人打扮,站起带笑回答说:“不敢。客官要问此地,往南去,名叫饮马河。”老者复又往东一指,说:“那边有树围绕,那里叫作关家堡。可恶得紧!千万不要往那里去。”老叟才要往下说,却听见那壁厢一片马蹄之声。闪目细看,但见是一群人马,蜂拥而来。老者一见,把舌头一缩,转身磕头,慌忙奔走而去。

施公不解何故,才要回步,那一群人马来至面前。

中间一人,骑着骏马,衣帽华丽,年有三旬,扬眉吐气。旁有一人,兔头蛇睛,衣帽应时,年有五旬——面前一个随奴。施公耳中正听咆哮声音。那年老人嘴内哼哼响响几声,人们一拥过去,有一箭之遥。又见哧的的,吧拉拉,跑回几匹马,来至施公面前,一个个扑扑跳下马来。内有那年老人,上前带笑,举手望施公说话,口尊:“客家,老爷请客官一叙。”

施公心下惊疑,腹内自思:“莫非他识破本县?若前去,吉凶不保;不去,又可惜施某劳苦。俗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望施忠,施忠点头。施公暗喜:“有你保我,何足惧哉?”遂带笑说:“愚本与你主人素不认识,未必是叫请我。”

众人齐声道:“不错。”

施公说:“既承贵老爷美意,就到府上一拜。”言毕迈步,随众而走。

施公一路仔细看,来到关家堡。依壕沟旁边,桃柳槐桧,板桥直过府门下。两株大树下,立着许多院奴。众人下马停步,一人进内打一躬,上前至关升跟前,双膝跪倒,口尊:“老爷,小人们奉命,把客人叫来伺候。”

关升闻听,说:“罢了!”那人叩首站起,闪过一旁。

关升闪目外看,站立一人:麻脸、缺耳、歪嘴,鸡胸驼背,身躯瘦弱,容甚不好。看罢心中不悦,叫:“那客人既进了我的宅舍,缘何发惧?只管来见。”

施公闻听,心下着忙,腹内说:“罢了,罢了!可算入绝地了!”想毕,把心一横,迈步溜点进门,强陪笑脸,把手望关升一拱,说:“买卖人有礼。”

关升望施公说:“施县主,你来的意思,我已知道。且坐下,我有事问你。”

施公闻听恶人识破,明知祸事到身,也就怕不得许多,故把手望关升拱了一拱,带笑说:“买卖人大胆谢座!”转身一屁股坐下。

关升一见微笑说:“不枉你我通家之好,前来看我。”复又叫声:“施县主,我且问你,你此来必为你黎民。总而言之,你我乃明家达子,来意倒要实讲,咱们露面不藏私。知道你未曾上任,扮云游老道,捉五虎,把此方的光棍,被你杀尽。又听为九黄、七珠,念经拿捉,也叫你拿到。这次难为你,好高想:扮作客人前来哄我。话要实说,只怕还有商量。我已经把你机谋看破,你不实说,也难放你回去了!”

施公听关升之言,心中着急,勉强陪笑,道:“官长,错认了人了。我是作客之人,焉敢自寻死路。你去裁想,吾真是贸易之人。既承呼唤,还求吩咐明白,放我出去。”故意装愚人之相,站起向关升闻深打一躬,转回身子,就要出走。

关升座上微微冷笑说:“施知县,你先莫慌,来意我已透彻:私访关某作恶之人。”

施公道:“世界上广有同姓同貌之人,官长赖我是县堂,岂不活活把人急杀。”

关升闻听此言,心头火起,叫声:“人来,尔等与我把这可恶的赃官,绑捆起来,高高吊在喂马棚,拷打一顿!”

众奴答应,一拥上来。施公只吓了个身软体战。

阎三片说:“且自招从!”

又见施公还不说实言,阎三片说:“既不招认,与我绑了!”

众奴答应齐上,四马拴蹄绑起,立刻就到喂马棚,用绳抛过驼梁,把个县主拉在悬空。

恶奴阎三片说:“打!”

好厉害,施公被打得死去活来。

且说义士施忠,看见恩主去后,等至天黑不回,想施展走壁之能,夤夜入院,以救恩官。

义士想罢,连忙牵马到店拴上,就将酒食煎炒吃尽。天气不早,腰带利刃,起身出店,到关家堡打探消息。四下寻找,不见踪影。又见宅门紧闭,他心内着急,就知其故,有些不妥,急想窥探。忙解单刀,插在背后,慌忙迈步,往里行走。真急煞好汉,四面寻找了多时,并无影踪。英雄一想,不能怠慢,跑跳过沟去。走至墙根,暗暗踹高,施展武艺,将身纵到墙上。施忠舍命去找恩主,天井内房,都找遍了。爬到瓦龙,往下观瞧。

忽听房下脚步响声,留神细听,是妇人声音。好汉救那恩官的心急,又听这边男人说话声音。口中不言,心内自思:好象熟人言语,莫非江湖一拜之朋;不在绿林,夤夜至此,有何事情?

仔细看准,好救难中之人。想罢,偷跟隔窗瞧看,提刀人越聚越多,见内中一人似贺天保的形容。好汉仔细看罢,心中欢喜,即忙迈步往房内就走,将利刃拿在手内,为的是日久不见,难以凭信。咳嗽一声,就往里面。

贺天保手拿短刀,正自威吓难民王二,刀映灯光射入两目。

难民苦口哀告。天保忽听有人进房,不由吃惊。认出是结拜弟兄,说:“老弟为何夤夜到此?”

施忠听说话亲热,满面春风,叫声:“兄长,自从那年分手之后江湖闲游。闻听江都拿住响马朋友,县衙行刺。见施公忠心治国安民,是以饶命,当即留名。后来吃酒被获擒拿。与我亲解其绑,以恩报怨,舍死放我。感动天地,弃却绿林,报效县主。”从头说了一遍。施忠又说:“兄长在关宅,必知详细。”天保见问,也将情形告诉施忠。

二人直奔马棚,回手取刀,嚓嚓挑断施公身上绳缚。天保把手提起施公,不闻哼吟之声。施忠说:“恩主醒来!”不见动转。

天保恐人瞧见,双手提起施公,浑身攒力,高擎上去,叫声:“贤弟上墙,小心接住。”施忠上墙,伏身探望,双手抓住施公。天保挺身举起。好汉就力拉上去了。

施忠回身将施公放在棚上,提出天罗地网。又低叫道:“兄长快出墙去,我好送恩官下来。”

天保答应说:“晓得。”对着施忠,要显本领手段,在墙拐角把身子一拧,脚朝上头往下,展翅之状,手扒墙檐,伸脚挂住瓦龙,挺身跃起来,至施公一处。

施忠说:“兄长快下墙外,好救县主出去。”天保依言从墙上跳下,等拴施公。施忠也不敢怠慢,双手提起施公,放在墙头;忙解腰带,接在施公腰间,这才用力把施公系到墙下。天保接住,解开带子,将施公背上肩头而去。

施忠不见动静,低声叫唤:“贺哥,你在那里?”不听答应,随即下墙。

施忠耳边忽听哨声响,便顺音如飞追去。只见松林透出灯光。施忠进林一看,内有残庙,殿中有灯,又听人声不断。施忠进入庙内。那伙人借灯光认出施忠,嚷说:“黄寨主到了!”

众人闻听,都奔向施忠。施忠随手拉住一个,原是旧日朋友。

好汉满脸含笑,真乃三生有幸,都拉拉手。随见他们已将施公放在桌上,天保一旁站立。施忠与众人详道细说。个个动气,才要粗暴,却被施忠拦住。

施忠见施公面如金纸,只当伤命,心中一急,拿出单刀,才要自刎;只听施公大叫一声:“腰肋疼杀我也!”

施忠尊声:“老爷醒来。施忠在此,小的无能,使恩公受刑。”

施公听见“施忠”二字,睁眼又伸了伸手,说:“虽然疼痛,觉着有些活动。”

施公翻身坐起在供桌上,看见施忠正着急;瞧瞧满殿灯光,人有许多,暗想:“我刚才吊在马棚受刑,莫非命尽?不然焉能到此?”叫声:“施忠。”施忠连忙答应。

施公说:“本县问你,我与你梦中相会呢?还是在阳世?”

施忠回答老爷说:“今幸恩公无恙,现在阳世。”就把自关宅同天保如何搭救他到此,备说其细。正说间,贺天保走过叩头,又叫众家弟兄过来叩头,个个跪倒。天保口尊:“老爷,小的等俱是响马,叩求太爷开恩,从今改正,愿投太爷台下,以助犬马之劳。”

施公闻听,说:“好汉请起,有话商议。”众人站起。

施公说:“众位好汉,本县有拙言奉告:依我瞧来,你们这样的壮士,何愁高迁。今言投顺施某,感情不尽,就是一家。本县保举做官了,你们二位目下就可显矣!施某岂敢埋没了众位好汉,即时改过,还望三思。”

施公又带笑说:“施某还有一件奉恳:拿捉关升、三片,再把王姓夫妻救出,一并解进官衙。难民好作状头。本县动刑严究,好定恶人重罪。”

众好汉一齐答应,留下两个保守施公,其余八人前去。越墙进院,拿住两个家奴引路,登时关升、三片,及众恶奴,个个用绳绑起。又把男女救出。王二夫妻上前叩谢救命之恩。好汉叫声:“王二,少时你挽你妻,同我们去见老爷,一同回县。”

王二夫妻答应,叩首站起,闪在一旁。又吩咐关宅家奴引路,开门送出宅外。王姓夫妻在前,众寇押关升、三片。见恶人迟慢,拿刀背就打。

不表关宅家奴投亲友送信,天亮进城搭救。且说众寇离了关家堡,登时回到庙中,押众犯进殿门,见了施公,一齐告明就里。施公听见得了关升、三片,少不得心中欢喜,仰天大笑。

施公说:“有劳众位,异日再谢。”众人各散。又说:“趁此回县。”

施忠答应,转身望天保说:“兄长保护老爷,少等一刻。我去把驴牵来,老爷骑回衙。”

天保说:“快来!”施忠答应,迈步出殿,到店招驴牵到庙前。

施公一见,慌忙出殿。两家好汉,扶持着爷上驴。施忠拉着关升、三片,王二夫妻跟随天保后面,押出三义庙上路。此时天亮,王二挽妻——足中鞋弓袜小,紧紧跟随。恶人主仆二人惭愧不走,天保拳打脚踢。二人无奈,只得随驴紧走。豪奴恶棍,虽说受屈,心中不服。军民一见,欢悦。

施公骑驴,多人围随,登时进了江都城门,竟奔县衙。就有那些县役,见了施公,个个上前跪接进衙,至滴水檐下驴。

立刻升堂,传齐内外书吏、马步三班人等,喊堂站班。只见施忠、天保带领关升、三片,王二夫妻上堂。施公一摆手,施忠等站立一旁。施公吩咐书吏写牌,一面放告;又叫人传先前告状七人进衙,当堂对词。分派已毕,叫声:“施忠,请贺壮士!”

天保闻听,忙上前双膝及地,往上跪倒。施公一见大悦,带笑说:“壮士免礼,救命之恩,永存报答。理应留在衙内,尤恐不雅,怕招风声。”天保闻听点头,叩谢县主饶恕之恩;又与施忠说了几句,下堂出衙而去。

施公见施忠带天保出衙,施公心才放下。但见角门外,进来多人,个个手举状呈,跪在月台前。施公一见,就知是见牌告状、心中大悦,吩咐:“人来,尔等把告状人都叫他们起来,站在月台下东边。既有呈状,接上来,本县看明呈词,叫着上堂回话。”下役答应,立刻接状,不许堂下喧哗,将状送上公案。施公伸手,一张一张阅完。

施公看完状词,吩咐把关升带来听审。众役知关宅势力,又怕施公法度森严,无奈一齐迈步至堂外,把恶人关升、三片紧紧推拥,扯到堂下。众役齐声喊叫:“下跪!”恶人不跪。

施公一见,不由微微冷笑,骂声:“凶徒,真真胆大!无法无天,坑害黎民。差人拿你,竟敢不服,私打官兵。本县为民父母,与民除害,私自访你。恶人关升、三片,你竟认识本县,把我骗进室内,胆敢吊在马棚之上,藤鞭打我。你一心要害我,幸神佛保佑,暗里有救。家将施忠,一时救我出虎穴。你们作为,我亲眼看见;今又有告你多人。再者,罪犯见官不拜,应该死罪。你们二人实招,免受刑法。”

关升大叫:“施知县,你我官司打不清。私访由你,不该勾通响马。明为私访,实行打劫,抢去首饰、衣服、金银。不用审我,问你罢!或是官休私休,快些说来!”

三片接说:“话实不错,作官不该与响马私通。”

施公闻听大怒,叫:“人来!尔等把他二人的耳朵拧上,再着人用棍打腿,看他在本县面前跪不跪?”

众役答应,立刻将两个恶徒,苦打一顿。恶人疼痛不过,只得跪下。

施公骂声:“该死囚徒!”骂毕,叫声:“人来,把王二夫妻带上对词。”

下役答应,立刻带王二至堂前跪倒。

施公说:“王二你夫妻怎么遭害,快快言明!”

王二见问,泪流叩头,口尊:“青天爷爷,容民细禀:小的父死,只有寡母。一家三口,离关家堡不远,做小本生意。那日妻子站在门前,看见关升骑驴经过。妻子陶氏回避不及,便被他家家奴抢去。讹赖说小的欠他的银子百两,有银交还,放给妻子;若是无银,算作妾婢。无奈小的赶去,被拉进他家。哀求无用,用非刑苦打我,锁在屋内,夤夜暗暗谋害。幸亏爷爷家人将小的一一救出。只因那日恶人搬抢吵打,家中寡母活活吓死,尸灵还在床上。”诉罢叩头。

施公闻听,用手指定关升,骂声:“大胆!敢作这样伤天害理之事,从实招来!”

关升仍是不招,施公吩咐打嘴巴,各打了三十个嘴巴。

两个恶人那里架得住,打得满口流血。施公又叫众青衣退后。

施公才要叫原告对词,动夹棍严究,只见打角门进来四人,摇摇摆摆,往上厅走。四个穷酸,一齐带笑说:“关大爷受惊了。”

三片说:“反了!事毕再议!”

施公坐下,听得明白,早已参透来意,带笑道:“四位贤契来意,我已深知。免开尊口,请回。”

正说间,州尊差人投书。施公拆开一看,不近情理——为恶棍关升讲情。施公吩咐把五人硬往外逐出。尤义回州复命。州官怀仇——派施公拿黄河套水寇银勾大王。

且说四穷酸也气忿忿回家,打点行赃州尊,欲坏施公,事情不表。

且说那告状之人,与瞧看书吏、军民下役等,一见施公把五人硬叫拖出衙门堂外,个个皆言忠正。

却说施公见下役把五人拖出,心中气平。还恐有人来搅扰,吩咐立刻闭门看守,不放一人出入,有心严究恶人定案。叫:“人来,快带关升、三片上来!”差人答应,立时带上。

两个恶人又不肯下跪,坐在地上。施公微微冷笑,说:“关升、三片,你这两个囚徒,好手段,真乃不错!我问你两个,还有什么变动?料你纵有泼天的本领,也不怕你两个。今日先尝尝夹棍的滋味!”吩咐:“动手夹起。只待本县取了口供,才好定罪,好与那些仇未报冤未伸的了案。”言犹未毕,下边答应,一齐发喊,弄翻倒地。

关升、三片走了真魂,口内齐说:“不好,救星全无。早知施公如此厉害,不该在马棚吊打!”耳边只听堂上声响当当,撂下夹棍。

公差上来拉去鞋袜,叫两恶人骑上。两个人,一人掌刑,拢着恶人;一人手提犯人胸膛。绳子一拢,二恶人死去。

施公吩咐:“住手。”停了一会,关升“哎呀”一声,阎三片忍痛咬牙,哼了一声,说道:“爷爷宽恩饶恕,从前做的事,我尽招认。”关升也一一招认。

施公闻听两个恶人齐都招认,叫书吏把众人告的状子呈上,按重款定了个十恶不赦的斩罪,叫人拿下。恶人画了招认呈上。

施公过目,叫人卸刑。又叫:“告状人等,听本县严究关升、三片同招,定成死罪。本县即刻辞详上司,回文立斩。那时传尔等瞧看,正法报仇。请你四老爷,把尔等带到关宅,把霸占人丁妻子,各认领回,不许冒认。占去房屋、地亩、物件,仍归本主。”

众人闻听,齐口称:“谢太爷救命之恩。”

施公吩咐:“起来。”众人答应。施公叫人把告状人等带出,知会四爷到关宅招认。施公吩咐而行。杀死人命,责在关升,不用细说。施公吩咐传禁卒上堂,把恶人主仆,上刑收监。生员人等,叫书吏作稿,说他们藐法闹堂一节,安心作对。差人送到府学。那穷酸交官通吏,行贿府学。老师接住文书,怎作恶人?

施公也怕关升同州官、众儒怀仇报复,恐有不便。堂毕,写封家书上京,一来与老太爷上寿;二来也要保自己头巾。立起退堂。书吏、马快、三班,瞧看军民人等,议论纷纷,都与施公担惊不表。

且说施公退堂,进书房归座。施安献茶。施公思想州官怀仇;又想道:太老爷的生辰,理当差人上京拜寿。施公伸手,拿起纸笔,将家书登时写毕,封好,差义士施忠到京。

才要用膳,忽见门上人慌慌张张,跪倒回话,说:“衙外马上一人,口称:有州尊太爷的紧急公文到了。请老爷定夺。”

施公闻报变色,心中细想:这狗官人,有什么动静?他若与关升讲情,也未可知。遂即吩咐:“着他进来。”州官来人,随即上堂,将文呈上即回去。施公展开,上写:“本州示江都县知悉:顷奉上文,以渡口黄河套一带水寇作乱,劫伤客商,名曰银勾大王,为贼首一名;其伙同刘六、刘七,均藏在海面,招募会下水人几百。素知江都捕快个个能干,限一月内获到。如拿不到,革职!年月日期。”

施公看罢,心中大怒,骂声:“狗官!害我不浅!”

心中发恨,点头想计:施忠不在,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一人,着施安即去传公差李升立刻来见。去不多时,传进公差李升,朝上跪倒,施公说:“起来。”李升叩首站起。施公满面带笑将州文要拿水寇的话,说了一遍。又说:“我今着你同施安去探黄河套事情,若得真信即回。”李升答应说:“老爷吩咐,小的与施安同去。”施公叫声:“施安,莫辞辛苦,你同李升前去办理。”施安次日同李升早晨起身不表。

半月之后,施安回衙,泪如雨下。

施公一惊,说:“难道其中有什么缘故?你快快讲来。”

施安拭泪心悲,口尊:“老爷,要问李升,令人大痛。前者小的奉命私探黄河套,扮作客人。那一日赶到黄河套,小的们下在渡口旅店之中。天有下晚之时,小的身乏打盹,李升独自出了店门。小的睡醒,问他何往?店中回说不知李客出店,并无留信。小的有心去找,不知去向。等至黄昏,不见回店。小的坐到三更时分,忽然睡去。李升迈步进房——小的如同梦中,只见他说:‘老爷恩重如山。我私探水寇,误上贼船。到了江心,忽听胡哨一响,四下来了许多船只。我命丧水中。’”

施公闻听,不觉泪下,即问:“如今怎么拿贼报仇?”施安又说了一番。施公又哭之不已。只叫施安拿银送到李升家里,安其妻子之心,不可说此凶信。

施安说:“晓得。”不表。

且说外面云板声响。不多时,只见施忠进来。施公看见义士,心中甚喜。好汉上前请安,口尊:“老爷在上,小的施忠回转京内,老太爷都好。今有回书一封,请老爷过目。”遂从怀内取出,双手呈上。

施公接过,为国心烦,不看家书,先告诉李升之事。施忠闻听水寇之猛,李升之义,心中难忍,一声大哭起来,说:“老爷不必悲哀,今李升已死,老爷何用担惊?等小的去会水寇,与李升报仇!”又说:“小的还讨二人!此二人乃是兄弟,名叫王栋、王梁,武艺高强,小的深知。”施公点头,伸手提笔,立刻标写红票,递与施忠收起。施公复又吩咐说:“你三人务要机密行事,不可招祸。你去打点行李,明早好走。”好汉答应,回到自己房中不表。

且说施公把家书打开,细看一遍,看完不觉二鼓。施公困倦,站起收了家书,宽衣解带,上床而寝。次早升堂办事,叫施忠三人起身。三人一同迈步出衙。众差役纳闷私言不必说。

且说他三人到无人之处,施忠这才言奉差的缘故,一一告诉栋、梁二人知道。又将李升死的话,说了一遍。三人不胜叹惜。王栋带笑说:“当日我们兄弟二人,绿林贸易,山东一带,颇有名望,不知在江湖吃多少亏。昔年撞见捕官,甚是厉害,弹弓无虚,长枪短棒,人人惊怕。围住我们,兄弟两胁中箭。忽见一人骑着黄马,扬手发镖,并不脱空,伤了几人。我们赶上,请他留名:外号飞镖黄三太。生得仪表如此,一时分手而别,至今未曾相逢。”施忠闻听说:“二位,这就是先父那匹黄马,日行千里。他独作绿林;嗣后改换心肠,归农学作耕种。小的八岁,学会家传之艺。父母西归,亦入绿林。十五出马,并无对手。今年二十二岁。”栋、梁闻听,说:“原是令尊大人,失敬,失敬!”三人即时叙了年庚八字,结为生死之交。王栋居长,次者施忠,王梁居三。三人叙说,天已三更,方才安歇。

次早起来,出店去探水寇消息,连在江口探听几天,并无踪影,三个好汉正在着急。

且说店东只知三家好汉,也是江湖客人,并不知是县中差役,便高声大语,叫:“小心早掩店门!”

且说三名水寇,今晚是刘六、刘七的东道,请银勾大王挂角蛟。堪堪天晚,水寇驾舟,离江出岸,竟奔刘家店而来。三个贪杯好色,正在热闹。且说施忠等三个好汉,店中商议妥当,知会店中拿贼之故;各带随身兵器,侧耳细听,那边歌声震耳。

王栋说:“天气不早,你我过墙行事。”施忠答应,三人上墙,观看动静。翻身顺墙溜下,脚占实地,大叫道:“尔等水寇听真:今逢狭路,快出来受死;口言不字,把刀斩尽。”且说三寇正然高兴,酒有八分。银勾大王等三寇,怀抱娼妓取乐。闻听人喊,心慌意乱,往外就跑,被施忠、王栋、王梁三人,在离店不远之处,前后捉获,绑捆起来。好汉这才通名,说:“我名施忠。三人奉县主之命,特拿你等。”把三人捆起,天明到渡口。武职衙门廉三元千把等官,那敢怠慢,立刻传令发兵到店,等候护送。三个好汉叫把水寇抬在车上。两家店主,不敢言语,只求无事。

且说施忠忽见有群人来得不善。施忠说:“列位小心,等我挡住那些鼠寇。”下车站住,迎面拦挡。喽兵水卒们看见,个个跑散,各保性命,施忠方又走转回来。

且说施公正在议事,忽见施忠进来,走至施公身旁,跪倒回话说:“小的奉命到黄河套。水寇吃醉被擒来,官兵护送。”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施公闻听,说:“事毕领赏!”

施忠站起,又叫书吏写了回票。好汉手拿回文出衙,交与班头带回黄河口不表。

且说施公即命书吏出告示,贴在十字要路口,上写:扬州府江都县正堂施,晓谕江都远近人等知悉:今奉上文到县,五日以后出斩恶人关升、豪奴三片,传其仇家,到法场瞧看正法,以报仇雪恨。无论军民人等,知悉。

施忠、王栋、王梁保护水寇车辆,前呼后拥,到江都城。瞧看军民,称赞不表。

五日之后,施公在监斩囚棚内吩咐:“带人犯进棚。”关升、三片,不过是杀绞,斩而诛之。立刻仵作抬尸,散了杀场。有那瞧看了仇家的,个个合掌念佛。真乃是军悦民欢,不必细表。

从此,江都一县治安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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