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面无表情地说:“一会儿躺好就行。”
林静缓慢的走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清淡的“嗯”了声,全然听不出一般人惶惶不安的情绪。
护士小姐心里鄙视,用眼角斜了她一下:想靠肚里的一块肉挤进豪门,不自量力。
这不,三更半夜被金主压着来做人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林静嘴唇抿直,始终一言不发,苍白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几乎可以用镇定自若来形容。
护士小姐领着她穿过黑长的走道,远远见到“手术室”三个字发出幽幽绿光,原本以为自己会冷静接受的林静,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手脚发抖。
浑浑噩噩的她直到走在通往手术室的长廊时,才再次意识到,蒋承风真的很嫌恶她。
她的手心不知何时已闷出了一层薄汗,就着汗湿的手掌贴在小腹的位置,始终难以相信皮肤下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思绪不由自主飘向了两个月前的那一天……
“林小姐……”
低头沉思的林静被护士的喊声拉了回来,抬眼就见手术室门前赫然站着冷峻的蒋承风,林静愣了愣神,寒意从心底骤然升起。
蒋承风双手抱胸,身板直得像一尊孤傲的神祇。
两人相对无言。
护士小姐对蒋承风点头哈腰,识趣的赶紧借口离开,留下林静与他对峙。
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林静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脸,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美好得如同梦境。
冰冷的大掌忽然伸来,一把抓住林静的后颈,逼着林静抬起头直视他。
男人喉头哼笑,眼中尽是嘲讽,“以为使了龌蹉的手段,我就会娶你?想得美!”
后颈传来闷痛,清晰的提醒林静,蒋承风在极力压抑怒气。她蹙眉,却未逃避他的眼神,昂着头笑道,“我从未期望过你会娶我!”
男子俯视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眼神犀利得仿佛看穿人心,半晌忽然笑出声,“是吗?”
另一只手一把压上她的小腹,“这里的东西怎么解释?”
林静呼吸一窒,好像被戳到了痛处,死白的灯光打在脸上,衬得她越发苍白无力。
她微咬下唇,沉声道,“只是意外。所以,现在不是跟你来这里删除这个意外吗?”
她极力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不能让蒋承风看出她的慌乱。
“意外?”,蒋承风脸色更加阴沉,忽然一下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冷得几乎能把人冻成冰雕。
“林静,你还真阴险。”
林静心中一痛,眸中水光一闪,试图解释道:“我没算计你,也没打算利用孩子要挟你,这个孩子我本来就不想要。”
此话一出,空气像突然凝固了一样,男人眯起眼,脸色在阴影里变得极其可怕,“不是你不想要,而是你根本没这个资格。”
他侧过身,用力推开手术室的大门,“今晚以后,我们不再有瓜葛。”
林静垂下的手在发抖,掩饰般的抓住衣角,目光却直直的看向蒋承风冷漠的双眼。
“好。”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静抓紧衣角的手才慢慢地松开,苍白如纸的唇瓣微微上扬,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以后咱俩……再无瓜葛。”
她不能哭,她要笑,哪怕她此刻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正当林静想要步入蒋承风亲手为她准备的手术室时,突然间,楼梯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林静闻声回过头,就见一群身穿黑制服的男子冲上楼梯,急切地向他们的方向奔过来。
轰隆隆的脚步声,让林静不觉心头一跳。
黑衣保镖们在蒋承风面前停下了脚步,恭顺的低下头,蒋承风看着他们,脸上表情紧绷。
只见人群自动分离出一条小道,中间走出来一位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脚步不知是因为匆忙还是恼怒,走起路来有些微颤。
还没走到蒋承风跟前,便威严的用力一跺拐杖,中气十足的骂道,“反了你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蒋承风眉头一皱,把脸撇到一边,“爷爷,这是我个人的事。”
随即瞪了林静一眼,眼神里的冰冷鄙夷分明认定她告密。
她想解释说不是,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即便她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对她,蒋承风从来都是先质疑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老人则被孙子的话气得太阳穴青筋突突的跳,手也发抖,“你要杀我的曾孙子,还敢说个人的事。”举起拐杖,恨不得敲他的头。
“她,不行!”蒋承风双手抱胸,厌恶的看向林静,态度强硬。
老人狠敲了下拐杖,有些恨铁不成钢。随即转头看向林静,带着几分慈祥:“小姑娘,你过来。”
林静被带到老人身边,老人牵过她的手,和蔼可亲的拍了拍。
“以后,你就住进蒋家,我断不会委屈了你。等孩子出生了,你就跟承风结婚吧。”
“什么?”在场的人都惊讶了。
言下之意,竟是直接承认林静准孙媳妇儿的身份。
蒋承风也有些愕然,猛的甩手说,“要我娶她,不可能!”
蒋老太爷一听,气得心脏病都要发出来,喘气更加厉害,眼看都要倒下了。保镖们连忙扶着他,西装男急忙掏出喷雾药剂,给老人家闻,一边熟练给老人按穴道顺气。
老人家脸色很差,一副受不了刺激的样子。
此时,老人身边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贵妇赶忙跳出来搀扶老人,“爸,您别气呀,身体要紧!”
“爷爷,”蒋承风见状,也有点紧张了起来,蹲在老人身侧,扶住他的背,不觉态度也变软了些。
老人伸出虚弱的手,好像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你……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蒋承风看着爷爷痛苦的神色没辙,好一会儿,才转开眼小声的哼了一声,总算是退让了。
老人家喜于苦肉计成功,正得意,却听得身旁一道轻细却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我并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它本来就不该存在!”
一直沉默的林静,在蒋家长辈面前并没有多大存在感,自然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然而此时她的话却像一枚深海鱼雷,把原本已经不平静的湖面震得动荡不已。
蒋夫人没料到林静这么不识相,老爷子都愿意让她生下孩子,她居然敢拒绝?恨不得当场就把她掐死。转念一想,这女人有心机,肯定是看到老爷子重视这个孩子,想拿孩子来做要挟,吊起来卖。
不知廉耻!孩子是不是蒋家的血脉都说不清,就敢来拿乔,放肆!
表面上却笑得和气,如同所有教养得体的夫人柔声道,“林小姐,请你体谅老人家的心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尽量满足。”
林静人如其名,是个外表安安静静的女孩,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和主见,她倔着脸,只清淡的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包括孩子。”
说话时对上蒋承风满是嘲讽的眼睛,林静一瞬间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有点贱,明知他厌恶自己,还一再的期盼能有机会与他冰释前嫌,甚至走在一起。
蒋夫人眉头轻皱,感觉遇到个不是一般贪婪的女人。
正要再威逼利诱一番,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两道着急的呼喊,“等一下,等一下!”
这声音来得突兀,众人讶异看去,就见一对中年夫妇不知从哪个角落拨开人群蹿了出来。
保镖们想推开他们,却被老爷子挥手阻止。
林静定睛一看,当场就愣住了。
只见那对夫妇腰身微弯,见到蒋家人,忙堆出一脸讨好的笑,中年男人热情的握住蒋老爷子的手,连连点头哈腰:
“您别听她的,这事关系重大,怎能由她自作主张,当然首先得听父母命令喇。”
林静没料到父母会突然出现,看着他们只剩满脸惊讶,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中年男人率先拿出大家长的风范瞪了林静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谄媚的跟蒋老太爷承诺,定会好好劝说林静以大局为重。
说罢,夫妇俩将女儿拉到走廊远处的楼梯口,开始进行思想教育。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种问题林静已经不想追究了。
躲在楼梯口的拐角处,林静忍不住问的是:
“是你们通知蒋承风家人过来的?”这话虽是疑问,但她的心中基本有80%的笃定。
面对女儿的质疑,林福不辩驳,反而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
“你该感谢我,要是我们来晚点,你这个蠢货,还不把孩子打掉了?真没见过蠢成你这样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林福越想越气,还有些后怕,拿食指直戳女儿的脑袋,边戳边压低声音骂这个差点坏了好事的蠢女儿。
林静耿着脖子,嘴唇紧抿,任由她爹骂一句都不反驳。
蒋承风目光锐利的向楼梯拐角方向望去,面无表情的对身边的西装男使了个眼色。男人领命,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尾随林家人走了过去。
林母见硬的不成,拉开丈夫,好言的劝说女儿,给她列了一大堆给蒋家生孩子的好处,希望女儿能开窍。
然而林母说到口水都干了,林静依旧不为所动。
以前有很多事,林静都会顺着父母,唯独这次,她要自己做决定。
林福见怎么都说不动女儿,难得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蒋家家大业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上蒋家媳妇儿好过你努力十辈子。我都给你打听清楚了,蒋老头今年八十,只有两个儿子:蒋承风他爹,失踪了很多年,基本等于死绝;他叔叔又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他就一堂妹和没有血缘的继姐姐。你这次如果生的是儿子,以后指不定整个蒋家都是你的。”
林福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看到了蒋家庞大的财产飞到手。
林静倔着脸,望向一边,一声不吭,显然对这些“好处”不屑一顾。林福气死了女儿的不识时务,恨不得拿跟大麻绳把她绑到蒋家。
然而他知道她性子倔,面上看着温顺无害,倔犟起来,十头牛都拖不动她,得软硬兼施……
“我们把你养得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我们,你还有人性吗?”
“父亲的意思是你要我把整个蒋家拿过来报答你们……”林静轻哼一声,语带讽刺。
林福却没听出女儿话里的意味,笑了笑说,“如果你有这个能力。”
这话正好被尾随的西装男听到,他背靠拐角墙壁,一手抱胸,一手推了推金丝眼镜,亮光在镜片上一闪而过。
又听了好一阵后,他走回蒋承风的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蒋承风冷冷的点了点头,脸上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垂在身后的手悄悄捏成拳头。
林福骂也骂了,好话也说了,最后还不惜把“公司亏了款没钱支付员工工资,到时等着工人上门讨债把爹逼死”这样的气话也说出口。
终于换来了林静的一点动摇,她绷紧的脸显出一丝担忧。
见女儿有点动容,林家夫妇知道有希望,便打蛇随棍上,往这方向下猛力度。把家中境况说得无比凄惨,如果拿不出钱,爸妈都要跳楼。
“小周,这里的后续你来处理。”
蒋承风给西装男留一句冷冰冰的吩咐,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他这不管事的态度,在爷爷看来就是妥协的意思,老人心里一喜,瞅了眼拐角楼梯处林家夫妇。
对于林家人他丝毫不担心,只要孙子同意,一切都好办。
果然,十分钟后,林静一言不发,跟着父母走回来,已经少了许多原来的决绝。
蒋老爷子欣慰一笑。
折腾了一整晚,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
林静被一向当她丫鬟使唤的父母供佛似的哄上床休息。
林氏夫妇小心翼翼,动作轻得生怕吵到了女儿腹中的大祖宗。
可林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意,脑海里闪过的全是蒋承风那张冷淡疏离的脸,还有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视。
每一道视线都像一把尖刀,一下下戳在她身上,让她有种被凌迟的错觉。
喜欢一个人喜欢了12年,而那个人也讨厌了自己12年,这样的感情,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法结束它?
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个月前的一幕:她跟同事聚餐喝了点酒,晕乎乎的。不知为何,醒来后,身边竟然躺着蒋承风。再三确定不是做梦后,惊得她抓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套身上,就急忙往外跑。
她以为,这个意外不会有人发现,直到三天前,连续两个月没来月事她开始慌张。偷偷躲在浴室一验,验孕棒上鲜明的双红线就像一道惊雷,霹得她脑袋瞬间懵了!
她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发现的,更不知道蒋承风为何消息也那么灵通,只知道事情正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林静侧躺身子,在黑暗中望着窗外的一点发黄的街灯,觉得那种陈旧的颜色颓废得如同自己此时的心境。
她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出手机,还没四点,离天亮还长着呢。
长夜慢慢,林静攥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才划开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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